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的这一番话说得褚候不作声儿了,两个人对坐着只都沉默不语。“妍儿,下回若再有这样的事儿,你还是先遣人知会我一声儿。我便是帮不上忙,也能出谋划策一番把事儿做得更圆满些。”
“二哥!”玉妍拔高了音量打断了褚候的话。“二哥,我于你有情这不假,不过,并不能因为这份情谊,我就要附属于你,我晓得大宁从来都是夫唱妇随的,男子就是女子的天,是女子的夫主,可是,二哥,在我这儿,这些都是行不通的,我需要有我自己的主意,需要按着我的想法儿去行事,如果我成了哪个男子的妻室,从此就要全部听命于这个男子,那么,我不嫁了,二哥,我不愿意成为一株菟丝子。”
说这番话的时候儿,玉妍的面孔都涨得红起来,褚候并未料到这个一向娇滴滴只会撒娇的任性小丫头突然间竟说出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一时间也有些瞠目结舌起来。玉妍看着手足无措的褚候,心里头突然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二哥,这些日子我也翻来覆去地想过了,或许文氏九姑娘当日大闹国公府也恰恰暗合了你的心意吧,你本心里是不愿意那么早就同我一道离开国公府的对吧?毕竟这里是二哥你的家,有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你的一双女儿,让你抛开这一切随我远走高飞,是我太过自私了,我给二哥赔个不是。日后,一起远走的话我再也不说了,我做什么,二哥也不要管了,无论如何,总要咱们彼此都心甘情愿,这姻缘才得成就,若是只我这剃头挑子一头儿热,漫漫长日,岂不是全剩了煎熬么?还有一星半点儿的幸福快乐可言么?”
这么决然的话出自玉妍的口中,褚候的心神都被震了一下儿,他猛然抬起头盯着玉妍,“妍儿,你缘何会有如此的念想?珍妍楼都已造好了,怎么,你还是不信二哥的心么?”
听见褚候提到了那座跃层小楼,玉妍忍不住苦笑起来,“二哥,莫要再提什么珍妍楼,你对妍儿的心,我又何尝不知何尝不晓呢?可是,爱情是什么?爱情又有多长?或许二哥你不晓得,我却曾经见过了太多因爱结合因琐事分开的先例,我不想也不愿意重蹈她们的覆辙了。爱情在与血缘亲情较量的时候儿,力量太过单薄,今日无论二哥说什么,也请二哥三思而后行吧,我周氏玉妍没有了二哥,我还是我,可是褚国公府里、桐姐儿她们没了二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玉妍说罢了这话,也不再陪着褚候枯坐,她起身就入了寝阁,将门紧紧关住自里面闩上了。褚候满眼失落地盯着那青砖的地面儿,他想不通一件事儿: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儿,妍儿竟像是学会了读心术一般,为何自己心中的重重顾虑她竟能娓娓道来,还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要及早抽身的架势?
褚候想得半点儿不错,就在他夜探花溪苑的第三日,掌管花溪苑内务的妈妈连氏就到国公夫人的寝院来回禀了,说是敬敏柔长公主偶感了风寒,想请宫里头的御医来给瞧瞧。国公夫人彼时正满心欢喜地准备着七日后六皇子册封太子的事宜,听见说是长公主病了,眉头不禁皱了皱,“拿了国公爷的帖子到宫里请姜太医来。”
连妈妈见夫人如此爽快地吩咐了去请太医,倒是也不欲多耽搁,国公夫人又细问了问长公主的病况,连妈妈捡那温和些的词儿回了话,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也就打发了她下去了。待连妈妈出了正房,国公夫人盯着那晃动的门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伺候在侧的霍妈妈,“长公主瞧着像是一心撮合文氏跟老三,怎么才几日竟病倒了呢?这女人呀,太贤良了终究也是祸根。没有那个肚量偏还要容那么多的事儿,也当真是难为了她。”
霍妈妈亦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门帘,听见夫人这话,霍妈妈心底里嗤笑了一声儿,面上却是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儿,“谁说不是呢,小小的年纪,也怪可怜见的。”国公夫人极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头你赶紧着命人将那上好的野山参给花溪苑送两支去,女子的身子说到底还是要仔细保养着的。”
到了傍晚时候,褚三爷领着文氏来探望玉妍,说了几句话,褚三爷十分识趣儿,起身告辞出来,只留下了文氏陪伴着玉妍。文氏扭头儿将褚三爷的身影送出去好远这才回过神儿来,一张俏脸腾地一下儿就红了,“瞧瞧,这还有几天就是六皇子的好日子了,怎么姐姐偏这个时候儿病了呢?”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就替玉妍掖了掖被角儿。
玉妍嘴角含着一丝促狭的微笑,盯着文氏只一味瞧,把个文氏羞得几欲拿手帕子遮到脸上才好。见文氏羞恼,玉妍这才收了目光,望着那床帐,“文姑娘,我该走了。”
这一句话把文氏脸上的娇羞退了个干干净净。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玉妍,“长公主,您,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好端端的,您这是…….”
玉妍心里知晓她领会错了意思,忍不住扑哧就笑起来。“难不成我一辈子呆在这国公府里,你就一辈子甘心做三爷的平妻呀?虽说平妻也是妻,终究上头有我,下头有个江贵姨娘呢,你夹在中间儿,不觉着难受呀?本宫是要借着病这个由头出了国公府,以后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锦绣的深宅里头好好活,把我的那一份儿也活出精彩来!”
文氏听见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握住了玉妍的手,“长公主,”文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长公主,便是一辈子做个夹心儿的,我亦知足了。您离了国公府,又能去哪儿呢?难不成宫里头还有您的立足之地么?侯爷又该当如何?你们不是已有了万全之策?为何长公主您要半途而废呢?”
听见文氏提褚候,玉妍的眼神木然了一瞬间,不过旋即她就笑开来,“日后你做了三房的主母,可是断不能如此心思绵软,儿女情长呀,我虽比你年纪小些,不过,听的看的,经历的却不比你的少,在这样的深宅子里,一个女子想要立足,除了自己尊重自己,还有就是要心硬些,豁得出去,要有手段,我帮着你圆了你的心愿,不单单是瞧着你对三爷的一片至诚,更重要的是,我晓得你堪当这锦绣深宅的未来主母之位。”
文氏见玉妍不肯与她深谈褚候,心里也猜出来那么七八分的缘故。索性也不再赘言,二人叙了惜别之情,瞧着天色不早了,文氏依依不舍地辞别了玉妍,临走之前,再三再四地将她自小贴身儿佩戴的一枚鱼形玉佩给了玉妍,“长公主,九湘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遇见了您,这鱼佩是九湘自小儿的物件儿,您莫要嫌弃简薄。”
玉妍点了点头儿,想要挤出来一丝笑容,却忍不住泪水直淌在了脸颊上。送走了文氏,玉妍唤了琴棋书画四婢在寝阁守着自己,外头连妈妈带着小丫头们笑眯眯将褚候拦在了外头,如此稀里糊涂混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宫里前来传召褚候入宫陪伴、教导六皇子礼仪。玉妍闻讯,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眼见离着腊月二十二还有几日的功夫儿了,敬敏柔长公主的病情愈加沉重,国公夫人心里万分焦急,原本册封太子是一件大喜事儿,偏这个当口儿府里有个重病之人,宫里头也忙得一团乱,太后圣上并皇后与诸妃都源源不断往国公府里头送各类补品、药材并赏玩器物,玉妍全都照单收了,吩咐听琴等人找隐玉阁二当家的来将这些东西趁夜先都押送着上了去北疆的路。
腊月二十一这日,一大早儿,玉妍就由丫头婆子们一顶暖轿抬到了国公夫人的寝院,玉妍见了国公夫人,二人彼此见礼,国公夫人瞧着玉妍今日气色颇好,心中欢喜,婆媳俩叙谈了半柱香的时辰,玉妍就说到了六皇子得封太子这事儿,实在是幸事一桩,自己病了这些日子,明日那般喜庆的盛典不能亲临,心中万分抱憾。
国公夫人瞧着这儿媳头一回这么知书达礼,心里愈加欢快,是以,在玉妍提出来想到碧云寺中为六皇子得封太子一事祝祷几日时,国公夫人未加思索就应了下来,立在一旁的文氏有心提点婆母一下儿,却见长公主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呢,无奈何也只得眼睁睁瞧着长公主入了暖轿,还没等众人醒过神儿来,就有二门儿的婆子来回禀说是长公主已出了府门前往碧云寺了。文氏见事已至此,又听见国公夫人兀自坐在楠木椅上感叹长公主慈心仁厚,谨慎守礼,无奈何,也只得将一肚子的话憋在了两片薄唇之间。
腊月二十二这一日,六皇子的册封仪式极盛大,进展得也非常顺利。待众人都宴饮毕,才有安公公领着褚国公府的一个小厮飞奔前来,褚国公夫人只瞧见那小厮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地手脚都恨不能一齐用上比划着什么,却听不明白这小厮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敬敏柔长公主遇了什么劫匪?她不是好端端在碧云寺么?昨夜还遣人来报了平安呢。
待众人都听明白了,再一瞧,国公夫人已晕倒在椅子上,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都跪倒在太后娘娘面前,叶氏太后娘娘盯着那红得刺眼的宫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好半响都未动一下儿。
“这事儿……..圣上跟梁王都晓得了?圣上瞧着还好吧?”太后这话惊得皇后娘娘罔顾礼仪猛地就抬起头来,“回禀娘娘,圣上跟梁王已得了信儿,梁王跟褚候已带着护卫去碧云山了。”安公公这话一出口,太后猛地咳嗽起来,阮尚宫、李尚宫慌忙上前服侍,太后娘娘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一把挥开了两位尚宫,“你们都退下吧,皇后跟淑妃好生照看褚国公夫人,敏柔这事儿莫要对外头声张。先看看骁儿跟褚候能否将人救回来吧。”
叶氏太后挥退了众人,待关上禧福宫的大门,她吩咐众人都退下,这才慢慢踱着步子到了后堂,跪在了先敏霁太后的画像前。“姐姐,那孩子她走了,她果然是说到做到,她走了,远离了咱们的驰儿跟骁儿。从此以后,宫里头还是从前的样子,这个宫里再也不会有‘永公主’这么一说了,驰儿也能专心朝廷事务,不必为了她分神伤心了。”叶氏太后随手拈起一炷香插在了先敏霁太后的画像前。
“姐姐啊,若是你问我,可是后悔当日将她认作了义女,今日我就同姐姐说句心里话,我不后悔,一点儿都不后悔,若是当年将她给了骁儿,怕是此时骁儿已成了一抔黄土,驰儿的铁腕妹妹这些年可是没少见呀。此女只能从大宁消失。当年妹妹一念仁慈,因她与姐姐颇有几分缘分,这才留下了她,却不想却让驰儿对她上了心。这些年驰儿防得紧,妹妹杀她不得。只能迂回着将她放在宫外头,如今她自己走了,也是她的造化,说到底,这孩子还真是有姐姐你的聪慧、淡泊。如今她自由了,我也省事儿了。”
叶氏太后在宫里头对着先敏霁太后倾诉衷肠的时候儿,梁王爷跟褚候已到了碧云山,整整两日两夜,众人差一点儿将碧云山掘地三尺、整座山都翻过来,却哪里有玉妍的半点儿影子?梁王爷急得双目红肿,堂堂七尺男儿当着众人疯了一般一声声呼唤着“妍儿,妍儿你快回来,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妍儿,你回来,你回来呀!”
褚候瞥见了梁王爷满面的泪痕,心里也郁卒万分。他自然知晓玉妍并非遇到了山匪,可是玉妍的不告而别让褚候的一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他站立在碧云山的山顶怔怔地盯着北方,心里默念着“妍儿,你当真好狠的心。”
玉妍坐在前往北疆的马车上连着打了五六个喷嚏,“这是谁念叨我呢!实在可厌!”玉妍不满地接过了听琴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儿,外头赶车的隐玉阁二当家扑哧笑出来,“还能有哪个?你那多情多义的梁王兄,外冷内热的大皇兄,还有那骁勇无敌的褚侯爷喔,对了,还有你那位惨遭算计的驸马爷,哈哈。”
隔着帘子白了他一眼,玉妍清了清嗓子,“我说,你这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儿的,你赶紧着啊,好好赶你的车,别扯三挂俩的,你又不是个女子,怎么对这些男男女女纠缠的事儿这么用心思呢?”
玉妍这话逗得马车里头的四婢并后头车上的连妈妈跟小丫头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玉面神君倒是也不恼,他哼哼了两声儿,眼珠子一转,就手握住缰绳停下了马车,撩开了帘子,他瞧着玉妍未戴面纱的脸。
“啧啧,还真是绝世容颜呢,怪不得有那么多的桃花债呢,我说,雇主大人,你何不猜猜,如今那梁王爷是哭呢?还是哭呢?还有你的那个褚候,哎呀呀,那一日林中救美的时候儿可是说得男人极了,原来誓言都是说着好听的呀?你看看,你看看,一跟他老子娘兄弟女儿的沾上边儿,你就靠边儿站了吧?我就说嘛,那样儿的人靠不住,还不如我这行走江湖没家没口没亲人的呢!”
玉面神君的话音刚落,就被玉妍冷不防在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快着点儿赶路吧!天黑之前出不了关就麻烦了!哪里来得那么多话?到了北疆本姑娘有的是银子,回头买了宅院,沏壶好茶,随便你怎么贫嘴,本姑娘奉陪到底,今日不是好时机,赶紧走起来吧!”
一提到出关,玉面神君大喊不好,吓得玉妍也白了脸,那玉面神君见玉妍上了当,不由得哈哈大笑!自怀里头掏出来当初太后娘娘赐给玉妍的那锦盒,只见他将那盒子底下的月亮左右各旋转了六下儿,又前后晃了晃,咔吧一声儿,那月亮自锦盒上掉了下来,一枚出关令牌自里头就掉出来。
玉妍惊喜地盯着那令牌,好半晌才抬起头,“你,你真的好厉害!这样儿你都能找到门道儿?”玉面神君洋洋自得。见玉妍想要将那令牌拿过去看,他忙缩了手,将令牌攥住。“哎呀!别抢!”
玉面神君瞪了玉妍一眼,见她盯着自己,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狐疑的光,不禁有些脸红,“我就是说,你,你当真想好了?若是这么贸然出关,万一你那个情深意重的褚候就此留在国公府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再娶个正室嫡妻安安稳稳过他们的小日子那你该当如何?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有了今日,就这么心甘情愿放弃了?”
玉妍长出了一口气,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关隘静默了良久,“我不过就是先他一步出关罢了。若是他有心,定然能有我们相聚的那一日,若是他无意,我如今也才不过十五岁,就是等他五年又如何,五年后,我一样儿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再寻个合心意的人嫁了也未尝不可。你就莫操心了,咱们出关吧!”
玉面神君盯着玉妍瞧了好半晌,这才像是自嘲一般点了点头儿,“行!爽快!到了关外可别揪着我的衣衫哭鼻子,我可是没有本事再把你带回来!”他落了帘子一纵身跳上了马车,只听见“驾”地一声儿,马车载着玉妍并众人一路扬起了漫天的烟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