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这两天在外头,风餐露宿,靠着先前听李茹讲过的那些,野外生存的小本事,吃些野菜野果,喝些泉水河水,这会鼻涕眼泪,声音发哽,断断续续的把这些天的经历说出来,谷堆村的村民都听得傻了。
谁能想得到,王全有这还是本乡本土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黑心肠的人!
这怎么还跟土匪有来往啊!
还有那个双贵,想想后怕啊,这是在土匪里头没成了气候,要是没死,在土匪窝里混熟了,那还不是把咱谷堆村也给卖了?
二梅倒真是撇的对!
这狼崽子,再怎么也养不熟的!
“我苦命的孩儿啊!”
二蛋娘喳的一声,长长地哭出声来。
二蛋他爹把手上的粗棍往地上一戳,蹲在旁边,抱着头捂起了脸。
“王全有这狗娘养的,恁不是个东西!”
“三哥,走,咱去西王庄寻全有去!”
村人反应过来,都是气愤愤的,有那跟二蛋他爹是本家兄弟的直接抄起锄头,要拉上二蛋他爹去上门算帐。
二蛋他爹一下子站了起来,去拾地上那根粗棍。
二蛋他娘正哭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二蛋他爹这模样赶紧伸手抓住了棍头。
“咱先给孩看看,看有没有甚事,再给孩子弄些吃喝,他达……”
二蛋他爹那股气一下子泻了。
他和他娘在村里一辈了都是老好人,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做一件事要思前想后,生怕得罪人,这回,全有确实不是东西,他孩儿二蛋也确实是差一点丢了命,可是……
本家兄弟恨得直嚷,“嫂,你领着孩儿回,该吃吃该喝喝行了,俺们男人的事,你不要管,他全有欺负了咱家的孩儿,咱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二蛋他娘醒了一把鼻涕,含含糊糊,声音小的快听不着。
“那全有认识那个甚洪队长哩……咱二蛋是回来了。”
孩儿是自己的亲孩儿,她怎不心疼呢,可那王全有认识土匪啊了,万一他爹他们去了,王全有恨上了自己一家,招来土匪专门害他们可怎么办呢?
气愤愤的村上人还有甚不明白,二蛋他达他娘这是怂了。
那气性大的还在骂着全有这个狗东西,有那想得多的不吭声了。
这年月,可不是老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也怕土匪啊!
听了信儿跑过来的村长刘老屯皱起了眉头,手心里攥着旱烟袋,思量了好一番,“这事情,不光是你一家的事啊,全有跟土匪有勾结,谁知道他甚时候把咱村给卖了,咱村要不去寻他说道说道,他还当咱村都是胆小的,那往后是不是想干甚干甚,能领着土匪进咱村杀人放火呢?”
一个老婆儿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插了句话,“那他不能把事做这么绝吧?他王全有倒底是西王庄的,跟咱们村好几家还有亲戚呢。”
另一个老汉撇嘴,指着二蛋他爹说,“他家不是全有的亲戚?全有他娘还是二蛋他爷爷的姑舅姊妹呢!”
旁边有个青年怪叫了一声,“他王全有哪认甚亲戚,刘老杈一家不是他家亲戚?这十几年打了多少架了,他大伯才咽气,王全有把屋门锁了,不叫刘老杈他媳妇进院,不是他做来?”
刘老杈正好也在一边,听着这话往前站了站,“不是我说王全有的坏话,实在是他这些年,办的事,太不是东西了,西王庄的小珍,你们都知道吧?那还是王全有他媳妇的侄女呢,还不是被他卖了!”
这会他心里当真是阵阵的后怕啊!
要是他家还在老杈崖,一家人怕是命都没有了,可不正跟那天黑来做梦照了?
村里几个传闲话的老婆儿和媳妇们都点点头,“是来,是来!那可是王全有媳妇的亲侄女呢!亲娘死得早,后娘不待见,全有媳妇这当亲姑的也不是东西,能狠心把亲侄女卖了!”
先头也不是没传过其实是把人卖了的闲话,不过都是偷偷摸摸私下说的,现如今二蛋可是亲眼见亲身经过的,全有跟土匪都能勾搭上,那卖个把闺女,也不算甚。
快嘴霞也没闲,赶紧插一句,“嗐,全有媳妇那是比死人多口气,全有哪把她当回事哩,外头厮跟着多少女人呢!”
眼看着这话题要歪了,村长咳了一声,点了好几个壮汉,还有几个嘴上厉害的老婆儿和媳妇,“咱几个,带上家伙,上西王庄一趟,不管能不能讨个公道,咱也得让西王庄的人知道知道……”
旁边见多识广的老汉们都点头,“老屯说得照,不管怎么说,他们西王庄的人信不信,咱得跟他们说上一声!”
有青年撅嘴说,“那也是他们西王庄出的祸害,该他们受得!”
村长瞪了瞪眼,“说甚呢,叫土匪把西王庄占了,成了土匪窝,咱村夜里还能睡得着觉?”
再说,两个村离得近,娶媳妇嫁闺女,都是亲连着亲,能帮忙的为甚不帮忙?
说着村长要带着七八个人一起往西王庄走,被他娘一直搂在怀里的二蛋突然说,“老屯爷爷,我来的时候,听着老杈崖山那头有木仓声,还看着有些人背着粮食在山梁上走,看样儿,像是洪队长的人……不知道,是,是把哪个村抢了。”
村人们听着都头皮发麻,原先光听二蛋说话,只觉得那土匪还远得很,现如今突然说在不远的地方,这可不是吓得人腿脚都软了。
村长心里也打了个格凛,想了想,把妇女们留下,光带着几个汉们,拿着几支火铳,小心翼翼地往西王庄去了。
高高低低,妇女小孩儿的哭声从高家院子里传出来。
“达呀!”
“爷爷!”
高家下头院的院门,原本是很结实的厚木头,这会烂了半扇,再也挡不住野兽恶人,站在门外能看着高家院里乱成一团。
地上楼梯上散着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粮食,整齐的青砖上还有吓人的血迹。
才不过过去了一天,原本欣欣向荣,和乐安稳的一家,颓败了。
老高头躺在炕上,脸色青白,眼睛怒睁,却再也不出气了。
他嘴角还有暗红的血迹,老高头是硬生生气吐了血死的。
那些土匪闯了进来,本来老高家男人不少,能跟他们拼一拼,可吃了那下了药的麻糖,虽说是吃得不多,不至于立马倒下,可倒底不能跟好人比,只能拼命护着妇女孩儿退进了一间屋,那些土匪主要是抢粮食,上楼下楼,把各处屋里抢了个一干二净,这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老高家的人眼睁睁地瞧着粮食被抢,那简直快要气炸了心肝肺。可也知道,他们这两支火铳,真要出了屋,只能是去送死。
本来老高家的粮食,也不是只往院里楼上放,在房后的山洼里头,还有个藏粮的秘密山洞,土匪走了以后,老高头赶紧带着动作还算利索的高有武去老高家藏粮的山洞,结果发现那山洞竟然也都被土匪给搬空了,这粮食的秘密,可是只有他们老两口和大儿二儿知道!
但这会儿再追究是哪个透露的秘密,已经没了甚用,老高头先前跟土匪打的时候在胸口上挨了一棍,这会见最后的指望都没有了,一口血吐出来,人直挺挺倒下了。
当家的没了,高家老二受了重伤还没醒,五个孩儿里头,有三个因为那下了药的麻糖,都躺倒了起不来,是大林石林和木林。
老高家一片愁云惨雾,老二媳妇跟老大媳妇打起了架,这头才拉开,那头大林奶奶上了吊。
能动的兄弟几个红着眼,把老俩口埋进了祖坟。
粮食是全没了,妇女们含着眼泪,把土匪洒在地上的粮食一颗颗拾起来,熬成稀汤,做了顿散伙饭。
高有武喝完了一碗清得能照人的汤,把碗一摔。
“大哥,三哥,四哥,我去寻喜旺这狗东西!”
“咱一起去!”
高有德脸上灰败铁青,眼珠子好像不会转了一样,直勾勾地看人。
孔连翠一声也不敢吭,脸上还有被弟媳妇抓出来的道道。
其他两个媳妇已经默不吭声地收拾着家当,孩儿病得重,在这几个村里也寻不到大夫,只能用箩筐挑着,看能不能去外地讨个活命。
兄弟四个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手里还拎着一小袋子陈小米,看着顶多有两斤。
高有武红着眼珠了,“喜旺那狗东西,他跑得倒快!他把咱一家害了,我不要了他的命,我不姓高!”
听不坡村的邻居们说,喜旺昨天黑来带着媳妇跑了,谁也没告诉谁说。
高家几兄弟把喜旺家砸了个粉碎,倒是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陈小米。
这会儿一颗粮食都珍贵得很,高家全家的口粮被抢了个精光,一把小米都是能活人的。
高家老二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
兄弟几个又把老二给埋了,老二媳妇哭得死去活来,却是指着高有德和孔连翠大骂,“俺和俺孩不跟你们一处走,不是你们,俺男人还死不了!”
高家男人们都是默然不吭声,高有德咬了咬牙,把那袋陈小米放在老四面前,“老四,你招呼着你二嫂和石林。”
回来的路上,老五高有武放了话,他要去当兵,回来给爹娘报仇!
让高有武稍微在路上帮着老二媳妇挑个担还行,让这糙老小再多做照顾人的活计,不能指望了。
老三和他媳妇也没吭声,默认了要跟老大一家分道。
眼看着兄弟三个带着妇女和孩儿都挑着担儿走了。
高有德回过头来,看着他媳妇,他媳妇正守着大林,大林时醒时睡,脸色腊黄,这会儿身子都抽抽了起来,显然是不行了。
“走吧!”
高有德挑起担子,一头担着一个孩儿,他媳妇背着两个破包袱,一咬牙,出了屋,都没敢回头,离开了高家下院。
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宝地,富裕之家老高家,这么败落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