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人猜得没错,沐言的确请这一大帮子人吃了顿饭,而且还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饮食方式。
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口大黑锅。呃,说是锅都不太对,这玩意儿更像是水缸。
然后他把水缸架起来,下面用烈火炙烤,水缸里被一道S型隔板分成两半,一半是肉香浓郁的骨汤,一半是辣油漂浮的红汤,看着就很有食欲。
包括两道灵魂在内的十个人围坐成一圈,新鲜的蔬菜和肉类被巫师操控着悬浮于空中,谁想要就伸手去拿,然后根据自己的口味丢进锅里,估摸着差不多熟了就捞出来,蘸上香料和被沐言称为“油碗”的东西——那是他用各种植物碎屑和酱汁调出来的。
起初瑞奇只是觉得好奇,觉得这种形式很有创意,但在蘸着香料尝了一口自己亲手煮熟的鹿肉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味道,欲罢不能。
塔林人虽然热爱美食,但并不会做饭,所以这口食物中还夹杂着强烈的自我满足感,让他产生了一种“我手艺真棒”的错觉。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沉迷其中,就连那个会变身的安布里人也没一点身为俘虏的尊严。他从一开始梗着脖子宁死不从,到被沐言塞了一口蘸了酱的涮鹿肉之后立刻归顺,前后用了不到五秒,在那之后,他的动作之迅捷,下手之果断,态度之温和让瑞奇忍不住怀疑这家伙体内的野兽灵魂到底是狼是狗。
似乎受到了贝恩的刺激,乌诺也不甘示弱。混血篾潮人展现出了惊人的手速,夹菜那叫一个快。而且他似乎对时间把控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没等沐言开口就掌握了“七上八下”的涮肉技巧。
最可怕的是他一连丢进去七八种食材,还能在不同时间后精准地将它们一一夹出,丝毫不显得慌乱,反而显得无比从容淡定,颇有大将之风。
也得亏大家初次接触火锅,都很克制,没有主动去染指别人的食物,才能让乌诺尽情表演,要都是老油条,以这群人的代谢能力,火锅怕是要吃成串串,放在汤里蹭一下就捞出来吃了,手快有,手慢无。
不得不说老祖宗留下来的餐桌交际很有道理,尤其是吃火锅热热闹闹的氛围下,原本互不相识的三拨人很快就熟络了。
杰瑞和瑞奇勾肩搭背,后者还从前者的油碗里抢香料——这兄弟俩的油碗都是自己调配的,这种给自己开小灶的行为让塔林人很不满。
乌诺和贝恩像是犟上了,一个个手速越来越快,隐约都有拉出残影的趋势。
至于阿玛瑟,则冷着脸一个劲儿给自己的老丈人夹菜——反正他又不能吃,倒是格雷泽不停地说“Ha
on le[精灵语:谢谢]”。
看上去精灵似乎打开心结了。
全场最正常的就是埃里克。当然,如果他没有不断找沐言聊天的话就更好了,对此一直插不上话的苏利亚表示有些生气,但沐言问她的时候她又说没什么。
“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搞不懂女人的心思。”
沐言有些无奈。
他想起怀恩校长以前讲过的一个故事。
晨风的图书馆里有两本封皮几乎一样的典藏书籍,一本叫《男人在想什么》,一本叫《女人在想什么》,每次都有自以为是的学生依照厚度来猜两本的名字,但从没人猜对,因为相比之下更薄的后者只写了一句话。
“你试图这样理解女人?”
一般而言故事在这儿就结束了,但它还有个补充版。即前一本书上也只有一句话。
“女人不可能看这本书的,所以我们什么也没写。”因为这句话更长,所以它更厚。
……
吃完火锅,沐言果不其然问了句杰瑞两人的行程,并像瑞奇想的那样没苛责他们,只是询问了一下苏利亚的意见。
少女也表示如果不是这俩弄出来的动静,他们也不会团聚,所以就原谅了两人。
杰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算不看瑞奇的眼色他也明白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
“沐言先生,你接下来是要前往瓦丹城么?”
沐言有些诧异,不光是他,吃完饭后被当成俘虏重新捆了起来的狼人贝恩也有些诧异。
“你们要去瓦丹城报仇吗?”老管家插话道。
“怎么?你反对?”瑞奇指了指他身上的绳子,提示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不,从带出来的人死光开始,我就和夏洛克家族没什么关系了。”贝恩摇了摇头。“我和夏洛克的爷爷签订过契约,不能看着这个家族毁在我眼前,虽然我失败了,但契约的束缚还在。如果你们执意去瓦丹城,可以在这儿先解决了我,不过在那之后请把我丢进冥河,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一般说了这种台词的人都不会死,你很聪明啊贝恩先生。”沐言笑道,他发现和作家聊了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的脑洞也向着某个不可预料的方向侧滑了。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不是惩罚,年轻人。”贝恩看上去很不屑,老管家即使被捆着也站得笔直。
“安布里人的所谓天赋在你们看来或许很值得夸耀,但那其实是一种诅咒,你们无法想象在野兽本能的驱使下保持人的理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那不仅需要极大的毅力,还需要大量的金钱,但众所周知,野兽是不会赚钱的。”
“金钱?”沐言好奇道。
贝恩回答:“用于购买保持清醒的药剂,这也是我为什么加入夏洛克家族的原因。”
听到这句,沐言还没开口,就听到格雷泽说:“贝恩先生,我对药剂学有一些研究,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让我帮你们覆灭夏洛克家族么?抱歉,这我做不到。”贝恩十分警惕。
“不不,只是让你履行一名护卫的职责罢了。”老人笑着说,然后举起手。“我以自己的灵魂起誓,不会胁迫你对夏洛克家族出手,如有违背,就让篾潮人在我的灵魂上打上烙印,永远作为他们的奴隶可好?”
贝恩皱着眉头看了眼对方,觉得这个誓言不可能有假,便点点头答应了。
沐言强忍着笑意目送两位老爷子走到一旁,然后环视一圈。
他惊讶地发现,队伍突然壮大了不少。
从一开始只有他们两个,到不久前瑞奇的加入,再到现在迎来爆炸式增长,多了来自洛坎的三个熟人和三名土著,如果算上陷入昏迷的格莉丝小姐,那已经有十一个人了。
想到这些,他对即将面对的事物也有了些底气。
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当需要肩负责任时,勇气也随之而来,正因如此,这个群体才会用最差的天赋占据洛坎最肥沃的土地,这一点即便是神灵也没有想到。
他环视众人的时候,其他人也在看向他。
苏利亚不必多说,眼里的爱慕大概只有沐言本人察觉不到。
阿玛瑟目光平静,但隐隐有一抹抗争的色彩在深处涌动。这个精灵因为一场人为的阴谋浪费了大好年华,再怎么涵养好也会心生愤怒,只不过被他用理智暂时压制住了。
杰瑞和汤姆有些畏惧沐言,但与埃里克一样带着好奇,在他们看来,只要和这位年轻的巫师扯上关系,那生活就会变得丰富多彩,比如这次的“火锅”。
瑞奇和他的侄子一样平静地注视着沐言,他的生活从来不缺少故事,只是以往都是一个人,这次多了些伙伴反而显得热闹了许多。
至于我们的作家,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眼前,他怎么会不激动呢?
面对众人的目光,沐言笑着摸了摸鼻子。
“似乎……我该说些什么。”
他用的是赫鲁语,瑞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当然,你现在可是领导者。”
沐言看上去有些无奈。
“真是有些麻烦呢,你们语言不通,还要我讲两遍。
他随即正色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对未来还有一丝恐惧,同样,我也没有权利去要求大家为我做什么,但我从你们的眼神里看到了信任,这就够了。不管它是来自何种情感,只要是信任就足够了。
“我不是一个合适的领导者,也从未想过要做这样一个人,但我可以很确信地说,我最擅长的是学习。
“我会学着去聆听每个人的建议,我会学着做一个成功的领导者,不辜负你们的信赖。这句话里没有‘尽力’这个客套话,这是必须做到的,也是我所肩负的责任。”
说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
“但同样,作为领导者的第一个环节,是让你们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这听上去或许很荒诞,但我必须说出来。
“我们的目标是一艘船,一艘足以在冥河上乘风破浪,扬帆远航的大船——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那是纳格法尔号,篾潮人的纳格法尔号!我们的目的是从他们手里夺下那艘船!
“然后我们会乘着那艘船穿过水晶拱桥,驶向遥远的尼弗海姆深处,直面恐怖的吞噬者尼乌德拉,甚至还有可能与他发生战斗!
“也许你们要问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但如果能从尼弗海姆活着回来,我保证这将是一段足以铭记一生的经历,那时我也会告诉你们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我保证,不会让一名船员先我一步被海拉带走,这是我的承诺。
他顿了顿,留给其他人时间来消化这个讯息。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一名学者。
“一个渴求‘未知’,不断探求真理,追寻知识的学者。
“我一直很讨厌‘佣兵’这个称呼,”他说:“我喜欢称自己为‘冒险家’,或者说‘贪婪的冒险家’,为了追求刺激和未知的财富不择手段的‘冒险家’。
“在这一点上,两重身份是相似的,只不过前者面对的是知识的海洋,而后者,则面对尼弗海姆,但他们的目的相同,都是遥远的彼岸和沿途的风光。
“所以,我在这里向诸位发出邀请。
“你们会和我一起踏上这艘船吗?”
他看向本不该趟这趟浑水的赫鲁原住民们,伸出手,眼神真挚。
“我在被人追杀,无路可走。”瑞奇耸耸肩。“所以我加入。”他把手叠在沐言手上。
“还会有‘火锅’吃么?”乌诺问。
“只会有比那更好吃的。”沐言笑笑。
“那我加入。”两人手上又多了只大手。
杰瑞和汤姆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以及跃跃欲试。
如果甘于平凡的生活,那他们两个就不会去霍斯狄给老狗斯派克卖命了。
“我们加入,沐言先生,当然,佣金——”杰瑞说到一半,就被瑞奇瞪了眼。
“佣金当然是不用考虑了,有美食就足够了。”他立刻改口。
瑞奇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
“他们在干什么?”埃里克小声问精灵。
“我怎么知道?但作家先生,是时候展现你的想象力了。”阿玛瑟笑道。
“这可难不倒我,肯定是战前宣誓。”埃里克伸出手,叠在上面,也不管其他人能不能听得懂,用通用语喊道:“不管你们要去做什么,算我一个!”
阿玛瑟叹了口气,觉得这家伙真是丢人丢的可爱,也把手叠了上来。
最后是苏利亚,少女咬着嘴唇,把手放到最下面,刚好和沐言触碰在一起。
一群人顿时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沐言抓紧苏利亚的手,笑着说:“虽然语言不通,但有一句话一定是互通的。”
然后他高喊着“乌拉”将手上抬,一群人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这个简短的语气词却是瞬间学会。
“乌拉!”
一时间语调不同的毛子语交织在一起,那边正在交流病症的俘虏和大夫都被惊动了。
……
“他们在干什么?”贝恩问。
“大概是决定下一次火锅什么时候吃吧。”老人笑笑,又把话题扯回了病情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