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跟着阿玛瑟上楼后,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错综复杂的迷宫和他印象中的图书馆有些相似,只是书架被墙壁代替,头顶的天花板上也少了水晶灯,旋转阶梯的位置倒是没错,但奇怪的是,它从一层变成了二层,下面还多了一处蚊香状的甬道,其暗门还对脉冲攻击和连续攻击区别对待。
见他停留在原地,表情呆滞,阿玛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阿玛瑟,要不要打个赌?”沐言突然问他。
“没兴趣。”
“你不听听内容?”
“我是说我对你没兴趣。”
沐言不禁眉毛一挑,他差点就想说“如果我知道依德丽尔的下落呢”,不过好在这种折腾别人心脏的大事儿他说不出口。
于是他换了种说法。
“我听说夜语家族的大小姐叫依德丽尔——”
“砰”,猝不及防之下,他被阿玛瑟的一脚踢中腹部,像块漏气的皮球一样飞了出去。
“Gree-thehb!”
他从未见到阿玛瑟如此愤怒过,对方甚至一边爆粗一边拎着剑追了上来,沐言紧忙忍着腹部的剧痛用「闪光术」拉开距离。
“对不起,我也只是听说……”
“你没资格提及她的名讳!”阿玛瑟依旧不依不饶地杀了过来。
“作为赔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沐言连忙再次遁走。
“我对死人的秘密没兴趣。”
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黑檀,躲闪间放出「冰冻大地」,配合「蛛网术」和自创的“除你武器”,其实就是「法师之手」和「风弹术」,带着愧疚之心用级别碾压了对手。
阿玛瑟被裹成了一团粽子,他把对方扶正,还细心地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抓了抓头发,似乎觉得这样无法表达诚意。“要不我给你解开?只要你答应不追着我砍。”
被堵着嘴的阿玛瑟从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那我们都再冷静一下吧……”
五分钟后,沐言感觉对方似乎冷静下来了,一扭头,看到一双愤怒的眼睛……
算了吧……
半个小时后,阿玛瑟终于说话了。
具体说是发出了声音。
沐言急忙把他身上的蛛网消除掉,同时警惕地后退一步。
“别那么警惕,我不会动手了。”阿玛瑟淡淡地说,与之前野兽般的他判若两人。
甚至可以说……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消极的气息,好像看透了生死。
“真的?”
“呵。”对方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沐言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
“人类。”
“你可以叫我夏穆。”
“人类,”
“……你讲。”沐言有些无语。
“你们的名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即便是在上一代人经常提起的兰斯洛,也已化为一抔黄土。”阿玛瑟罕见地对他说出这么多话。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和我交谈了吗?”他忍不住问。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精灵看向他,面无表情。
“……我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诚实地回答。
“你说错话的时间还少吗?无所不知的人类先生,一直惬意地活在他人惊讶目光中的你竟还能意识到这一点?真是让我意外。”
“阿玛瑟先生……”
“不,我担不起这个称呼。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试图向我传递善意,但我从没想过要接受。”
“为什么?是因为种族原因吗……”
“不,那只是一小部分。你不觉得自己总是带着一股悲天悯人和看透一切的傲慢吗?”他的语气突然变冷。“你以为自己是在道歉吗?不,你那是施舍,饱含着傲慢和同情的施舍,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践踏一个精灵的尊严,肆意蹂躏他的心灵,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喊‘对不起,我错了’,饱含着真诚和愧疚。”
阿玛瑟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然而更可悲的是,我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他的表情唤起了沐言一份尘封已久的记忆。
十一岁那年,他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突然,全息光幕(电视)里开始播放一条治疗瘫痪的广告,他疯了似的一个劲儿大喊大叫,直到三十秒广告放完,屏幕上最终出现一个可怕的数字时,才怔怔地闭上嘴。
急急忙忙赶来的父亲几乎和他同时看到那串数字,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后来,他突然开始嚎啕大哭,父亲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也不劝阻,除了时不时帮他擦去泪水以外什么动作也没有。
那一刻,透过朦胧的泪眼,他看清了父亲脸上的自嘲和难以言喻的绝望。
……
“你还想听吗?”阿玛瑟转过头问,诧异地发现这个可恶的人类眼眶竟微微发红。
“你那一脚疼死我了……”沐言知道自己表情有恙,急忙挤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低下头拼命地揉着肚子,顺势眨了眨眼。
“我为自己野蛮的行径道歉。”
“不不,那是我罪有应得。”
阿玛瑟轻笑着,自顾自说了起来。
“到现在为止,我只记过三个人类的名字,一个是那位让我的长辈们都印象深刻的兰斯洛·晨星,一个是前些年听到过的星辰剑圣莱茵哈鲁特。
“我一直以为,他们再辉煌,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流星罢了,丝毫不会介入我的生活,毕竟和精灵比起来,人类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握紧了拳头,身体都在微微战栗。
“第三个人类,叫格雷泽,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沐言点点头。格雷泽,时光之主雷斯林的关门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信仰历547年,早于他的老师三年晋入传奇之境,之前是一名白袍火舞者,因此成为传奇法师后被称为红魔,他的法师塔也改名为‘余烬’。
“他在成为传奇以前,服用变形药水成了一名精灵,混迹在银月城,还入赘了夜语家族。”
“什么!?”
沐言惊讶地站了起来。
阿玛瑟这句话就像最后一块拼图,还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拼图落下,原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五爪金龙仿佛活了一般,从画卷上一跃而起,腾飞在空中,璀璨的鳞片发出万丈霞光,龙吟声惊天动地,似拨云散雾,致豁然开朗。
毫无疑问,能让阿玛瑟印象如此深刻,格雷泽肯定就是依德丽尔的父亲了,这也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依德丽尔会化名丽娜·因巴斯出现在珈蓝,她的背后为什么会有议会在支持——格雷泽本身就是议会六席中的一席,更不要说他和雷斯林师徒情深,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这姑娘的娘家是半个议会……
“你从哪儿知道的依德丽尔?”阿玛瑟突然问。
“嗯……一个叫‘围炉夜话’的人类学者组织。”他故技重施。
“哼。”精灵哼了声,不再多费口舌。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格雷泽就是依德丽尔的父亲。因为他的缘故,依德丽尔从一生下来就多了一个绰号——短尾鹿。”
沐言浑身一震:这个绰号的杀伤力堪比《哈利波特》里的泥巴种,带有高度鄙夷的歧视味。
“但他们一直没有伸张这件事,一来格雷泽溜得快,二来好在依德丽尔天生就有极强的元素亲和力,在天赋和家族丑事面前,一向以血脉纯净自居的仙吉尔族长选择了前者。因此对外她依旧是夜语家族的大小姐,只是为人处世向来低调,名声不显,久而久之也被蒂娜小姐的光环盖了下去。”
阿玛瑟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回想起一段温馨的往事。
“新月467年(信仰历709年),那时我刚结束为期0年的哨兵役,前往苏拉玛学院进一步学习,碰巧遇见了同为新生的她……
“她就像一尊圣洁的雕塑,银发如雪,肌肤似水,周身散发着恬静温和的气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无瑕,从那时起,我就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那蒂娜小姐呢?”沐言忍不住问。
“她们两人一同来到苏拉玛。”阿玛瑟回答道。“之后我们三人关系一直不错,我和依德丽尔能走到一起还多亏了她的牵线搭桥。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们一起去上涅列斯基老师的雕塑课,一起临摹荷尔拜因先生为历任祭司长准备的画像,一起哼唱塞勒斯大人歌颂双月的圣歌……再后来,她邀请我去静谧湖,在双月的见证下,她流着泪问我,如果她只是个被人嫌恶的半精灵,我是否会离她而去。
“我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头发回应道,‘亲爱的伊丽,我爱你就像鱼离不开水,就像蒲公英离不开微风,就像静谧的夏夜不能没有皎洁的月光。我爱你完美的灵魂和善良的心灵,与身份和地位无关,反而会因此担心自己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如此美丽的你,又怎会离你而去’,听到我的回答,她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好像受了无尽的委屈,然后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爱你’,我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只好耐心地安抚着她。”
阿玛瑟眼眶微红,他呼出一口浊气,似乎代表着故事迎来了转折点。
“那晚我们结合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每次我去找她,都是蒂娜出来代为推辞。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终于忍不了了,我堵在她去学院的必经之路上,打算问个清楚。
“然而她依旧没有出现,相反,站在我面前的是蒂娜小姐。那时我已经快疯了,便把自己的愤懑和不满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她默默听完这些,答应说会劝伊丽和我见一面。”
“那后来你们见面了吗?”
阿玛瑟突然抬起头,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那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