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花的事，每个人都喜欢做。对方也清楚，医院的专家型干部，做实事确实没得说，写材料就干巴巴的那几句话。不过，周斯绵的个人自传，说的是大实话，非常接地气，这样的材料修改并不难。不像有的人，写起东西来一套一套的，仔细回味，放之四海而皆准，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两个人在办公室，一字一句修改完材料，天已经蒙蒙亮。周斯绵打着哈欠对委人事科科长说：“先休息一下，要不然人家考察组会说我这人显老，长得急。”

　　考察组是第二天下午到市人民医院的。周斯绵像做梦一样，接受了考察组严格的考察。现在考察干部，不吃饭不要红包，更不要安排住宿，一切按照上面的规定来，考察工作要高质量完成，廉洁自律要严格遵守。

　　这样的考察，说紧张也紧张，说公平也公平。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该谈话的谈话，该核实的核实，周斯绵反倒觉得轻松。

　　考察组不存在反馈意见。他们的意见，只对上负责，对考察对象，要严格保密，一个字也不能泄露，要不然，违反组织纪律，追查起来，就吃不了兜着走。

　　约摸过了三四天，公示出来了，周斯绵拟任本市副市长。

　　公示当天，周斯绵接到的祝贺电话络绎不绝。也有医院职工，不愿意他调走的，其中就有后勤科的那个老王。当年，要不是周斯绵力排众议，由医院垫付职工购房款，老王现在的生活不可想象。

　　老王拎着一瓶酒，到周斯绵办公室前，说：“周院长，我今天晚上想和你喝喝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喝酒！”

　　老王的眼神里，透露出渴望、真诚。周斯绵不好拒绝，说：“去我家吧！今晚，就我们俩。”

　　老王不依，说：“去我家。现在的老伴烧菜有一手，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酒不好，是我在街上买的米酒，赶不上瓶装酒好，但心意是真的。”

　　这一晚，周斯绵酩酊大醉。他为医院有这么淳朴的职工感到欣慰。医院绝大多数职工，包括医生护士，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这份事业坚守，既需要责任感，更需要情怀。

　　老王也醉了，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老王的感谢话，不是那些虚伪的恭维，也不是逢场作戏的虚假，说得那么自然，发自肺腑。

　　手机铃，把周斯绵叫醒了。他这一走，市人民医院两个主要领导岗位都空缺，市卫健委主任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觉得，医院院长还是面向全国公开招考吧！”周斯绵建议。

　　“你认为，市人民医院班子里没有一个人能挑得起医院这幅重担？”主任反问他。

　　一般来说，被提拔的人，都会推荐班子里能力较强，或者是关系较好的人，难得有人让市里对外公开招考的。周斯绵提出这个问题，说明他真的没有看中班子里有人能胜任院长。

　　“党高官呢？”主任追问周斯绵。

　　“我建议，医院党高官一职从市卫健委班子里产生。”

　　周斯绵之所以这么建议，是按照上面的精神来的。现代医院管理制度明确了，公立医院要实行党委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如果院长一职面向全国公开招考，侧重的是医疗水平和医院管理能力。那么，党高官一职，必须要有较长时间的党委工作经验，熟悉医院环境和医院工作规律，这样的人，才有人信服，说的话才有人听。

　　主任想了想，说：“我考虑考虑！你马上要履新副市长了，今后我没有机会打搅你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客套话，主任这才离开。

　　周斯绵要去邻市任副市长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凤仙村。张娟娟听到这个消息，当时愣了一下，心里涌出莫名的失落感。是的，失落感。她清楚，自己不是因为跟他离婚而失落，而是因为他的离开。离婚了，他还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离他不远不近，占据着她心中重要的位置。

　　晚上，张娟娟没有吃饭。受伤之后，她的生活都很有规律，人到中年，不敢怠慢自己的身体。这一天的反常，何达兴和李绅童看在眼里，知道她心里难受，两个人默默吃完饭，闭口不提周斯绵提拔的事，怕刺激到她。

　　张娟娟却大大方方跟他们谈起周斯绵提拔的事：“周院长要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凤仙村通电的活动。”

　　何达兴也担心周斯绵参加不了这个典礼，说：“我们奋斗了这么久，就是想早一点让凤仙村亮起来，让大家来看看凤仙村的夜景。”

　　“还有几天能通电？”张娟娟问何达兴。

　　“七天！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何达兴说，“当初，周院长自己把时间定在国庆节，说是在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通电，向国庆献礼。”

　　“应该不会走得这么快吧？”李绅童说，“是不是等国庆节后才赴任？”

　　何达兴摇摇头，说：“很可能在国庆节前到位。”

　　大家感到莫名的难受。

　　张娟娟说：“要么，我们赶赶进度，这两天就通电，也是向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献礼嘛！”

　　大家觉得张娟娟的说法很有道理，就去跟县里和镇里商量，大家都想等周斯绵一起来见证凤仙村这一重要历史时刻。

　　没想到，驻村扶贫工作队的意见，被上面采纳了。确实，献礼工程不一定必须要在这一天。这一天，大家还要看国庆阅兵式。

　　既然上面都同意了，那就加油干！

　　越是到关键时刻，凤仙村人的积极性越高涨。听说要提前通电，周斯绵还会来出席典礼，大家积极性更高。家家户户装电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等待周斯绵和县里镇里的领导，来见证凤仙村的重要时刻。

　　说的是典礼，其实就是在村部坐了几分钟，周斯绵就带着扶贫队员家家户户串门去了。哪家有些什么变化，哪家今年能摘掉贫困户的帽子，周斯绵都能一一道来。

　　走到周伍元家，周斯绵看到他家今天格外整洁，比过年过节还要整洁。周伍元高兴地握着周斯绵的手，请他吃糖、吃蛋。这是凤仙村待人的最高礼节。

　　周斯绵走访慰问完贫困户，这才和大家一起去了村变电站。本来，他要跟市电网公司的领导一起合上凤仙村的电闸开关，为凤仙村送电。但因为时间提前，电网公司的领导还在外地出差，赶不回，县里和镇里的同志又很客气，只有周斯绵一个人为凤仙村来合上电闸开关了。

　　倒计时开始，周斯绵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村民，大家正在起劲地倒数：

　　10，9，8，7，6，5，4，3，2，1……

　　周斯绵缓缓合上电闸开关，整个凤仙村霎时间灯火通明！这是脱贫的信号灯，是小康的指明灯，是凤仙村人祖祖辈辈盼望的灯火辉煌啊！

　　凤仙村亮了！人群沸腾了！

　　凤仙村人兴奋得热泪盈眶！他们太高兴了，终于结束了没有电的历史！

　　趁着大家高兴，周斯绵悄悄走到一旁，欣赏这热闹场面。原来，有电的凤仙村，夜色是这么迷人。

　　忽然，周斯绵看到了张娟娟。她一个人站着，远离人群。她是那么沉默，那么失落，灯光下，两行明晃晃的泪水，扎痛了周斯绵的心。

　　他悄悄走过去，拽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