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九王爷已在外厅等候!”见严子湛依旧阖眼假寐,侍卫不得已,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病恙,不见。”
“但、但是……”侍卫战战兢兢趴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另一边是执掌兵权的辅政王爷,眼下无论得罪哪一边都是死路一条。
居然连皇亲国戚都能拒绝的那么干脆,锦夜难掩惊讶,不着痕迹的再度打量他一眼,见其脸色愈来愈难看,她不敢再耽搁,匆匆低下头,谁知手指才刚接触到琴弦就有寒气上涌,冰凉透骨的感觉很快沿着指尖缓缓窜入四肢百骸。
往生琴!
她反射性的缩了手,顿感毛骨悚然,此琴实乃金丝楠木和寒冰玄铁制成,琴弦锋利坚韧,寻常女子难以驾驭,即便戴上指套都会被其所伤,年少时她曾随父亲赴一场宴席,亲眼见一乐师因被迫弹奏此琴而废了一双手……之后,血渗满琴身的场景让她接连噩梦了好几天,甚至还一度荒废了琴技。
实在算不得愉快的记忆再度浮现脑中,锦夜咬着唇,手僵在了半空中。
严子湛深吸一口气,再无半分耐心,“辟歧。”
“属下在。”高大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步步逼近。半边残缺脸孔浮现被火灼伤的痕迹,大片疤痕蔓延到脖颈处,这个被唤辟歧的男子眼神似死水,就连说话声音都不带丝毫温度。
嗅到不同寻常的威胁,锦夜弓着背,防备性姿态,姑且看看他会如何处置她,若是真逃不了这一劫,她自然也不肯坐以待毙。
脚步声极有规律,仅仅一步之遥,仅仅从呼吸声判断,她就明白对方的武艺绝对在自己之上。
下一瞬,辟歧毫不顾忌的出手,锦夜反应极快的偏了头,一手撑地,看似狼狈实则轻巧躲过一劫。无奈正欲站起时裙摆钩住了琴弦,她惊呼一声,失了重心——
顷刻,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传入在场三人的耳中。
月白长裙从大腿中间部分裂开,斜斜的横过膝盖,光洁双腿一览无遗。
锦夜只觉血液直往脸上冲,此刻饶是镇定如她都失了冷静,一手抱着膝盖蹲下,一手慌乱的想要捞回钩在那里的布块。
严子湛眯眸,看她半伏在那里,狼狈如斯,骨子里缓缓滋生快意,就连原本难以忍受的头疼都好了许多。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不讨饶不逃跑,故作镇定又难掩倔强,不得不说,他有好久都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也许,你值得我破例。”他略弯下腰,一把扯住她的长发,加重手上力道,逼得她不得不仰高头直视他。
那一刻,锦夜清晰见到他眼中的残忍,那么美丽的眼睛,长眸浓睫,却意外适合嗜血神采。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她忍受着头皮传来的剧烈痛楚,寻思许久,倏然哭出声音来:“大人,请饶了小女子,小女子贱命一条,不足以污了大人的手,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她涕泪纵横,嚎啕大哭,懦弱的样子几可乱真。
“辟歧,拖出去。”严子湛忽然就没了兴致,嫌恶的甩开手。
“是。”
锦夜垂着脑袋,双腿蜷曲,一动不动的任人摆布,白皙皮肤被凹凸不平的玛瑙地面划出道道伤口,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染红了她手里紧拽的裙摆。
“严相不是抱病在床么?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兴致。”闲散自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严子湛撇了下嘴角,冷冷盯着不请自来的青衣男子。
“啧啧,你不是向来喜欢旁观的么?怎么这次居然亲自动手折磨起弱质女流来了……”迟h恒展开纸扇挡在鼻前,这满室的血腥味闻了真叫人不舒服。
“九王爷。”辟歧经过他身边,弯下腰。
“啊,你眼下不方便,就免礼了吧。”迟h恒好奇瞅了眼衣不蔽体的女子,她整个人都死气沉沉,仅靠着单只手臂被人拽住,在地上拖行而走。拐过半路拦路的古董花瓶时,辟歧也不知道躲避,就这么硬生生让她的腿弯撞上下头的檀木架子,紧接着花瓶摇摇欲坠,片刻砸在她身上……
嘶——一定很疼。
迟h恒倒抽一口凉气,那女子却突然动了动,他不经意撞上她的眼睛,只一瞬,就被其中遍布的杀气给骇到,那么强烈的情绪,就连黑色的瞳孔仿佛都染上了赤红,蠢蠢欲动的仇恨叫嚣着,几乎就要破茧而出。
他愣了半晌,随即快步走向严子湛,冲着后者古怪的笑了笑。他真的有预感,若是这女的今天侥幸活下来,那么严大宰相终有一日会因为她而饱受摧残。
严子湛继续歪回到太师椅上,讥讽道:“九王爷好像很空闲,终日无所事事就晃到臣的别业来。”
“非也——”迟h恒啪的收拢折扇,“本王先去了相府,发觉那么华丽的大宅子里居然冷清的很,这才料定你在这里。”
严子湛微挑眉,皮笑肉不笑的道:“不知道九王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他随手拖了把椅子,坐的潇洒,“本王只是来同严相叙叙家常罢了。”
:严子湛按了按眉心,不耐道:“九王爷有话直说便是。”
迟h恒也不恼,微微一笑:“不知道昨日早朝的那批奏则严大人辅佐皇上批完了没有?是否对沧州水患一事有所印象?”
严子湛直起身,左手摩挲着袖口,慢条斯理的道:“臣似乎没有看到过这张折子。”
“是么?”迟h恒垂下眼眸,声音一下子冷了几分:“皇帝年纪尚幼,严相身兼太傅一职,不该由着他闹性子,怎可拿国家大事当儿戏,连奏折都会弄丢!”
严子湛冷笑一声:“此事九王爷不必推给其他人,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你我心知肚明。”
迟h恒摇了摇扇子,似是自言自语:“严相怀疑本王,本王爷怀疑严相,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顿了顿,他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道:“莫非,其实都不是我们两个做的?”
“你如今拐弯抹角的功夫看来是更上一层楼了。”严子湛眯着美眸,连尊称都省了,直接道:“你若是怀疑那人,就该去他的府上闹,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这儿。”
迟h恒夸张的叹一口气:“内阁首辅宋正青那只老狐狸厉害的紧,本王也是想听听严相的意见。”
“我为什么要帮你?”严子湛按着额角,连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自顾自合上眼。
“理由很简单。”迟h恒凑近,一本正经道:“有句话这么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严相与本王,绝对有结成同盟的必要。”
严子湛沉默,良久才轻笑道:“就不怕被我反咬一口么?”
迟h恒微笑:“宋正青觊觎严相的地位也不该是一朝一夕了,孰轻孰重,严相应该分得清。”
“你错了。”严子湛唇畔扬起讥讽弧度:“他觊觎的不是我的位置,他觊觎的是你迟家的天下。”
“那么严相你呢?”
“我?”
两人对视而笑,谁都没有接下话。
.
锦夜被拖到后院的时候,那里已经挖了好几个深坑,先前看到的那几个花魁扭曲着面庞,尸首横七竖八叠在里头,身为恐怖。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大雨转为稀稀落落的水滴,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辟歧松开手,女子的身躯就软绵绵倒了下去,他抽出长剑,指着她的鼻尖,低声道:“抱歉。”
一听到这句话,锦夜自知闭气装死的办法无法再继续下去,强忍着腿上的伤痛翻身坐起,低泣道:“你能不杀我么?”手背在身后,她紧紧握着方才偷偷藏起来的花瓶碎片。
“你会说出去。”
锦夜拼命摇头:“我不会我不会,我今夜和我爹一起在街角摆摊,下雨了就回家了,压根没到这条街来!”
辟歧沉吟了半晌,仍是那一句:“抱歉。”
锦夜抹了抹泪水,轻声道:“我能再提一个要求么?”
或许因为这女子死到临头没有像其余的那几个那般歇斯底里,辟歧居然难得好心应允:“说吧。”
“我死了以后,能不能请你拖个口信给我爹,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再服侍他了……”语不成句,哽咽的断断续续,足以令听者动容。
辟歧偏过头,时间久得让锦夜以为他都要放她回家了。
“好,我答应你。”他的剑重新挪了回来。
那么好吧,背水一战。
锦夜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在持续加快……愈是这样,大脑却愈发莫名的冷静,她甚至精心预测了几个他的出剑招式,手在后头悄悄比划,考虑如何能让他瞬间丧失行动力。
“安心……上路吧。”辟歧终于出手。
剑锋冷冽,迎面而来。
锦夜只来得微微侧过半边身子,那异常锋利的剑刃贴着她的手臂,滑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她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勉勉强强撑着手往后退,明知于事无补,依然不肯放弃。
辟歧瞅着她盈满复杂情绪的眼睛,犹豫了半晌。
就这么半晌,墙头就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长长黑布缠住女子的腰,利落将其卷走。
辟歧大跨步朝前追了两步,半途又逐渐放慢了速度。
长剑脱手,松松刺入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