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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也未及过问这批新入宫的宫女,可是都安顿好了吗?宫规教导得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都安顿妥当了。宫规教习至今已有五日,一干人等皆遵规守矩,勤恳做事。”
“是吗?不过日前我倒是听说,有两个小宫女因为不守规矩,被打发到浣衣院去了。”武媚娘状似无意地问道。
林尚宫顿时冷汗涔涔,那日她得知消息后,立刻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两个小宫女,本以为能够压下此事,想不到还是被这位难缠的主儿知道了,“娘娘恕罪,是奴婢管束不力,回去一定严加教导。”
“无妨,人一旦多了,就难免资质参差不齐,只要悉心教导即可。”武媚娘不紧不慢地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想必知道规矩。”
跪得久了,有大胆的小宫女忍不住稍微抬起头。从这样低伏的角度,也只能瞄见殿上那人深紫色的裙角和半露出的绣鞋。鞋尖儿上绣着深红的牡丹花,以金线描着细细的蕊,间或点缀着小粒儿的珍珠,如初晨的露珠摇曳欲坠。
小宫女正看得入神,却听闻一声:“都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林尚宫上前一步,“娘娘,这些都是这批新进宫女中资质上佳者,不知娘娘可还满意?”
武媚娘视线转过一圈,又回到林尚宫身上,轻轻一笑,“这一届的宫女资质果然很不错,林尚宫你功劳不小啊。”
林尚宫一怔,微微抬头,武媚娘面无表情,让她无从揣测,反而是站在她身后的贴身女官云儿,看着一众小宫女,眉宇中隐有不屑。她脑筋急转,“奴婢,奴婢……奴婢知错了。”
“哦,错在何处?”
听到上面语气不善,林尚宫越发恭谨,“奴婢险些忘了,找宫女最重要的是踏实,会干活,而非外表,这一干人等只怕……并不妥当。奴婢知错了。”
她一个眼神暗示,杨女史立刻也反应过来,连忙一起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把这些人带出去,请娘娘恕罪。”
一边说着,林尚宫和杨女史就要起身带人出去,却听到一声断喝:“站住!”
两人脚步一顿。
“你们认为本宫刚才的话意,是嫌弃这些宫女长得太过美貌,唯恐她们妖媚惑主,分了宠爱吗?”武媚娘嘴角勾起,她站起身来,一直走到两人面前,才停住身形,笑吟吟地问道,“你们觉得本宫老了吗?”
两人大惊,连忙回禀道:“娘娘风华正茂,国色天香。”
“既然如此,为何要把漂亮的宫女带走?莫非你觉得她们的魅力足以动摇本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吗?”
林尚宫连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武媚娘笑起来,带着说不出的凌厉与妩媚,“本宫告诉你,一个女人要留住一个男人的真心,从来不是靠容貌。色衰爱弛的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本宫身上,就像你那一套生存法则适用在每一个后宫女人身上,却不适用在本宫身上一样。你明白吗?”
两人连连点头应是,“奴婢明白了。”
武媚娘盯着林尚宫,沉声道:“本宫知道你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可是揣摩过了头就不好了。”
林尚宫身形颤抖,不敢言语。
武媚娘轻叹一声,“本宫也知道,执掌尚宫局是件很辛苦的事,倘若你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就说一声。其实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了。”
林尚宫却没有回答,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片刻之后,正当林尚宫感觉自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哐啷!是帷后的小宫女,不知何故捧着的香炉跌在了地上。
武媚娘猛地转过头去。凛冽的目光让小宫女魂飞魄散,连忙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娘娘,奴婢不是有心的,是……是这香炉实在太烫了……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武媚娘缓缓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香炉,“烫吗?本宫怎么不觉得?以前本宫伺候太宗皇帝的时候,手里握的可比这个烫多了。”柔和的声音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其实犯个小错是无可厚非的,本宫从来不是容不下错误的人,可是犯了错误还推卸责任就不应该了。来人哪,拉出去杖责二十。”
伴着扬起的尾音,外面候命的内监立刻冲进来,将地上的小宫女拖了出去。
凄厉的求饶声回荡一路,“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殿中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武媚娘看了众人一眼,轻轻一笑,“你们明白本宫的脾气了?”
林尚宫带着一众小宫女垂手肃然,“是。”
武媚娘叹了口气,略带疲惫的语气沉声道:“那就退下吧。”
“奴婢告退。”一直走出甘露殿范围,林尚宫才有机会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凉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
“大人,您无事吧?”杨女史低声关切道。
林尚宫摇摇头,“没事。”只是身上的冷汗随风而去,心中的冷汗却怎么也消抹不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想要继续在这个后宫里立足,也许她必须想别的法子了。
在膳堂用过晚膳,心儿和离若结伴回了房间。
“少了二十个人,真是一下子宽敞了不少啊。”离若躺到床上,感叹道,“过些日子只怕走得更多了。”
“应该不会,只要不被分派到各位娘娘那里当差,我们还是住在这里的。”心儿摇头道,现在的后宫只有武昭仪那边缺人,她们这些剩下的宫女,多半都是要分派到各司工作。
“心儿,你将来希望进哪一处工作呢?”离若问道,说罢,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我嘛,希望能进一个赚钱多,又有空闲的地方。”
“你倒是想得美。”心儿忍不住打趣她。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离若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心儿床头的观音绣像上,突然好奇地问道:“心儿,你母亲的这一身本事,你就没学会吗?”
“没有。”心儿心神一颤,“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这几天我听她们说起,才知道墨绣这门手艺很稀奇呢,连宫里都没有多少人擅长。之前曾有宫女,凭着这门手艺,听说很得主子的赏识。那是好多年前了,是叫作什么来着?”
“可惜啊,我并不会这个。”心儿摇摇头,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是谁说起来的?”
“是在膳堂见过几面的司膳房的副掌司,艾锦莲。她好像对这个很有兴趣,一直追问我,还说要找机会来看看呢。”离若顺口说道,“你要是会这门手艺就好了,可以去司衣坊,听说那边的陈掌司人很好。活儿虽然累了点儿,但赏钱也多啊。”
两人漫不经心地闲话,忽然,心儿耳朵一颤,敏锐地捕捉到窗外的轻响。
心儿故作不知,顺着离若的话继续道:“说起来,当年那位教导过我母亲这门手艺的人,还真是从宫里出去的呢。”
窗外的人身形微颤。
心儿顿时了悟,这应该就是那位“要找机会来看看”的司膳房副掌司艾锦莲了吧。
“真的吗?”离若来了兴趣,“该不会就是那位宫女吧,叫什么来着?”她挠挠头,却记不清名字了。
“也许是吧,那位绣女早就离宫多年了。不过离宫之后的宫女,大多都更换了名字。只是记得她提起过是陈州人。”心儿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惜家母过世之后,她就离开了。不过一直保持着联系,前一阵子我还见过她一面呢,她如今也来了京城。”
“是吗?”离若兴致勃勃地听着。
心儿望着窗户,清透的目光似乎要穿过那层窗纱,“关于这个发绣,她以前还经常唱一首歌谣呢,好像是……发绣一枝花,天下谁不夸,巧手拈秀发,银针飞彩霞……”一边说着,一边低低哼唱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在烛光摇曳的房内听来极富韵味,如同明澈的小溪淌过洁净的沙石般动人。清淡的光晕笼罩在她光洁的脸颊上,细腻柔美的五官如同会发光一样让人目眩。
一曲完毕,清音袅袅,离若禁不住听呆了,也看呆了。
半晌,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呼一声:“心儿,你真漂亮。”
想不到是这种反应,心儿被呛了一下,瞪了她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离若回过神来,大笑道:“哈,好厚脸皮啊。”
心儿立刻扑上来挠她的胳肢窝,两人吵吵嚷嚷玩闹起来。
眼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窗外的人影一闪,消失了。
注意到这一切,心儿眨了眨眼睛。饵料已经放下,就看鱼儿是否会上钩了。只希望别辜负了她今晚这一番唱做俱佳的表演啊。
也许是她那一晚的表现实在太过出众,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所以当第二天看到路边那一幕的时候,贺兰心儿心中甚至有点儿小小的得意。
那时的她正走在偏僻的御花园小道上,而挡在前路上的是两个穿着司膳房橙色宫装的女子。一个正半蹲在地上,似乎是扭伤了脚;另一个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膳盒,焦急地左顾右盼。
正是司膳房的副掌司艾锦莲。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你是叫贺兰心儿吧?本司要去紫宸宫送皇上的御膳,偏偏这丫头扭了脚,你快过来帮帮忙。”
“好的。”心儿乖巧地上前,接过艾锦莲手中的膳盒,跟随在她身后,往园林深处走去。
走了片刻,心儿假装完全没注意到越来越偏僻的道路,反而是艾锦莲按捺不住开了口,“听闻你那里有一幅墨绣观音像,可是真的吗?”
“是啊,艾掌司也对观音像感兴趣?”
“呵呵,不是我感兴趣,是另有他人。”
“是谁?”心儿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马上你就会知道了。”也许是认为心儿已经不可能逃出掌握,艾锦莲也不再掩饰那点儿小心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到了。”
“艾掌司,这里好像不是紫宸殿吧。”心儿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物,问道。
“当然不是紫宸殿。”艾锦莲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略一示意,房内走出一个小宫女,接过了心儿手中的膳盒。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对观音绣像感兴趣吗,不如进来一叙吧。”说着艾锦莲在心儿背后推了一把。
心儿踉跄一步,进了房内。
房间布设得很素净,却带着一股久未有人居住过的冷寂。左边是两扇窗,窗前一张书案上,摆着梅花净瓶,插着几枝时令花卉。书案前站着一位身穿石榴红绸裙,年约四十许的女子,生得细目薄唇,身姿丰腴,手中拿着一支银钗,正在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
心儿的视线落在她手上,无论如何保养得宜,这双手还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远比这张脸更加苍老的痕迹。
心儿立刻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盈盈下拜道:“心儿见过苗掌司。”
眼前之人正是御膳房的掌司苗凤娘。一个在宫内无人不知的名字,十几年前入宫之后,凭借出神入化的厨艺,她迅速从一个小厨娘脱颖而出,不过三年就登上了掌司之位。宫中很多贵人都对她做出的菜品青睐有加,她在司膳房可谓一手遮天,在整个内廷也有不小的势力。
同时也是一个心儿早在宫外就已经牢牢记住的名字。
苗凤娘抬头向着心儿看过来,眼神凌厉,“你就是那个贺兰心儿?”
心儿恍若未曾察觉她的敌意,恭谨地应道:“正是奴婢。”
似乎有些意外,苗凤娘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听说你有一幅观音绣像?”
“是从一位离开宫中的绣娘手中得来的,因为有些渊源,所以赠与奴婢。”心儿老实答道。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奴婢不知。”
“哦,那你可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也不记得了。”
“哦,听说你曾经在京城见到过她,可还记得是在哪里见到的?”
“这个嘛,奴婢可能记得。”
苗凤娘一愣,挑了挑眉梢,“什么叫可能记得?”
心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奴婢的意思就是,一切都在我心里,我想说就说,我不想说,谁也逼不了我。”
苗凤娘上下打量着心儿,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