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踏过空荡的长巷,从宫门一路蜿蜒直到了兰平殿的外院,守在门边的侍卫之长端木晏将来人一拦,低声呵斥道:“不要命了,皇上在里面,要是惊扰了圣驾,你能有几个脑袋掉。”
来人是东正门的宫门守卫,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却跑得汗水涔涔,被端木晏拦住之后他并未转身离去,而是拱手将头一低,喘息着道:“是鬼影将军身边的苏将军回来了,说有紧急军情,片刻耽误不得,小人怕误了事,这才陡着胆子前来禀报,望端木大人去向皇上报一声,也好让小的们脱了干系。”
“哼。”端木晏闻言冷笑一声,道:“让你们脱了干系,那皇上怪罪我的时候,又有谁来与我脱干系,废话少说,赶紧的下去,今夜可不是个好时机,现在这个时候谁敢撞上去,便当真是不要性命了。”
那兰平殿内的动静莫说殿门外的太监宫女了,便是把守在这外院的侍卫们都已经听见,谁不知道皇上每次只要进了那里,没折腾到半夜又怎会消腾,且早上从这里出来之后神情阴沉得可怕,如此时机谁还敢去抚其逆鳞,惹了他火上浇油。
“端木大人。”那守卫苦着脸磨蹭了一下,见端木晏说完之后背转身子不再理自己,只好长叹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向着来路而去。
可如何是好,苏将军一副风尘仆仆之貌赶来宫门,说有紧急军情要面见皇上,已经这个时辰了,他必定是叫开城门才得以进来,他来的如此急切,自己现在却要去告诉他皇上没空理他……当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哪!
“大人,苏陇是柳将军身边之人,你确定……不去向皇上回禀一声吗?”端木晏身边的一个侍卫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道出了一句话语来。端木晏闻言白了他一眼,下颌微扬,向着院子里头一示意,道:“皇上今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也不知阖瞳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让他气成了这样,这种情形之下,你敢去说一句话吗?”
那侍卫听完将脖子一缩,努力的咽下了一口口水,摇头道:“不敢。”
“那便是了。”端木晏看着灯火通明的兰平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都老实的呆着,省得被殃及了池鱼,命可是自己的,别犯了傻一个劲儿的往前凑,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
“苏将军还是回去吧,小的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宫门的守卫们将苏陇拦在门外,苦苦哀求着,苏陇站在茫茫雪幕之中看着那巨大的宫门,透着苦涩喃喃道:“皇上说今夜不见么……”
“小的……”许是苏陇失望的神色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方才跑去通报的那守卫在踌躇了老半天后舔了舔唇舌,凑过身去,对着苏陇轻声言道:“小的是被端木大人拦住的,皇上今夜……在兰平殿中……”
眸中一动,苏陇骤然间明白了过来。
兰平殿是阖瞳所住,皇上今夜在那里……
那么……
一抹酸楚突然之间在心头蔓延,苏陇感到胸口若被堵上了一块大石一般,沉重得让他快要窒息了。
阖瞳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命运,皆是因为那眉间的一粒朱砂毁了他的一生!
皇上下令攻打大郑,出兵晋国,暗杀贤才,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是因为他想将一个不属于他的人占为己有,为了这隐晦而令人不齿的目的,就算付出再沉重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可那些为了忠君而告别妻女深陷沙场的士兵们,他们的性命又有谁才能珍惜!
“将军哪,苏陇错了,当初就不该劝着你……让你忍耐,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将军哪……”眼眶突然一热,苏陇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默默的流下了泪来。
风呼啸而过,卷起了层层雪浪,只顷刻之间,便将那站立在宫门之外的男子淹没,再不复见。
“咳咳咳……”寂静的夜里,丝毫响动都会被无限扩大,帐外站着的十二卫之一元辰在听见咳嗽声后急急的向前一靠,低声询问道:“公子醒了么?可是要喝水?”
帐内安静了片刻,却没有传来回答,元辰有些迟疑,附耳细听了一会儿,见又没了响动,顿时有些拿捏不准起来,他站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又问了一句:“公子可是身子不好,要不要叫了骆冰过来,或是属下去告知皇上。”
“不用……”无瑕的回答有些沉闷,元辰感觉不对,却又不敢贸然进帐,于是回身唤来了守卫,细细吩咐之后,自己则向着旁边的营帐而去。
“谁在咳?可是无瑕身子不对?去,赶紧叫了骆冰过来,朕过去瞧他。”那营帐内明灯高照,未待元辰回禀,郑澈轩已经掀帘而出,走了过来。
“皇上还未睡下么?”元辰有些诧异,见郑澈轩穿戴齐整,身后更是接连走出了京天云岚二人,才知他们方才还在商议事情,并未睡下。
“方才公子咳了几声,臣问了几句,他说不用告知皇上。”话音未落,郑澈轩已从他身边走过,向着无瑕那头疾步而去,京天在后跟随向前,云岚则对着元辰道:“去叫了骆冰过来,顺便让他将银针药丸一并带好。”
“是。”
这一行人对无瑕的情况太过了解,旁人受些风寒或许不是大事,可对他来说,若是有所拖延或者怠慢,便极有可能发展成严重的问题,所以,大家皆不敢掉以轻心。
帐帘打起,冷风便一并随之卷入,无瑕正趴在榻边俯身向下拼命忍受着喉间瘙痒,感到风儿吹入,他知道自己方才想要隐瞒的事情已传入了郑澈轩的耳中,于是抚着胸口向后一仰,靠入了枕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喉间不舒服,如今已经好了。”
郑澈轩见他说话间还死死的摁住胸口,便知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于是走到榻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道:“可有发热?奚昊说你的心疾已经好得差不多,治疗的方子与扎针的位置也尽数告知过骆冰了,待会儿骆冰来了让他来诊诊脉,若果真没事便好,要有事可不许使了小性子瞒着我。”
“身子不烫。”无瑕下意识的便躲开了他的手,向旁避让道。
郑澈轩俯着身子,手便那么僵在了半空,京天与云岚进来之后正看见了那幕情形,一时之间气氛便有了一丝微妙。
“那好,你先躺下,等骆冰来了再说。”郑澈轩掩住眉间的怅然,缩回了指尖,然后将被子拉起盖住了无瑕的身子,无瑕没有说话,只将身子一转,侧躺向内,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臣骆冰——”
“进来!”突然爆出的进来二字显得有些暴躁,骆冰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不禁在外惊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皇上在生气吗?
京天与云岚对视了一眼,皆将头一低,默默的站在了一旁。
骆冰打帘进了帐内,见无瑕背着身子侧躺往里,郑澈轩则低着眼眸坐在榻旁不声不响,京天云岚二人更是低眉敛目不说一话,气氛显得十分不对,他在心头暗暗叫苦了一声,却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慢慢靠了过去,
“臣为公子把把脉。”那话却是对着郑澈轩所说,那营帐地方不大,无瑕躺在榻上,郑澈轩却坐在榻头,正正挡住了骆冰的脚步,骆冰自知今日情形不对,可若是不说又无法请脉,无奈之下只好豁出去了,果然郑澈轩听完那话之后双眼一抬,无形的寒意瞬间便通彻了骆冰的整个身心。
皇上果然生气了……
“好好瞧,若是出了一丝差错,朕便唯你是问。”郑澈轩说完后起身一站到了桌旁,却没有坐下,而是盯着那桌上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沉默。
“公子……请伸出手来,让属下诊诊脉。”
无瑕依然背对着众人,并未因骆冰的到来而回转了身子,反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一般。骆冰此刻当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他不知道皇上与公子之间究竟怎么了,现在这情形来看,竟似乎是两人较上了劲儿,谁都不肯屈服于谁一般。
“属下请公子伸出手来,让属下诊诊脉。”骆冰又说了一遍,当发觉无瑕依然没有动静之时,他带着哀求之色悄悄侧目看了京天与云岚一眼,希望他二人能出面为自己解围,可一看之下他便彻底绝望了,那二人如石雕一般目不斜视,哪里有半点帮他解围的意思。
“出去候着。”郑澈轩见无瑕不理骆冰,于是回过身来很认真的看了看无瑕,突然说了一句,骆冰听罢如被大赦,也顾不上那见死不救的两人,率先抬步奔了出去。
待他三人皆出了帐门,郑澈轩才回身一转,又走回了榻前。
“你在生我的气。”
他看着无瑕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无瑕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话。
“你确定不肯理我吗?”他又问了一句,见依然毫无回应,于是抬步又靠近了几分,口中言道:“我知道你为何生气,既然你觉得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让你没有丝毫空间,那我便做得更加彻底一点,从现在起,不用他们来盯着你,所有跟在你身边的事情,都由我自己来!”
“你做什么!”无瑕终于回过了身来,并非是因为郑澈轩那威胁的话语,而是因为他听见了那人衣衫脱落的声音,当回头发现郑澈轩果真脱了外衣掀被上榻之时,他的脸色一变,身子一弓间若离弦之箭般向外跃起,然只到半空,便被郑澈轩一个横抱压回了榻间。
“不许再走!从现在起,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无论是谁,就算是孟白炎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将你让给他!无瑕,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