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犀去见史垣还没回来,程素素就收到了谢麟的回信。小青回来,神神秘秘地将一个信封递给了程素素。
程素素拆开一看,上面谢麟很周到地写了,如果程素素方便,就到玄都观去见面,他即刻动身去玄都观等程素素。如果程素素现在不方便脱身,就写一个合适的时间,他尽量安排时间见面。
程素素将信在妆匣里锁好,小青凑过来咬耳朵:“谢大官人派了个叫长贵的送我回来,现在咱家外面等着。要是姐儿有信回,就让他捎回去。”
程素素道:“知道了,来,帮我换衣裳,咱们去找大师兄玩。”
“啊?”小青一脸茫然,“姐儿和谢大官人就是说这事儿?”
程素素一笑:“快些,走了。”
换完衣裳,翻出上次穿的青色的斗篷来罩上,采莲端着一碟干桂圆进来:“姐儿,你要的……咦?”
程素素笑眯眯地:“你们看着屋子,我去去就回。”
她常去玄都观,家里人很少阻拦,说要去赏雪景,家里派个车,有车夫、有丫环,卢氏押车,在京城里面还是比较放心的。出了门,就有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小青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轻声说:“后面驾车的,就是长贵。”
程素素点点头:“行了,不要多看。”
一气到了玄都观,车进了观里,在常停的院门前停下,车夫取了垫脚的凳子,小青先撩帘子下车,伸手来扶程素素:“姐儿,留神脚下……呃……”
程素素扶着她的手,迈出一只脚,差点没滑下去:“湿湿湿湿……湿兄!”
道一虎着脸,抱着手:“你又要作什么妖?!”
程素素连滚带爬地滚到他面前站好,乖巧地:“师兄。”谢麟到底行不行啊?!玄都观,大师兄的地盘哎!嗷!
道一冷冷地说:“跟我来!说清楚,带你去,说不清楚,哼!”
正在打的鬼主意,怎么可能告诉你?告诉了你,不就等于告诉了大哥?程素素迅速划拉出了一个等式,决定避重就轻:“那个,大哥今天去见史先生了。”
道一不吭声。
程素素续道:“我怕大哥和史先生吵起来,就想跟谢、芳臣说一说嘛。家里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场面上的事儿,现在就大哥一个人顶着,也没个帮忙的。”
道一停住了脚步,严肃地问道:“你为这个嫁谢麟?”
对呀!程素素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什、什么玩艺儿?”打死也不能承认呀!开什么玩笑?
道一冷冷地看着她。
程素素擦擦口水:“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道一依然不为所动。
程素素眨眨眼,见道一铁了心要等一个答应,才说:“师兄,咱们到京城好几年了,桃符都这么大了,你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吧?比谢麟更好的,有吗?我也没发现。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怎么就不能答应了?答应了,有事儿就不能找他了?何况是我的事儿……就用用他……又怎么了?”
道一别过头去,长出了一口气:“走吧。”
程素素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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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紫阳真人的静室,谢麟还是那件貂裘,门前负手而立,远远看着,画儿一样。仿佛能嗅到一股新雪的气息。
道一对谢麟脸色还好:“人我给你带来了。嗯咳!”
程素素乖巧地从后面走上来:“谢先生好。”
“六郎。”
道一对小青道:“你跟着,不许离开!”他自己却避开了。谢麟在背后说:“程兄慢走。”道一跟着师父姓程。程素素背对着他们,缩肩偷笑一声,又装起正经模样儿来。
谢麟道:“外面风大,里面请吧。火盆也该烧热了。”
程素素随他进了静室,小青忠实地执行了道一的命令,往门边一缩,就缩在那里不肯走了。谢麟也不在意――他知道卢氏母女的来历。
谢麟先开的口:“近来总是找不到缝隙,府上规矩倒是极好。不知六郎相召,有何要事?”
程素素看他往下褪貂裘,正要说什么,忽然改口:“原本有事,现在却发现一件更要紧的。先生是不是正在忙,却被我给调了过来?不如告诉我何时方便?以后也不会措手不及了?”
谢麟心中微愕,面不改色地道:“想忙,总有得忙,事情却有轻重急缓的。我平日与道灵一样要去衙里、去东宫,休沐日是何时你也是知道的。平常宿在相府,烦了的时候会到亡母留下的别院散心……”竟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时间表告诉了程素素。
程素素道:“今日休沐,可我看先生的样子,不像很闲。”
“还好。六郎有何事?”
程素素也不矫情:“这些日子,我被关在家里关得惨,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有几件事儿,要向先生确认,也好应付。”
谢麟比了个手势:“六郎只管说。”
“上次大哥面前,嗯,不好意思问得太直白,只想请问,府上二房究竟难缠到什么样?请让我心里明白。蓬门寒舍出身,能应付得来吗?”
谢麟垂下眼睑,慢慢地说:“难缠得要命。”
程素素微愕:“什么?”
“六郎没有听错。”
咬着指甲,程素素含糊地说:“唔,原来是这样。是否初心不改?一以贯之?”
谢麟唇边挂上一抹嘲讽的笑:“他们也就只有这一条可取了。”
“这仇是解不开了?”
“解不开了。六郎不必担心,谢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那郦尚书呢?”
“女儿是他养的。”
“所以,他必是会迁怒于人的?比如我大哥?”
谢麟清清嗓子:“或许会,又或许会看在李相公的面子上,有所收敛。郦树芳比他女儿倒要聪明一些。”
程素素点点头,打袖子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递了过去。
谢麟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份收据:“这?”
“吏部托人情的收据,先生不会没见过吧?”不是明码标价的卖官,是吏部里的一个私下的传统……疏通,钱的数目是写目的,除此之外,地点、经手人的官职,都是代号。程派人办完事,这东西就被程素素给要了过来。
谢麟当面是见过的:“我见过收据,可从没见过往滇南去还用得着走门路的。滇南还要托请吗?六郎从何处得来?这是被人暗算了吧?”手段还特别阴毒啊。
程素素嘴角一抽:“不愧是先生,这是我拿了二十贯钱去……”
谢麟的笑容一僵,下巴往下沉了沉,继而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来:“六郎,六郎。”笑着将收据放回了匣子里,递了回去。
程素素道:“先生留着就好。放在我这里,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派上用场了。”
谢麟轻轻“哦”了一声,将匣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个事儿,能先别让我大哥知道……吗?”程素素小心翼翼地说,“他只知道我拿到了收据。”
谢麟一点头,就看到面对的姑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比之前见到的所有笑容都要甜美而真切。若拿他的情况来作比的话,就好像上一刻应付祖父,下一刻见到亲爹复生。
程素素还不知道自己笑得特别甜、特别美,还在装作轻描淡写的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若是一个无能的人走了门路,遇到了教匪,误国误民,与吏部有没有干系?”
这才是她要说的重点!凡事有利就有弊,就像娶了李绾,程犀升迁、规划等等有李丞相操心,也会被李丞相政敌的台风尾扫到一样,嫁了谢麟,也是好坏并存的。谢麟也不可能一个仇人都没有,这么亲近的关系,程家也一定会被扫到。
别人还罢了,哪怕是御史,顶多一天照三顿骂着,又不会少一块肉!吏部尚书就不行了!谁知道他怎么阴你?考评不合格都是摆到明面上的,阴险一点的,像程素素的这张收据一样,那可真是要了亲命。
这个位置上,放不上自己人不打紧,千万不能是仇人。郦树芳的身份很微妙,对于谢丞相来说,这是一个盟友,轻易不可能牺牲,反而会保他。对于谢麟相关的人而言,这就是个死敌了。他不会亲自动手,然而只要他在,郦氏就会安安全全、长长久久,继续为恶。
“难缠得要命”,要命啊!
让郦树芳为了谢麟大义灭亲?事实证明,郦树芳不会这么做。
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撬掉郦树芳算了。这世上有许多事情,看起来很难,所以很多人心里就先怯了、不去做,不做就永远也做不成。要扳倒一个吏部尚书,也很难,但不做,他就永远是一个威胁。
程素素想利用郦树芳做过的事、利用吏部的潜规则做一个局,将一些严重的事情的肇因引到郦树芳身上,比如他收钱让一个酷吏去地方上做官激起民变。类似的事情翻出来几件,让他做不成吏部尚书。这个局要做,就必须做得细一些,动用的人要很可靠,环环相扣。
现在程素素手里没资源,没法做成。将这个灵感交给谢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也算是一份“投名状”。这份收据很小,在程素素看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却是一个提示。
程素素等着谢麟的回应。
谢麟道:“要花些功夫。”
“嗯。”
“六郎如此劳心,实在令我惭愧。家中事,六郎不必担心,我已处置得差不多了。这个,”他指指袖子,“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啦。”
程素素很老实地道:“不用这么客气,有危险在,我也不安心呀。”
“六郎能干,道灵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程素素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牵,又努力抿回来,嘀咕道:“他才不会放心呢,会觉得我这办法……坑……”
“道灵不是拘泥的人,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会迂腐刻板,以致误事的。长兄,总想将事情自己一肩扛了,让别人手上都干干净净的,过得无忧无虑。其实呢,知道你能自保,会很欣慰的。”
程素素这嘴角就再也抿不回来了,两只手对着搓了一搓:“是厚。我也想,多担些事情,大哥也能放心。你说,大哥以后会不会,放心多给我交代些事情啦?”
如花笑靥仰望,双眼亮晶晶的发光,在程素素发自内心的期盼里,谢麟笑得很标准:“敢让妹妹变弟弟的人,必是一个灵活的人。”
“嗯!”程素素两眼都笑弯了。
谢麟忽然问道:“六郎是怎么来的?”
“坐车。先生呢?”
谢麟返身将貂裘取来披好:“怎么向家里说的?怎么对那位小程道长说的?咱们别说岔了。”
“咱们”两个字,他说得那么自然,程素素怔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我说,大哥去见史先生了,我不太放心,就想请教先生来着。没事儿,这事儿我应付得了。先生知道,就行啦。不再打扰先生啦……”
“且慢,”谢麟伸手来拉了她一下,动作很自然,给她理了理斗篷,“许久未见史垣了,同去吧。我正有事要与道灵说。”
“呃?”
“我们一同被御史参了啊,不要一起骂骂御史吗?”谢麟`尔,“他还要付我束,与我讲定个时辰,否则六郎这个学生,是收的记名弟子吗?我的学生,学业太差我是不认的。”
“哎。”程素素轻轻抽了抽鼻子。
“冬日昼短,这便走?”
“好。”
两人出了门,走不多远就遇到了道一,程素素乖乖叫“师兄”。道一点点头:“早点回家,小青,看好她。”谢麟道:“我会先带六郎去见见道灵的,道灵在见史垣。有些事儿,说开了好,不好叫道灵一个人担着的。”
这话程素素与道一都爱听,道一板着脸对程素素说:“你老老实实的。”
程素素低眉顺眼的:“嗯。对了,师兄……”
“嗯?”
“师祖的屋子,洒扫过了吗?味道有点怪怪的。”
道一重视的问:“怎么怪了?什么东西烧着了?”
“好像有点酸酸的,大概是我闻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