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早,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透过白色的半透明的窗帘撒到屋子里,屋子里的桌子、书本、鞋子以及其他一切物事便从黑夜里挣脱出来,有了白天的轮廓,然而这轮廓还是模糊刚成形的,影影绰绰、摇摇摆摆。
外面的树上的赶早的鸟儿“叽叽叽叽”地清脆的叫着,像唱歌,但不知是什么歌。
这一切都是这一天里崭新的,是希望。
林筱姗正侧躺在我身边,两只眼睛的猫一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射在我身上,她这种端详静悄悄又明目张胆地进行,有点像鬼子进村,我睁了一半眼睛瞄着她说:
“你不会一晚上就这样看着我吧。”
她说:
“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咱们互不干涉。”
我“切”了一声,于是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
她伸手来掰我的身子,我挣扎了半天,拗不过她的坚持不懈,只好由着她把我的身体掰将过去,她又在一旁端详着我,我说:
“我是镀金的菩萨么,值得你这么虔诚地看着我?”
她笑着说:
“菩萨用来拜的,你要我拜你吗?”
我忍不住一笑,索性将她身子揽过来,她的头靠在我怀里,嘴巴在我肚皮上“呼哧呼哧”吐着热气。
这时候我斜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仙人掌,于是对她说:
“这个房间的味道,你早熟悉了的吧。”
她从我怀里探出两只眼睛来,乌溜溜地打转:
“什么叫我早熟悉了?”
我笑着说:
“你不是经常来吗?”
她说:
“我什么时候来了?”
我哼哼地冷笑道:
“还和我装是不,我有物证的。”
她疑惑道:
“什么物证?”
我说:
“桌上的仙人掌不是你放的么?”
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爬起来,用胳膊肘撑住了身子,一脸的问号:
“你在说什么,我第一次到你房间来啊,怎么会在你桌上放东西,而且就算我要在你桌上放东西,我也不会放仙人掌。”
我问:
“为什么?”
她笑着说:
“你不觉得仙人掌和刺猬一样,通身的刺,谁碰了它谁就要受伤吗?”
我辩解说:
“这是它们的自保。”
她撇嘴说:
“才不是呢!”
我不说话了,听她讲她的哲理,她说:
“这代表它们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
我忍不住接口道:
“是的,它们都有侵略的图谋,是法西斯。”
她“扑哧”一声笑道:
“那倒不至于那么严重,不过我不喜欢。”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喜欢的话,我相信它一定有它可爱的值得人喜欢的地方,我可以考虑试着重新审视它,并且考虑去喜欢它,所以进屋的时候我见了仙人掌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t
我脸色一变,“豁”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整个人懵住了。
林筱姗的对带刺的东西的厌恶和我妈倒是异曲同工的,然而不是林筱姗放的仙人掌,也不会是我妈,那究竟会是谁?
我看住了林筱姗的眼睛,凛然道:
“你真得是第一次到我屋里来?”
林筱姗将右手抬起来,放在脑门上,竖起中指和食指,一字一字地坚定说:
“我发誓,第一次!”
这回答让我整个身体如入冰窟。
我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林筱姗凑过来焦急又关切地问我:
“你到底怎么了?”
我抖得更厉害了,全身颤抖,脑袋也跟着“嗡嗡嗡”地响。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林筱姗,那会是谁?谁来过我的房子,在这里打扫,又在这里放了一株仙人掌?她又是如何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偷偷潜入我的房间?
她是男是女?是何等模样?
仇人?情人?亲人?
太多的疑问一起涌入我的脑里,在我脑里飞速地旋转、膨胀。
这时候,我的脑门前一道闪电闪过。
我突然想起来,我明明记得我两年前把我写的那篇小说放在抽屉里压在书下面的,然而三个月前,我看到的时候,它却是在那间房里的枕头下面。
稿子不会自己长脚的,它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绝不可能是自己走过去——它没有这样的思想,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有这个思想和这个能力的,只有一种东西。
那就是人!
这么说,一定有人把它拿出来了,而且,这个人,躺在那床上静静地读着它——因为我又想起来,当时那床上有人的味道,既然林筱姗没来过,就一定是那人留下的。
那个人在哪?
我飞快地爬下床,趿拉着鞋子往客厅那边的房子跑,一边跑一边急速地喘气,林筱姗紧跟着我跑进来。
我跑到那房间里,然而房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拿起床上的被子,枕头,一遍一遍嗅着,味道没有了,但我还记得那个味道。
我又一把拉过林筱姗,像狗一样在她身上嗅着,一遍一遍。
我现在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林筱姗的味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是谁,到底是谁,他是怎么进的我的房间,又为何要进我的房间?
他似乎还在我房间里住了一段时间。
我似乎突然看见,他就躺在这张床上,拿着写满小说的稿纸,一遍一遍地看着,仿佛他就是为了这篇小说而来。
然后我看到他抬起头来了,朝着我笑,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
我被这笑容吓坏了,“啊”地一声叫,蹲到了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在地上乱叫起来,林筱姗被吓坏了,过来一连迭地问我怎么了,我疯了一样将她推翻在地,她又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她这时候的力气大的惊人,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推她不开。
过了良久,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听得林筱姗的哭声,伸手去抚摸她的脑袋,低声地说:
“对不起。”
她一边哭一边仍旧不肯放手。
她哭得更嘹亮了,一边哭一边问我:
“到底怎么了?”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床上的幻影已经没有了,我说:
“我们再买个房子吧,作为我们结婚的新家。”
林筱姗看着我,先是疑惑,接着又哭起来,而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芒,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