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生死(二)
乔长陵毕竟是乔家少主,很快就冷静下来,挥手让乔安退下,有几分无奈地道:“司马小姐算无遗策,长陵万分佩服,其实长陵虽有求凰之意,却绝不会对小姐施展任何手段,日久见人心,小姐日后自会明白,既然乔总管未能得手,接下来就让长陵勉强一试吧,若是力有未逮,还请小姐不要见笑。”说罢走到厉勇身后,将手掌按在厉勇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的真气,竟然毫不矫饰,名正言顺地偏帮起己方来,若是两人合力逼退那个阿大,只要对方受伤不重,也勉强可以算是得胜,就是受了重伤,己方因此落败,对方也是再无人可以上场,这样一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未必没有好处。
看到这般情景,青萍眉梢微扬,暗道这位乔家少主果然有独到之处,这种不顾颜面的事情还真不是寻常世家子弟可以堂而皇之做出来的,如此一来,若是自己不让杨宁插手,乔家倒还真有三分胜算,不过她早有盘算,只向杨宁施了一个眼色让他留意,便不再担心,有了魔帝作为后盾,这一场自然是不会让褚老大落败的。
乔长陵的真气长驱而入,就如原本已经平衡的天平上又添了一个砝码,不过片刻,褚老大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多了一层油汗,见此情景,眼看取胜有望的厉勇反而下意识地减了几分力道。其实自从乔长陵出手之后,厉勇已经心中大怒,他虽然是盗匪出身,平生却是自恃武勇,最喜欢单打独斗,平素对敌,最不喜欢别人相助,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乔家家主所激在优势下公平决斗了,今日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能光明正大地分出胜负已经令他十分懊恼,若是再以众凌寡,他神力天王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行走。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只怕他已经要破口大骂了,但是乔长陵和他毕竟有主宾之份,所以乔勇也只能将一腔怨气都咽回肚子里。不过明面上不能反对,暗中却可以动些手脚,乔长陵多添一分真气,他这边就减上一分,此消彼长之下,双方还是僵持不下,这也亏了他从前经常和人角力,才能将力道变化随心,竟然能够始终维系一个不上不下的局面。
厉勇的手段虽然可以瞒过常人耳目,杨宁却是洞若观火,心中一宽,食中二指积蓄的真气便渐渐消散,他原本已经准备用《透穴传功》的法门遥助褚老大一臂之力,《透穴传功》是一种上乘武功,可以通过隔空点穴的方式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别人体内,无声无息,不留痕迹,以他的功力,两丈之内,真气凝而不散,几无损耗,褚老大若是得到他一股内力相助,就不会让乔长陵侥幸得手。不过他这样做可并非是为了青萍的嘱托,纯粹是因为他看不得乔长陵在青萍面前耀武扬威,就是一个泥人,若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对心爱的女子表示爱慕,也不可能忍住火气,更何况杨宁乃是魔帝之尊呢?
除了杨宁之外,身临其境的乔长陵和褚老大也是心知肚明,褚老大自然觉得这个对手很合胃口,暗下决心如果杨宁出手,便要替他求情,乔长陵却是心中恼怒,不过他深知厉勇身份特殊,自己是万万不能用没有证据的事情来指责他的,当下也不再耗费真气,收回手掌,坦然道:“在下也是无能为力,费叔叔,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分开他们两人呢?”
费无拘冷眼望了褚老大一眼,冷冷道:“何必费这许多心思,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仆人,杀了他不就分开了么,即便算是我方输了那又如何?难道司马小姐还会为了一个仆人和自己的未婚夫婿为难么?”话音未落,也不理会神色遽变的众人,寒光一闪,那柄细长的窄剑已经指向了褚老大的眉心,剑势未至,一缕阴冷的剑气已经先行抵达。周云箐见状厉声喝道:“贼子住手。”拂尘一抖,千万缕银丝向费无拘脑后袭去,费无拘这一剑快逾闪电,周云箐自知拦截不住,便索性用上了围魏救赵的法子,希望费无拘能够自行罢手。
剑光照眼,褚老大只觉得面皮刺痛,隐隐的杀意扑面而来,一时间他处在了两难之间,是放弃对峙脱逃,还是立稳脚跟赌上一赌,褚老大心中千回百转,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终于,一缕坚毅的神色闪过眼底,他咬紧了牙关矗立不动,他相信费无拘不是鲁莽之人,更相信魔帝不会让自己惨死在费无拘剑下,即便是自己死了,也必定能够拖着这一干人等一起走上黄泉路。
剑光一掠而过,堪堪及身之时却骤然凝住,此时剑尖据离褚老大的眉心不过毫发之差,火光之下,可以隐约看见褚老大脸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偏偏没有损伤一根。费无拘冷冷看了褚老大一眼,道:“司马小姐有此忠仆,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可惜了如此勇气胆略,居然充任下陈。”
见费无拘从容退下,青萍只觉得背心有些汗湿,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想通了费无拘不过是想迫使褚老大放手,但是心中仍有后怕的感觉,若是褚老大因为自己的缘故死于非命,即便将所有人都斩尽杀绝,也难以弥补心中的愧悔,冷冷望了费无拘一眼,青萍道:“阿大,一会儿别忘记多谢费先生的赞誉,你不过是个充任下陈的粗人,居然能够得到乔家两位客卿联手照顾,还不应该感恩戴德么?”言语之中讽刺意味极浓,褚老大虽然没有余暇说话,脸上也露出一缕狰狞的好意,恶狠狠地望了费无拘一眼,厉勇却是面上涨红,若非褚老大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只强不弱,恨不得立刻撒手认输。
乔长陵咳嗽了一声,道:“司马小姐,我方试了三次,都不幸失败了,不如由小姐试一下吧。”虽然再三遭到挫败,他心中却并不焦虑,能够想到的办法他都用过了,无论如何,对方也不可能有更巧妙的法子,除非是有人能够凭着一己之力强行分开两人,但是神力天王和那个阿大都有千钧神力,若非有宗师级数的内力,绝对不可能办到,如果对方真有这样一个高手,也不必在这里和自己纠缠了,所以他心中很有底气。
青萍微微一笑,道:“厉天王,阿大,若是我让你们双双罢手,只怕阿大虽然答应,厉天王也不好答允,阿宁,不如你上去请他们分开吧。”
杨宁微微一怔,半晌才醒悟过来,这个“阿宁”是在称呼自己,从小到大,娘亲和师尊都是称呼自己的表字,就连双绝也是如此,想不到青萍为了掩饰两人的身份,居然用了这样的称呼,虽然觉得有些陌生,却也觉得很是有趣,和青萍对望一眼,感觉到她眼中绵绵的情意,杨宁忍不住微微一笑,那缕笑容是如此温暖,宛若春风吹破冻结的冰面,令人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这个容貌不过清秀的少年也有光彩照人的一面。
收敛了笑容,杨宁走到褚老大和厉勇中间,伸手向两人的手臂按去,心中早已想出了无数法子,可以将这两头蛮牛分开,不料他还没有伸手触及那两人,身后已经响起一声娇叱道:“阿宁,你胡闹什么,我可没有让你强行分开他们,怎么这样逞强,莫非你很想做被挤扁的人干么?”
杨宁微微一怔,回过头去,不知怎么,眼中竟然隐隐多了一抹委屈,明明是青萍让自己上来分开他们的,怎么又说自己胡闹呢,更何况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哪里需要逞强?
青萍见自己这样一说,乔长陵等人眼中的迷惑渐渐散去,不禁心中暗笑,再看看嘴角微抿,隐隐带着赌气神情的杨宁,更觉得心中好笑,朗声道:“阿宁,何必这样费力,你只要在厉天王和阿大的笑腰穴上呵痒,他们笑得累了,自然就会罢手了。”
杨宁眼睛一亮,顿时明白过来,这笑腰穴俗称腰眼,若被轻手法拿住,可以令人半身酥软,无力反抗,若是用真气透穴,又可令人大笑不止,若是别的高手正在以内力相搏,自己这样做多半会让他气血紊乱,甚至有可能走火入魔,但是褚老大和厉勇两人都是以外功著称的,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想到此处,他也不理会乔长陵等人瞬间阴沉下来的面容,只以双手食指分别点向两人的笑腰穴,他在指法上早已经炉火纯青,两道真气透体而入,即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更何况这两人不过是皮粗肉厚罢了。褚老大若是运起《大须弥金刚力》,或许可以多抵挡一阵,可是他看厉勇十分顺眼,又不愿违逆杨宁,所以这两人几乎是同时手臂一软,弯腰下去捧腹大笑,又只听“砰”的一声,厉勇和褚老大两颗脑袋恰好撞在一起,两人跌成一团,却偏偏笑意难忍,忍不住打起滚来,沾了一身尘土烟灰,就像是一对顽童在那里嬉戏。
乔长陵脸色铁青,怎也想不到青萍竟然会用出这样的顽童手段,可是偏偏无话可说,令乔安上前将厉勇扶了起来,又在他腰间按摩推拿半天,才令他的气血平复下来,这才冷冷道:“司马小姐聪明过人,长陵心服口服,却不知道下一场小姐又有什么打算呢?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毕其功于一役,这一场就让长陵和这位小兄弟较量一下,胜者得娶佳人,败者自行离去,不知道小姐意下如何?”
杨宁这时候也解开了褚老大的穴道,将他扶到后边自行休息,闻言冷冷一晒,便要应允,却给眼疾手快的青萍一把拉住,低声在他耳边问道:“你说过有三个人会武功,那第三个是谁?”
杨宁也低声答道:“那个卖艺的男子武功不浅,还在费无拘之上。”
青萍目光一扫,见乔长陵等人神色鄙夷,心中明白他们多半是以为自己和情郎儿女情长,不放心杨宁出手,却也由得他们误会,继续问道:“我却没有看出来,这人隐藏自己的形迹,多半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迫他出手,会不会太过分了?”她心中有些犹疑,虽然知道杨宁不谙世故,却依旧忍不住向他询问,原本也不指望杨宁回答,岂料杨宁沉默半晌后,低声道:“他的内功心法乃是青城一派的路数,极为精纯,比周宋两人胜过十倍,显然也是嫡派传人,可是如今这般潦倒,又和同门中人相见不相识,多半是有些蹊跷的,若是迫他出手,当然会有麻烦,不过凭你我之力,自然可以解决。姐姐,我知道你的性子,今日的事情既然插了手,就定要了结得一干二净,不能留下任何后患,不许我出手,就是提防日后再生变故,否则你心中牵挂,反而会走得不开心,你尽管放手施为吧,我断然不会让你的一番苦心白费就是。”
青萍心中一宽,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可以成为自己的倚靠,心中原本的决断不仅有了些动摇,但是此时此刻,却也无暇多想,回过身来看向乔长陵,嫣然道:“乔公子想要向阿宁挑战,原本也是理所当然,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我的性子却与别人不同,婚约是我要退的,与阿宁无关,这最后一场自然应该由我担待,乔大公子,父母所订下的婚约是否有效,就看你我的一战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乔长陵微微一愣,摇头道:“小姐此言差矣,你身体娇弱,又有寒疾在身,岂可动武过招,更何况那小子既然有胆子诱骗良家女子,莫非没有承担的勇气么?”
青萍冷笑道:“乔大公子,你也未免太看轻女子了,是我要与阿宁远走高飞,他何曾诱骗过我,不许你向他挑战,不过是因为你们的武功高下悬殊,这一战太不公平,我身子虽弱,百十来招还是可以支撑的,阿宁,拿剑来,也好让这位乔公子领教一下我的剑法,看看我们女子是否真的软弱可欺。”
杨宁差点要翻个白眼,别说是比武过招,以青萍现在的身体,就是拿着几斤重的宝剑片刻,都会气喘吁吁,也不知道青萍在使什么手段,杨宁下意识地配合道:“姐姐,你若是再舞刀弄剑,定会加重病情的,这一阵就让我迎战吧,我决不会让姐姐嫁给这样的恶人。”
乔长陵不禁默然,从青萍和杨宁交谈的语气中,他原本就有的怀疑越发扩大了,总觉得他们似乎不像是真正的情侣,如果司马小姐真的倾心于这个看起来稚嫩软弱的少年,自然要斩尽杀绝,免得留下无穷后患,若是自己误会了,杀了这个少年,反而会造成不可弥补的遗憾,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和司马小姐过招,向心爱的女子动刀动剑,实在不是大丈夫的作为。想到此处,他瞥了司马筱一眼,道:“二叔,您不劝劝萏妹么,何必为了一个无权无勇的小子坏了大好姻缘呢?”
司马筱闻言暗自苦笑,自始至终他都在暗中观察这个冒充自己侄女的女子,只觉得若非自己是司马萏的叔父,只怕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就连梅花春露丸这样的独门伤药,这女子都拿得出来,更是让他怀疑这个女子是有心趟入浑水,和乔长陵等人一样,他也疑心这个女子和翠湖有关,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宽心,翠湖虽然是名门正派,但是有的时候也难以避免“大义灭亲”的手段,梅花山庄一向对翠湖是敬而远之,是否这个女子想要利用今日的恩惠将梅花山庄拉上战车呢?一想到这一点司马筱便觉得芒刺在背,可是却偏偏不能揭破这个女子的身份,否则多半会连累了自己的侄女,现在乔长陵让自己劝解,自己别说无话可说,就是有话可说,难道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还会听从自己么?
为难了半晌,司马筱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乔长陵怒气上升,正要应允一战,周云箐已经大怒道:“师兄,你难道没有瞧见么?人家一个女子还有如此勇气,你堂堂男子,就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撒手不管么?这一阵如果你不接下来,便是我上,只是你今后也别说你是我的同门,我周云箐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宋云武神色尴尬,但是始终不肯拔剑出手,虽然乔家屡战屡败,但是费无拘和厉勇的武功仍然让他心惊胆战,自然不愿结下这样的仇家,周云箐见状一声冷哼,手中拂尘一抖,便要上前出手,却给青萍出言阻住道:“真人且慢,乔大公子的武功应该在你之上,刀剑无眼,若是真人受了什么伤害,叫小妹于心何忍,还是让小妹勉力出手吧。”
周云箐摇头道:“司马小姐,你重病未愈,岂可与人交手,我青城一派虽然僻处山野,在江湖上却也赫赫有名,若是漠视小姐带病出战,我青城一派还有何颜面以侠义自居?”
两人争执不下,都要自己上场,宋云武心中恼恨师妹多事,却又不敢真的让她上场,欲要劝阻,却又无话可说,正在为难之际,众人身后却传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道:“周真人,这一场就让在下替司马小姐出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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