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韬殿内,传来一声接近力竭的呼喊声音。
侯在殿外的侍卫有些讶然。
据他们所知,整座大殿之内,除了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没有第三个人。
这道声音从何而来?
不过多时。
一身莲衣的易潇,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疲惫,眸子深处却藏着一股肃杀之气,从殿内走了出来。
“青梨在哪?”
侍卫小心翼翼说道:“青梨大人答应了大神将要为烽燧修筑法阵,所以前些日子就离开兰陵城了......”
不等侍卫说完,易潇直接离开经韬殿,脚尖一踏,莲衣狂颤一下,消失在原地。
兰陵城屋檐之上传来一连串轻碎的脚步声音。
莲衣夜行。
小殿下紫府之中,九道虚无缥缈的神魂,相互交融,相互糅合,纠缠抵死,一声又一声砸在莲池里,砸得株莲龙蛇两道天相都痛苦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
翼少然和青梨都不在兰陵城。
念头刚起,易潇腰部传来一阵温热,有一双玉手从背后伸出,揽住自己,两旁气流兀然排开,巨大的妖翼震颤拍空,将自己带离地面,不断升高。
魏灵衫的声音轻轻柔柔,没有烟火气:“要去西关?”
易潇沉默片刻,听到她说:“我送你啊。”
此行不去,道心要裂。
易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知道,所谓的道心......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
......
凉甲城,一层又一层甲士鱼贯而出。
城门大开。
大稷山脉的整片大地,在不断震颤。
凉甲城大军如巨蟒蛇行,声势宏大,地面甲鳞奔雷,天上劫云攒雷,交相辉映,煞气铺面。
披着红纱,肩覆白巾的女子,缓缓走上废墟至高点。
登高而望远。
梁凉面无表情望着远方的大稷山脉,她看不清山脉那边的景象,只是单单去听,就能知道......那一端究竟是如何的骇人。
她在等。
等身后的二十万兽潮到来。
也等从虎。
她并没有等太久的时间。
在凉甲城的大军穿过大稷山脉,来到她所在之处之前,妖族的兽潮,便更先抵达了她的背后。
二十万兽潮,由西域八尺山上,最野性,最血腥的妖兽领头,这样的一只狂暴军队,数量太过庞大,故而千只千只划分阵营,模仿人类营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将数之不清的妖族潮水,控制得如臂颐指。
这是西域最锋锐的矛。
凿穿了西壁垒的大雷壁鼓。
即将打破北魏的坚韧防线。
这只矛,也是梁凉的盾。
她的双手自然垂下,丝丝缕缕的火气从袖中垂落,萦绕如絮,清戾的朱雀鸣叫声音被她笼在袖中,水泄不通,火红的流光伴随高温,在袖内流淌,映照得她雪白肌肤生出一层淡淡红润,如火炉上的红玉。
梁凉挑了挑眉。
身后的兽潮距离自己还有十里地。
狂奔。
雷鸣。
还有五里地。
止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一个古怪的距离停下冲锋。
巨大的白猿木然站在最前方。
身后一拨又一拨的兽潮,汇聚成汪洋,真的如盾牌一般不可凿穿,此刻堵在了梁凉的身后。
彻底堵死。
西妖自然垂落的两只袖内,反复洗刷手臂乃至全身的火红虚炎,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她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没有回头。
而是在想一个问题。
二十万的妖族兽潮,此刻停在了自己的身后,这算是什么?
这只本该攻破凉甲城大军的锋锐长矛,没有直接凿入敌军,而是抵在了自己的后心。
这又算是什么?
梁凉缓缓回头。
她没有看到从虎。
却看到了巨大白猿头上,此刻竟然坐着一个玄黑长袍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的肌肤像是瓷器一样,一揭就碎,不断随风掉落,一层又一层,由一根发绳简单束起的长发,一蓬又一蓬飞舞。
白猿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保持了五里地的安全距离。
按风白所说,此刻应是在烽燧长城,进行艰难前行的顾胜城,居然抽身来到了西关,大稷山脉之前。
西妖当然不会认为,顾胜城把兽潮停在了这么一个距离,是来帮自己的。
她面色阴冷道:“这是......何意?”
坐在白猿头颅之上的顾胜城缓缓站起身子,仪态依旧是无比恭敬,他缓缓抬起两袖,合拢双袖之后深深揖了一礼。
语调阴柔而戏谑。
“如您如愿。”
顾胜城低垂眉眼。
他的喉咙内一阵鼓动。
那股恶心的意味猛然上窜,如之前那般,拼命想要呕吐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一次,顾胜城并没有压制这股念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吞了他想要的,并且消化殆尽。
所以这一次,吐了也无妨。
顾胜城捧腹蹲下,喉咙里传出痛苦厄长的嘶吼声音——
原本佝偻站立的巨大白猿,此刻头颅之上猛然传来一股大力,整具身躯像是被重山砸中,踉跄一步,接着头颅狠狠砸下,砸在大地之上,溅出一大滩烟尘。
身材瘦削轻薄的顾胜城,踩在白猿头颅之上,哇得一声,从喉咙之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这些鲜血的颜色极为古怪,带着一些森然的白色。
西妖眯起眼。
她知道这并不是顾胜城的血。
而是西域少数大型妖族才会有的血液。
如白猿,如巨象。
下一刻,顾胜城伸出一根手指,扣向了自己的喉咙之中。
接着是两根手指......
最终,他缓缓,缓缓将一整只拳头,都塞入了口中,裸露在外的小臂,陡然青筋鼓起,像是攥住了什么。
顾胜城用力的将攥住之物,缓慢向外拉扯。
这身玄黑长袍下,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的胃壁之内,宛若钢铁,有金铁交错摩擦的渗耳声音。
梁凉在烟尘之中,看到了捧腹呕吐的男人,从喉咙里拔出一截雪白的象牙。
然后是连带着这根月牙一同拔出的细碎血肉,数个呼吸,便已经远超顾胜城的体型大小,依旧还在不断从他的喉咙之中涌出。
这是一幕血腥到了极点的画面。
梁凉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看着顾胜城从喉咙里取出了一具白象的尸体。
喘着粗气的顾胜城,赤红着眼,甩了甩满手的森白鲜血,有些厌恶地望向一旁的白象残躯。
他第二次伸出手,伸入自己的喉咙之中。
那只手的小臂青筋鼓荡。
顾胜城握住了,攥拢了。
可无法拔出。
胃里被他吞掉的那样东西,一直在抵抗,比起那头白象,“它”的生命力,要顽强太多。
玄黑长袍下,第二道声嘶力竭的长吼。
顾胜城将那道混杂着鲜血和腥水的身影狠狠摔在地上,猛烈咳嗽了好几声,面颊上的碎瓷,在他吐出“那道身影”之后,便自行剥落了最后一瓣,接着止住了碎裂的势头,像是一朵雪白无暇的莲花,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顾胜城一脚踩在血污加身的咳出之物上,笑得有些惨然,轻轻捏着嗓子问道:“您......要见从虎?”
山间有一缕微风起。
接着便是第二缕。
千缕,万缕,轰然大风,刹那便至。
山雨欲来,风当倾满,站在狂风之中的顾胜城,放浪形骸地大笑,脚尖微微下点,砰然一声泥浆炸散,漫天碎泥血污,都被狂风卷走,露出“大金刚体魄”的那人真面目。
从虎。
此刻看起来,便如古代玄武大圣降临人间没有二样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轻轻踏地,将从虎震起,一手拎起。
玄黑长袍在狂风之中狩猎巡回。
宛若天神下凡。
顾胜城说话声音细腻无比,阴柔滔天。
“我吞了,很好吃。”
说话之间,他一直留意着西妖的动作和表情。
那位到现在还算是西域第一人的妖孽,目前为止没有一丝动作。
顾胜城笑了一声,瞥了一眼早先倒地,已被重压压得不堪而死的白猿,眸里并没有丝毫的同情意味,而是轻轻掠起,来到另外一头白猿头颅颅顶,与秋水并肩而站。
他在来时的路上,一直在想,西妖若是看到了此时这幕景象,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愤怒,惊恐,憎恶?
都没有。
西妖没有反应。
或者说。
是不屑。
她依旧站在原地,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根手指,站在至高点,隔着五里地望着顾胜城。
像是站到了穹顶,无限高处。
梁凉平静问道:“你反了。”
不是疑问。
而是一句轻声的陈述。
于是顾胜城心湖深处,那面大鼓轰然而响,鼓声愈发频促。
他的眼皮不断在跳。
血液越流越快。
额前开始渗汗。
他攥拎着从虎,指尖不自觉绽放的巨力,甚至将从虎的大金刚体魄捏出了几个血窟窿。
顾胜城眯起眼,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
喉咙里,那颗属于从虎的胎珠,来回翻涌了数下。
定下了心神。
顾胜城认真说道:“不管我反不反......”
“你今天,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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