长亭苑内外皆静悄悄。
郑澈轩坐在床头,看着那陷入昏睡的人儿,心中余悸未了。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双唇也是毫无血色,那病的发作确有越来越烈之势,寇云说,他的心脏是先天便有隐疾,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病势必会越来越严重,太过强烈的刺激都会引起突然发作。
指尖从那渗着细汗的额间抚过,郑澈轩心疼万分。
他本是那般冷漠的,一个人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冷的看着一切,可是,却因那人的出现而令那平静如水的心泛起涟漪,再难平复。
无瑕,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无法忍受自己得不到你,却又无法忍受自己伤害你,无瑕,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头缓缓靠近那人,枕在床边,与之紧紧依偎,郑澈轩闭上双眼,一粒苦涩的泪顺着眼角落下,掉入无瑕的发间,消失不见。
弦伊站在门边,看着那两人,轻声一叹,返身离去。
“将军。”
傅樾言回过身,看着易风,道:“我听说你前天夜里离开过皇宫,到早才回!”
易风将头垂下,没有回答,傅樾言看了他一眼,又回过了身去,望着城墙脚下广阔的云城,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太在意公子,或许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易风,咱们这一路跟着他们走过来,其中有多少辛酸与痛苦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公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咱们也一清二楚,就算皇上或许会让你去做一些事情,却难不准他回头便会懊恼后悔。见到昨日弦伊闯入宫门,皇上得知公子病犯时的情形了吗?很多事情,就算非做不可,都要留有一线生机,才能有回环的余地,昨日若冷三爷果真死了,只怕这会子,皇上便已经失去那人了!”
易风默然许久,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皇上或许会迁怒于你,我暂时放你一些假,很久没回家了,也回家去看看。”
“将军——”
“去吧,皇上会想明白的,有什么事,我挡着。”傅樾言说完不再多言,易风躬身而去,他却仰头长叹,望着那苍茫一片,喃喃道:“皇上,如此执着的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抓在手里,最终你的双手也会鲜血淋淋,为何放不开,给他自由,便也是给您自己自由了,皇上呐……”那叹息在空中回荡,揉捏着人心,让人心酸惋惜……
“小侯爷,别立了,下来,一会子脑袋里面的淤血又要开始闹腾了——”容博围着那人绕着圈,口中无可奈何的嚷嚷道。
小侯爷倒立在围墙边,看着那颠倒的天地,嘻嘻一笑:“你们家少主这几日拼命的给我弄好吃的,吃得我人都虚胖了,臂力全无,只剩下一堆无用的肥肉,再不锻炼,以后就只能当个游手好闲的小侯爷了。”
“我人还没进院子呢,就听你在背后嘀咕我了。”莫寒笑呵呵的进了院门,经过树旁,折下一节树枝弹指射出,小侯爷双臂一撑,腾空跃起,躲避而过,笑道:“了不得,你是最大度的,现在也学了小家子气,睚眦必报,倒欺负起病人来了。”
莫寒从头到脚看了他几遍,道:“就你这模样,倒是去东都街头转几圈去,看哪家酒肆的小二哥不是见你就想关门跑的,说起来倒还真怀念了前几日你安静的时光,可惜啊,已经不复了。”
小侯爷扬眉一笑,见莫寒手中拿着一个长形锦盒,不禁奇怪道:“什么东西如此郑重,快拿来瞧瞧。”
莫寒不去理他,拔腿便往屋内走,小侯爷忙不迭的跟上去,急急道:“快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莫寒到了桌旁将盒子放下,伸手打开。
那盒子内静放着一个枪头,寒光熠熠,冷气逼人。
小侯爷伸手拿起,只见那枪头长一尺三寸,其锋三寸,精钢混金所制,锐利无比,十分简约的做法,却透出一股不一般的气势来,小侯爷看得心头痒痒,道:“如此精细的枪头却是何处得来?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莫寒看他按捺不住的模样,不禁笑道:“如此猴急,你再细瞧瞧那枪头。”
小侯爷闻言将那枪头举至面前细细一看,却见上面刻有两行十分小的字,指尖拂过,口中念道:“莫道相思苦,此情最缠绵。”
心头顿时汹涌澎湃,小侯爷知道这定是缠绵给自己的,一来自己所用兵器便是长枪,二来,他是要告诉自己,奚昊是他带走的,让自己放心。
小侯爷兀自傻愣愣的笑了起来,莫寒见他那模样,也不扰他,待他乐呵了半天之后,才又拿出了一封信函来。
“这还有一封信,不过看你那模样已经乐坏了,这信看不看也不打紧了。”
见莫寒拿自己打趣,小侯爷扬手一抓将信抓入手中,迫不及待的打开。
“一切安好,勿念,照顾好自己。”
只寥寥几笔,小侯爷却已经知足,这是奚昊的字体,果然他已经安全,这真是近段时间自己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太高兴了,莫大哥——”
看小侯爷那兴奋的模样,莫寒却一闪身躲开了他那欲拍在肩头的一掌,道:“哪,有关于什么喝酒庆祝之类的话便免了,再高兴也等身子好了再说,幸亏你底子好,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这头也遭罪,不知伤了几回了。”
小侯爷见他识破自己的伎俩,嘿嘿一笑,将枪头放入盒中,道:“反正我现在也是个闲人,一时半会也出不了这大理寺。”
话至此,莫寒脸上笑意敛去,走到小侯爷身边道:“你别急,我查到那日中午送来的食物皆是出于玉楼东薛师傅之手,薛师傅大概描述了当日那人的模样,我已经令人暗地追查,只要这人还活着,我们便定能抓住他。”
“武凡中不过就是要个替罪羔羊,就算找到了那人,最多也就是多一个人陪葬,他的目的无非就是九原与成乐,如今赵括将军死了,爹爹去了九原,他的心思便已经不在东都了,过不了多久,他的人便要到成乐了。”
莫寒闻言微微一笑,凤眼微挑,懒洋洋道:“那也得他的人到得了成乐才算数。”
是,那也得他的人能够到得了成乐再说,所谓兵不厌诈,耍阴谋耍手段,谁说了坏人才能用!
小侯爷“扑哧——”一笑,与莫寒对视一眼,意味皆在心底,笑而不语。
凉爽的风吹过,奚昊伸手抚了抚颊边细发,抬眼望着远处的花海,心情一片大好。
好美,便如同百花盛开时的若水小岛,这感觉让自己仿佛回到了家。
缠绵走了有多久了,两日了吧?他说来回两天,如今也该回来了。
抬步踏下台阶,慢慢走入金色的花海,风吹过,花儿簌簌响动,随风倾向一边,奚昊抬起头,发现那金色的海洋中竟隐隐的透出了一抹紫色来,不禁心头好奇,迈步走去。
花儿的茎干十分高,记得自己问过缠绵,他说这花叫凤靥,是相思谷里特有的品种,现在正是盛开的时节,在夏日的阳光下十分耀眼。
坡度越来越倾斜,奚昊身形小巧,那花开在顶端,竟已经漫至他的胸口,那紫色的花儿越来越近,突然,他的眼前一亮,然后竟不顾一切的向下奔去,却不料那坡度到了那处有了坑洼,一脚踩空,竟顺着坡道向下滚去,花儿被他压倒,随着他的跌撞压出了一条痕迹来。
一道身影从空中扑下,抓住他的身子紧紧一抱,与他一同向下滚动,然只一瞬便稳住了身形,一跃而起,然后稳稳落在了花丛中。
“我瞧瞧有没有伤到哪——”缠绵有些着急,伸手拉开奚昊,细细检查着他的身子,奚昊怔怔楞了半晌才回过了神来,却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而是推开缠绵向着那紫色的花儿奔去。
缠绵见他神色有异,不知他为何对那花儿如此感兴趣,忙急急跟了过去,道:“怎么了?这花在谷中已经很多年了,不知是什么品种,我想了很多名字都觉得不适合,你认识么?”
奚昊双眼熠熠发光,似看到了珍宝一般兴奋,他跪下身子,十分仔细的看着那花瓣与花茎,然后道:“竟有这么一片,太好了,太好了。”
缠绵见他开心,不禁无奈的伸手将他一拉,道:“回去换了衣裳,看这一身脏的,摔得灰头土脸。”正说着,发现他的手臂竟粘稠一片,抬起一看,才发现那手臂处素衣已经染红,竟是摔伤出了血。
“让我再仔细看看。”话未说完,奚昊一声惊呼,他的身子已经落入了缠绵的怀抱,缠绵将他横抱怀中拔腿便走,奚昊却依然回头去看那片花儿,眼中闪烁着光芒,充满了兴奋与欢愉。
衣裳刚换好,奚昊便忙不迭的往外奔,缠绵有些生气的将他抓住,道:“怎么着都将手上的伤处理了再去,那花儿在那很多年了,这一会儿功夫不会长腿跑了。”
见缠绵生气,奚昊才停下脚步,却依然掩不住那激动的神色,道:“你知道那花儿叫什么吗?那是古书中的灵姝,书中记载,它能愈心,无瑕从小心脏便有隐疾,爷爷当年为他医治过,可就因为找不到灵姝,所以只能抑制那病的发作,可是现在无瑕大了,心脏的负重必定越来越大,若心疾频繁发作,他定承受不住,上苍有眼,让我在这里找到了灵姝,你说我怎能不高兴。”
看着奚昊欢呼雀跃之貌,缠绵心头没由来的一痛,伸手将他拉住坐下,绾起袖口,默默的将他手臂上的伤口敷上药,然后又将手掌的伤口换好了绷带,留出十指,道:“好,从现在起,你专心研制药物,你为无瑕这般付出,我便代无瑕好好照顾你,只是下次不许再这般乱跑了,要是再跌倒……”缠绵突然噤了声,身子霍然站起,道:“我去做吃的,你下去的时候一定小心。”
奚昊却转身便跑,缠绵站在长廊旁看着那抹素洁从金色的花海中奔过,似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不禁慢慢的扬起了唇角,现出了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