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罗地网(一)
一走出宛转阁,杨宁就瞥见褚老大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眼中尽是焦虑之色,一看见杨宁出来了,面上浮现出想要过来却又不敢移动身形的尴尬神色,冰冷的眸子不由解冻了少许,却在看到四个青衣鬼面的护卫之时阴沉了几分。表面上看来,这四个青年似乎已经融入了侍从身份,一见到杨宁走出来不仅躬身为礼,更是分立两侧,摆出恭聆教益的姿态,可是他们毕竟年轻,透过他们所戴的青铜面具,仍然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怒火,周身上下更是隐隐现出桀骜不驯的傲气,看向杨宁的目光也是排拒多过尊重,显然并不甘愿被杨宁征用为侍从。杨宁暗自一声冷哼,却也不理会他们,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向褚老大点头示意,便向江边走去。
宛转阁临水的码头上这时候系着一艘可容二十余人的华丽轻舟,船尾的桅杆上高悬着一面织锦牙旗,在秋风中猎猎作舞,牙旗上的貔貅图案隐约可见,这正是越国公府的牙旗,若是悬挂此旗,在江南一带几乎可以畅通无阻,其地位几乎可以比得上火凤郡主的烈焰旗。其实自前朝起,貔貅就是皇室的圣物,家宅庙宇固然可以使用貔貅当作镇宅神物,除此之外,纵然是公侯之家也不能在衣着饰物上使用貔貅图案,更别提将貔貅图案织绣在旗帜上。但是越国公唐康年纳土归陈,立下大功,再加上和皇室结为姻亲,又是当今皇上的舅父,所以得到特许可以使用貔貅牙旗,唐康年也以此为荣,下了严令,除非是极亲信的族人心腹,或者是有了紧急事物,否则不许擅用貔貅牙旗,所以来往船只一看到这艘华丽轻舟,但是退避三舍,虽然看到宛转阁外干戈林立,也不敢靠近来看热闹。杨宁自然不知道这些情由,只看这艘船留守的侍卫服色,就知道是师冥的坐舟,便毫不犹豫地跃上轻舟,负手漠然道:“开船。”
留守在船上的两个侍卫虽然身份不高,却也是师冥的亲信,一看杨宁的相貌气度,就知道这少年的身份,哪里敢拦阻他上船,但是却也没有胆量开船,脸上都漏出犹豫神色。褚老大原本战战兢兢地等在外面,他也知道方才胡言乱语有些失礼,唯恐杨宁再给自己苦头吃,直到杨宁出来向他点头示意,这才欢天喜地的跟了上来,三步两步地跳到了船上,一看这两个侍卫犹豫的模样,就粗声粗气地道:“看什么,没有听见我们公子的话么,还不快些开船。”他虽然现在是侍从身份,但是当惯了水寇首领,言语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侍卫鼓起勇气道:“没有侯爷谕令,小人不敢开船。”话音未落,便觉得一只碗口大的拳头在眼前越来越大,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身躲避,身子还没有移动,却看到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森寒酷厉的目光仿佛利剑一般,似乎要将自己的身子生生穿透,心中一凛,脚步不由一缓,一阵剧痛和晕眩同时从脑袋上传来,等他被冷水浸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被褚老大一拳打落水中,就连身上的佩刀也被褚老大一把抢了过去。越国公府的侍卫都精熟水性,他划动了几下浮出水面,正看见褚老大在那里挥动着自己的钢刀,不满的嘟囔道:“这破刀也太轻了,可惜老子的兵器没带来,贼厮鸟,不,公子爷,咱们去哪里啊?”
杨宁冷冷瞪了褚老大一眼,却没有叱责他出言无礼,不知怎么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似乎只有在这个粗莽汉子面前才能稍减几分,或者这就是当日他将此人收为侍从的缘故吧,负手望向江面,淡淡道:“你们不会不知道杨钧和颜紫霜此刻身在何处吧?”
已经赶到岸边,正在依次上船的罗氏兄弟都是微微一惊,罗三心中有些犹疑,不过他可没有替翠湖中人掩饰行踪的打算,便恭恭敬敬地道:“豫王殿下被颜仙子所救,已经返回了建康宫的显阳殿,颜仙子此刻也在那里,不过建康宫是天子行宫,戒备森严,外人不能擅入,我等虽然是侯爷侍卫,也不能擅自闯宫,还请帝尊见谅。”
杨宁漠然道:“这就是我的事了,和你们无关,这就去建康宫吧。”
罗三犹豫了一下,暗自打了几个手势,挥退原本掌舵的侍卫,这才让两个兄弟接过驾舟的工作,不多时这艘轻舟就沿着秦淮河行去,虽然河上船艇如云,但是貔貅牙旗所到之处,根本没有船只敢于争道,船行极速,不消半个时辰已经从秦淮河的支流进入了贯通建康宫的青溪。经过建康宫的水门之时,守宫的侍卫见到貔貅牙旗,竟然没有盘问就放行了,让罗三不免有些赧然,唯恐杨宁责备他事前推诿,岂料杨宁只是立在船头,漠然望着远处云天,别说责备他们,好像就是他们将他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无所谓一般。看着神情沉静淡漠的杨宁,罗三只觉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重,这个少年究竟要做什么,爱侣失踪之后,只见他发狠胁迫诸人,自己却不曾急着寻找,他是真的想寻回剑绝,还是准备借机大开杀戒,罗三只觉眼前云里雾里,令人难窥真相,这个传言中狠辣无情,却又鲁莽少智的少年,似乎变得难以捉摸起来,让自己兄弟四人跟着魔帝,真正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掌握他的行动吧,一个被控制的猛兽,纵然牙尖爪利,危害也很有限,最可怕的却是难以控制的洪水,肆虐起来或者会汪洋千里。
入宫之后,水道变得极为狭窄,幸而这艘轻舟还可通行无阻,勉强行进了三四里,水道在山丘下转过弯去,绕过山梁,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五六亩方圆的小湖泊,时值深秋,湖边尽是衰草凝烟,高至腰间,纵然在秋风寒霜的摧残下,也不曾低腰折服,将这片小湖泊几乎和外面的宫苑隔绝起来,显得格外冷寂萧瑟。湖边岸上有一座六角凉亭,亭下是一个小小的青石码头,凉亭和码头虽然略显陈旧,但是亭柱木栏和码头上的木板并没有多少破损,石阶缝隙间的杂草也都清理得一干二净,显然是经常有人清扫整理,不过并没有刻意修补,就连四处的灌木也维持原貌,显然是将这个地方刻意隐蔽起来好便于出入。
褚老大看着奇怪,疑惑地问道:“公子爷,是不是这些家伙骗咱们,皇宫怎会这么荒凉?”
罗三性子沉稳,只是冷冷看了褚老大一眼,罗五却是性如烈火,冷言冷语地道:“什么都不懂就别胡说八道。”
褚老大牛眼一瞪就要发作,却被杨宁冷冷一个眼神吓得缩了回去,杨宁虽然不谙世事,可是他曾经在洛阳皇宫中生活多年,虽然几乎不曾离开栖凤宫,却也知道皇宫中这种较为隐秘的出入通道,往往会将入口安排在冷落荒僻的地方,以便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使用,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他细细辨识,却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气息,唇边露出一抹森冷的微笑,他寒声道:“客人还未登岸,主人便已经剑拔弩张,却也未免太谨慎了,豫王殿下这是准备给我一个下马威么?”
褚老大闻声色变,他可是当惯了水寇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湖的位置很好,四面略高,只需几副弓箭就可将沿着水道进入的船只压制住,令他一见心里便生出不安来,若非如此刚才也不会贸贸然开口挑衅,下意识地握紧钢刀,揣摩着若是有人居高临下射箭,自己要从何处跳到湖里,又从何处登岸反击。就是罗氏兄弟也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尴尬,不免有些忧虑起来,各自握紧了佩刀,随时准备突围上岸。
湖岸上一片沉寂,无人应声,过了一拄香时间,罗氏兄弟不由生出疑虑来,怀疑是否杨宁看错了,就连对杨宁深信不疑的褚老大都觉得有此可能,忍不住偷眼看向杨宁,杨宁却负手望天,眉宇间尽是桀骜冷漠的神气,毫无解释的打算。罗三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让两个兄弟将船靠岸,反正也不能总在湖里呆着,岂料他的船刚刚在湖面滑动了丈许距离,四面传来弓弦响动,一片箭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轻舟和凉亭之间的水面上,罗三猛一挥手,轻舟在湖面上嘎然而止,然后转头看向杨宁,等他发号施令。
杨宁微微低下头来,漠然道:“我乘舟而来,就是给你机会得到消息,如今你既然用箭阻我上岸,想必已经有了决断,我只问你,青萍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岸上传来杨钧略带惋惜的声音道:“没有,若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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