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道,骏河国骏府城的天守阁的大广间之中。
政良刚送走了前来商议与今川家结盟的上杉家使者,然后回到了大广间当中,随即端起夫人浓姬刚刚派人送来的茶泡饭,正待用食。
这时一名穿着铠甲的罗氏家披风众,上楼来禀报。
政良听完之后,盛着茶泡饭的手突然一抖,即便是汤汁洒在了地上亦是不觉。 政良将碗一撂,袖袍一拢,双腿恢复了正坐的姿势。
沉默许久之后,政良缓缓地说道:“天下之中,又死了一位枭雄了阿。”虽然没有亲自与武田信玄对战过,但从此前与其嫡子武田义信的交手当中,政良也觉得武田信玄绝对是一个战略大家。如今,这一位战略大家终于死了,虽然他的死与他的布局有关,但无论如何,政良也是感到叹息的。
就这样,在感叹一番后,政良随即又自语道:“不过,这也是早已料定之事,接下来今川家将如何行动,就要看德川家的了。”
说到这里,政良目光看向了三河国的方向。
而在三河国的长澤山城中。此时德川家首席家老的酒井忠次,神色欣喜地对德川家康说道:“主公,前方传来消息,信玄死了。”
“什么?”德川家康身子探前,狐疑地问道:“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武田家在野田城附近的大军,已经返回,看来是放弃了上洛了,而且军中传来哭丧之声。主公,信玄之死千真万确。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如此我德川家之危,可以解除了。”
德川家康听酒井忠次证实信玄已死之言,脸上先抹过了一丝喜色,随即喝骂说道:“住口,我家康虽战败于信玄,但我决不会没出息到这种地步,为了敌将死于意外,而幸灾乐祸。”
“信玄是天下罕有匹敌的英雄,他的身故,乃是一大损失,不可因对方是敌手,而失去对他的尊敬之意,”德川家康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房间一角。
这面墙壁上正悬挂着一副新作之画。
这壁画上正画着德川家康的本人,与一般画像不同,画像中的德川家康面容愁苦,形容狼狈至极。
此前的合战德川家康惨败给武田信玄后,在三河武士舍生忘死的殿后掩护下,逃窜回冈崎城。当时德川家康狼狈至极,屎粪撒了一裤裆,在此情景之下,德川家康反是叫来了一名画师将自己此时此景画下。
之后德川家康将此画悬挂于卧室之中,效仿勾践卧薪尝胆,每日警醒自己,不再轻率行事,这画亦名之颦像。所以信玄之死,对他而言,固然是一件喜事,但习惯于克制自己的德川家康,随即想到此刻尚不是自己可以欣喜的时候。
德川家康朗声说道:“自此前惨败之后,德川家存亡只在旦夕之间,我每一步走来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刻尚且不是我们大意的时候,反而要更加谨慎才是。”
酒井忠次喔地一声,说道:“但是主公,不论如何说,现在都是本家收复三河的良机啊!请主公立即率军追击武田军,收复失地。”
德川家康听酒井忠次之言,神色颇为犹豫,来回踱步了一番。
酒井忠次见德川家康犹豫,急忙说道:“主公,信玄一死,武田家必定大乱,军心不稳,而此前占据着三河东部的今川家被武田家驱赶到远江国以后,又还没有知道这个消息,此乃正是用兵的良机,若等武田家新任家督上位,坐稳了位子,以及今川家得知武田信玄死了的消息,那么根本就毫无机会夺取东三河国地区了。”
德川家康停住脚步,向对方问道:“你说武田信玄死了后武田家大军中传来哭丧之声,是吗?”
酒井忠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德川家康将手中折扇一拢,说道:“这其中可能有诈,不可轻举妄动。”
“主公!”
德川家康将手一止,说道:“无论如何,此前之战本家元气大伤,现在以我德川家之力,根本无法独力对抗武田,速速将信玄身死之事,禀报织田信长,并邀他一起出兵,共伐武田!”
“喔!” 酒井忠次大声说道。
……
“什么,信玄死了?”
清州城,天守阁。刚刚骑马归来,一身骑马装的织田信长,刚刚接到木造重忠的禀报。
木造重忠半跪在地,向织田信长禀报说道:“消息已确认,武田军上洛大军不仅退回甲斐,并已暗中开始发丧,并且从三河来的消息亦证实了此事。”
“太好了!”织田信长忍不住将马鞭一挥,声音亢奋地说道,“拿酒来,我要痛饮!”
小姓亦言,将酒捧上。
看到织田信长喝完酒后, 木造重忠在一旁从腰间拿出一封信来,说道:“主公,三河殿另附有一封信,还请主公过目。”
说完木造重忠将信纸交给了织田信长的小姓,织田信长的小姓手捧信纸递到了织田信长面前。
织田信长用马鞭将信挑过,剥开右手手套,撕开信封的火漆,仔细的看起来。将信看毕之后,织田信长鹰目一转,将马鞭一挥,口唇动了动,似乎要作什么决定,但是织田信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马鞭停顿在半空之中。
木造重忠还有一方服侍的小姓,看贯了织田信长怪异的举动,所以早是见怪不怪了。
织田信长随即喝道:“更衣!”
“喔!”不久后,小姓手捧一件整洁的狩衣,替织田信长更换完毕。
更衣完毕后,织田信长丢下马鞭,双腿交叉坐在叠席之上,转而拿起了一柄折扇,拄着头,自言自语说道:“此事不易办啊!”
木造重忠听此,问道:“不知三河殿在信中说了什么?”
织田信长将信纸往木造重忠面前一丢,用折扇指着对方,说道:“重忠,你怎么看?”
木造重忠向前一步,接过信纸看完以后,说道:“主公,三河殿的意思是,乘现在信玄身死,武田家军心未稳,邀请本家一同发兵,一起进攻武田家?”
“依臣下之见,此举很有可能是信玄一代人杰,其死后,无论是武田义信还是武田胜赖之魄力都尚不足掌握武田家,以及掌控当年跟随信玄南征北战的骄兵悍将,而就算能整合家中势力,亦最少要三至五年之时间,这正是用兵大好时机。”
听了木造重忠之言,织田信长陡然哈哈大笑,用折扇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木造重忠,你真是愚蠢,若是如此,我就成了我那三河弟弟的打手了。”
“还请主公示下?”木造重忠大惑不解地问道。
织田信长将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重忠,遇事要多用这里想。这是德川家的驱狼吞虎之计。武田家能在信玄一死就行发丧,难道会没有准备吗?信玄临死之前必然布置下了手段。德川家不敢试探,却又想夺取三河的领地,故而借我织田来试而。哼,我这三河弟弟果然行事谨慎。”
听了织田信长之言,木造重忠仍是露出大或不解之色,说道:“即便如此,但上杉与武田是死敌,难道在此大好机会之下,不会乘势取利吗?若是本家也邀请上杉家一起出阵,从南北两端夹击武田家,定然能取得大胜阿。如此一来,本家再小心别被德川家所利用,也是能获得不少利益的阿。”
织田信长冷哼一声,说道:“谦信最是虚伪不过了,信玄一死,形势大变,转向有利于我织田一方。为了平衡均势,谦信此刻肯定是转变立场,退守观望。你看着吧,信玄之死消息一出,谦信必与武田媾和,并一切停止攻略武田之行动。”
“当然此人还必须拿义理一套掩饰罢了,哼,我最恨如此表里不一,虚言矫饰之辈。”
木造重忠恍然醒悟。
织田信长继续说道:“眼下还不到本家出阵武田家之时,乘着信玄之死,武田家有段时间需整合本家内部,这段时间武田家内部必会内斗不止,相互倾轧。若是此刻攻之,大义上与我不利,武田家反而因畏惧被外敌所灭,更快整合在新任家督麾下,在这局势武田以哀兵出战,更容易同仇敌忾,局面对我不利。”
“所以我更不能如三河弟弟之愿!绝不!如我刚才说,本家能乘势而起,并非所赖运气,而在于对大局的把握,而目前本家的重点还是在伊势国这一边。”说到最后时,织田信长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蹦出,目光看向远方,显露出足够的自信。
木造重忠听了织田信长之言,嘴巴张大愣在原地,他这位主公行事跋扈,言谈桀骜,但是往往一句既中,能够戳中问题的要害。如此也就罢了,其对整个局势的把握,眼光之准,除了真正的主公政良,还有何人可以做到?
正在木造重忠佩服不已时,突见织田信长长叹一声,说道:“眼下形势突变,皆是信玄之死的缘故,可惜天不假年,若是信玄再活几岁,这天下就是他了,如此败给他我心服口服。”
织田信长言到这里,木造重忠见织田信长竟有几分动情之色。
织田信长将手一举,说道:“好个信玄,即便是你死了,亦令我如此畏惧,不论如何,你都是织田信长一生最敬佩的对手。”
“此次信玄大丧,我织田家不可对武田动一兵一族,违令者斩。另外派人前往甲斐,代我织田信长以奠信玄,以示我尊敬之意。”
说到这里,织田信长将袖袍整起,起身走到大厅中央站立,右臂举起,将手中的折扇缓缓张开。
织田信长悠长地吟道:“人间在世五十年!”
“与天地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木造重忠与一旁的小姓听后,都是面露讶然,织田信长念得正是敦盛歌,此曲自捅狭间之后,织田信长再也没有当众念诵过。
武田信玄突然折扇向前平平地一划,腿部化圈转过身来。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织田信长将折扇向上一举,单膝一跪,折扇已收拢至扇柄,念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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