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栖阳走了很久,从灰色的清晨走到寒风刺骨的中午,晃过一条条让他记忆犹新的街道,有痛苦的、有怀念的、有自嘲的……
当天空降下今冬的一场雪时,章栖阳恍然抬头,发现他走了很久很久,站在了充满他无数梦想的街头,看到了青红的大门,威武严肃。
章栖阳看着门口的两尊石雕,苦涩的脸颊淡淡的笑了,栖典爬上最高点,扬起他惯常高傲的头,笑他们爬不上来。那时候他觉得兄长笑的刺眼。
现在想来,兄长那时候懂什么,不过是小孩子赢了读书一向比不过的弟弟,得意的炫耀自己的存在而已。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让他思想浑浊如墨,渐渐不满现状、无自尊大,落得今日的下场,外面的世界多么艰难,能生在青瓦后的门墙内,哪怕不是嫡出也是庇护之所。
突然不远处的正门一侧开了个小门,一辆低调的深绿色马车载着人疾驰而去。
章栖阳见状首次心神宁静,没有怨恨、没有羡慕、没有不服气,马车四角缀着香囊,又是已婚妇人用的深色,从侧门而出,只跟了两三个仆役,是徐家三姑娘不假。
当年徐小姐怎么会同意嫁给他,庶出之子再优秀也不值得让徐家拿嫡女来赌,事实证明,徐老爷子知道被骗后骂的对,就凭他还想染指他姑娘!
害了她屈居在周家处处不如她的小姐压迫下,她是不是怨恨他!她该怨他!
章栖阳跪下,地上白飒飒如光,小雪簌簌而下,似雨非雨,落下地上立即湿润了青砖,没有任何痕迹。
“夫人,栖阳不孝!”章栖阳迎着寒风跪在街道的的拐角处:“我狼心狗肺,你供我吃穿,我和父亲却想着坑害你的一双儿女,让她们愚昧无知、被人看不起,我还天天给兄长灌输只有拳头硬才能战胜一切的观点,教唆他打架斗殴,欺辱皇子。”
章栖阳望着虚空,看着自己的良心:“活该被您赶出来!”继而自嘲道:“辜负了你没有饿死我们的美意,辜负了你宽容大量让我们活到今天的宽容,夫人……”外面让人好累,如果我们诚心悔过,你是否愿意……愿意再次收留不孝子……
章栖典站在栖阳身后,眼里从震惊狂怒变的平静无波,他站在栖阳身后,这位让他自愧不如的弟弟,想不到是那样的过往……
难怪悦儿总是很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在他被送去舅舅家笑的没心没肺,那时候他觉得悦儿没心没肺,他都要走了还那么高兴,现在看来没心没肺的是他。
他竟然从未发觉父亲和道貌岸然的弟弟,对他们有那么深的谋算!
章栖典想到那种可能,背后一阵冷汗,如果他不去舅舅家,如果一直浑浑噩噩的在章家长大,他依然不懂文墨不适责任,游走在燕京纨绔之列享受父母外家带给他的权利。
其实他有什么权利,先皇时靠母亲,现在靠妹妹,如果不是她们,他算什么!如何保护母亲和妹妹周全!
人傻活该被人钻了空子,好在现在一切如旧,他能左右自己的人生,有柔顺的妻子有天天担心收益的母亲,有身体很弱的外甥,还有一个他想发挥兄长友爱,却总没机会的悦儿。
章栖典与章栖阳一样,同时望着不远处的家,心慢慢的宁静:“起来吧。”
章栖阳顿惊,吓的瞬间回头,看清来人后整个人猛然跌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章栖典看向他,破旧的衣衫、凌乱的神智,眼神灰暗无光,哪有一点当初意气风发,章家少爷的样子,看着他瑟缩的畏惧自己。
章栖典顿觉造化弄人,连想揍他一顿的心都淡了,打这样的章栖阳有什么报复感,现在他根本不配脏了他的拳头,沾染了他的气息:“你走吧。”
章栖阳微愕,再看向他时,胆怯的眼神凝聚了微弱的勇气,他不把他提送大牢?在得知那样的事情后,他会放过他?
章栖阳看着章栖典,见他目光像小时候一样澄净,一身锦衣负手而立,站在寒风冰雪中依然刚毅笔直,洋溢着男子的英朗硬气!
章栖阳突然懂了,继而苦笑,若他是章栖典他也没有动手的必要,敌人已经废了,多此一举反而抬举他,这就是大哥要说的话吗!
章栖阳突然拽住章栖典的裤脚,垂着头,用发自尊严深处的卑微开口:“哥……我可以跟着你吗?”
章栖典看着他,继而觉得可笑:“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没有打死你已经是我仁慈,你还想跟在我身边,呵呵,是你久不在人前忘了人性,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卑微,觉得我一定要可怜你!”
章栖阳闻言,觉得如果他还是个男人就该转身离开,再也不踏入这里,但他除了是个男人更是走投无路、碰的头破血流的人:“你……是我大哥——”
“你却不配做我兄弟!”章栖典心中如镜!
章栖阳抬头看了昔日跋扈但心地善良的兄长,颓然放手,卑微如泥:“是我异想天开……”
说完,章栖阳艰难的站起来,拖着沾满泥泞雪水的单衣,一步步踩在雪地里离开。
章栖典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才收回目光,刚刚眼里的平静陡然变的慑人:“派人跟着他,如果他有任何对小姐和夫人不利的举动,把人——”
“是!”
章栖典说完,抬步向家走去,现在他也已经变了,他不能冒任何险,认错、下跪可能是他的幡然悔悟真实的情感流露。
但章栖典却不敢赌有一天章栖阳走投无路,是不是会出卖他曾经知道的一切,比如宣扬悦儿曾经与瑞世子的过往,或者为了他将来的儿女,编造赵家更多密文。
此刻,章栖典相信他,却不相信从今往后的他,而他不希望生活发生任何不在意料的意外。
“娘娘,外面好大的雪。”婉婷抖抖披风,赶紧把裘衣挂起来,走到火炉前暖着,看向在很远处逗弄殿下走路的皇后娘娘:“刚才出去的时候只是雪沙,现在已经飘成鹅毛大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