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锻利剑掠过一道疏影,顷刻飘向书生脖颈之间,宛似一泓清泉蕴藏无尽的杀机。
未曾想过竟有人敢冒世之不韪,以刀剑斧钺加于读书人之项。
陈姓书生但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手脚麻木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剑身上清冽的寒光倏忽间逼近。
“将军剑下留人!”
几乎不假思索,宁采臣激昂胸中浩然正气,高喝一声,弹指迎向劈来的铁剑。
一点白芒自宁采臣之间绽放,碰触到佩剑的瞬间,有颤鸣呜咽之声大作,一股沛然巨力被从剑身触发,轻易便将宝剑震荡开来。
武官一个不小心,差点将佩剑脱手丢去。
还好及时反应过来,猛地运作血气强按住那柄不安分的利兵,方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
饶是如此,持剑的右手也是虎口猝不及防被震裂,鲜血淋漓,伤势可怖。
“宁采臣,你还说自己不会外门邪术?!”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胆敢袭击朝廷命官,如今人证物证聚在,便是读书人这层虎皮都保不住你!”
那员武将也倒是个果决狠辣的性子,见不能立威,顿时喝令一众手下将书生团团围住。
“左右听令,将这里所有人都包围起来,但凡宁采臣有半点轻举妄动,宁可错杀,不得放过一个。”
竟是欲用一众无辜书生的性命作为要挟,企图强行逼迫宁采臣就范。
“这位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非曲直想必阁下心中定然明了。”
“即便假定宁某真是有罪,按照朝廷的法度,也须由刑部留案,三司会审,最不济也是州府诸位大人清查实核,安有武将拿人之说?”
“大人此举,却是置朝廷法度于何处?还请恕宁某不接无礼之诏。”
面对这种情况,宁采臣却是不卑不亢。
在听到国师二字,他心里已经有了底数,这必然是那两个轮回者借用朝廷法度的大义,试图强迫他就范。
这种手段远要比正面决出胜负阴险许多,毕竟如果宁采臣还想在朝中大展手脚,就不能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
否则光是意图谋逆,抗旨不尊,都足够毁去他多年积攒的清誉,从此不消说入朝为官,施展抱负,便是为一世之鸿儒的理想也会化为妄谈。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对方选择利用朝廷法度为难他,那就避不可免自己的一举一动同样会受到法度的制约。
毕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毫无缘由地下令处死一个平民,至少明面上不可以。
否则今天迎接他的,就不是一纸罪令,而是锦衣卫的腰间利剑了。
既然对方选择戴着脚铐跳舞,利用皇权逼他就范,那眼下的出路就显而易见。
今上要捉拿我,我束手就擒便是,但要走正规流程,由州府层层递交判决直至抵达圣听。
宁采臣不怀疑以普渡慈航的权势,想要指鹿为马,捏造罪名会有多难。
但这么做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替自己翻罪,而是单纯为了拖延时间。
有这个功夫,都够法海他们一行人在皇宫大内杀个几进几出,等你正主都没了,以宁采臣在东阳郡的声望,还愁有人会为难他?
“宁某愿以清白之身,陷于州府之狱,是为了一众同窗的安危,是相信公堂之上诸位大人的秋毫明察,却非受你等虎狼之徒颠倒黑白,冤杀忠良之辱!”
“待到州府衙门来人,宁某自会束手就擒。”
大袖翩翩,宁采臣站直身板,浩然正气勃发,端是令人肃然生敬。
与那狼顾鹰视的武将相比,登时清浊自现。
“这书生一脸的堂堂正气,不像是那等无君无父之人,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哼哼,定然是这迂腐书生得罪了朝中哪位大臣,被人栽赃陷害,这世道……啧啧,好人不长命啊!”
……
周围围观的百姓隐隐有议论声传出,却大多都是对宁采臣的赞许之词。
便是一众书生同窗,本来还对官兵手中利刃有些畏惧,听了宁采臣此言,皆是情绪激昂。
“宁兄你当我们是什么人,焉有弃你去而我独活之道理?!”
“就是,宁兄的清名试问偌大一间金华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若是今日为了区区性命,害的宁兄这等博学贤才蒙难,我等良心何安?”
“今日某便看谁敢为难宁兄!”
……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敢于舍下性命,比如某个有婚约在身的蔡姓书生,念及翁媪之慈,娇妻之贤,强行说服自己悄悄往后退去。
那员武官见自己所言非但没有吓住众人,反而让更多人为宁采臣蛊惑,站在了对立面上,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宁采臣说的有理,但他此行之所以避开州府官衙,便是私底下受到了国师派遣的上使之令,要尽快将宁采臣押往京中。
国师深受陛下恩遇,权倾朝野,他一直想要投靠门下,奈何身份卑微而不得,如今天赐良机,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眼中杀意毕露,却听那员武将高喝一声:
“诸将听令,立即将宁采臣拿下,敢有抵抗,格杀勿论,凡有成功拿下贼人者,赏金百两。”
竟是想要霸王硬上弓,将这事办成铁案。
身后官兵一阵面面相觑,任谁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贪婪,如今世道崩坏,便是杀良冒功也都常有之事,这些老兵油子早就对滥杀无辜没有了抵除。
更不消提赏金百两,都够在府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栋宅府,这等泼天的财富,试问谁会不眼红?
眼看已经有人提枪向着无辜士子刺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老迈却又中气十足的喝令:
“我看谁敢陷害忠良,滥杀百姓!”
来人头戴乌纱帽,身着二品都御史官袍,胸前绣一只獬豸神兽,器宇轩昂,端是不凡。
身后跟两队衙役,人虽不众,气势却丝毫不逊于那员武官。
“程守备,是谁给你的胆量,对我大明百姓擅加兵刃,莫非你想谋逆不成?”
没等对方分说,便就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宁采臣笑了,刚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守备,却被面前这个精气神足的老翁骂的面色铁青,尤且一声不吭。
试问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