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时,宁寿宫的废后静太妃过生诞,依着规矩,德妃下了旨意,命后宫小辈皆去拜寿。此时我与十四已冷战数日,他早出晚归,几乎不在屋里落脚。他既不来,我也不能跪着去求他,便一直拖着。天光大亮了,隐约闻见西南边有爆竹声,玟秋催促,道:“主子,咱们得赶紧,想必已有诰命夫人入宫贺寿了,您可不能太迟。”
我穿上浅红绸绣牡丹平金如意纹单氅衣,脚蹬缀了珍珠的花盆鞋,梳了旗头,簪一支碧红翡翠蝴蝶钗,一派皇家富贵。又仔细描了妆容,扑了胭脂,方牵着阿醒往宁寿宫走。
在宫街撞上十三与兆佳氏,十三怀里抱着弘暾,朝我笑笑,并未说话。倒是兆佳氏,张口便问:“怎么不见十四爷?”
不等我回话,阿醒童言无忌道:“阿玛和额娘吵架了。”
兆佳氏假意担忧,问:“怎么回事?”十三也看着我,他脸上被太阳照得白花花的,看不清喜怒。我笑:“其实没什么,只是我与十四有一些误解,慢慢沟通就会解开。”又拉了拉弘暾的小手,道:“几天不见,感觉小阿哥壮实了许多。”
十三道:“近来天气好,没病没痛,他又吃得下睡得香,自然长得快。”我客气道:“阿玛长得高,基因好,儿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十三不解,问:“基因?基因是什么?”我一时嘴快说漏了,连忙补救道:“就是遗传,意思是说,你的高个子会遗传给弘暾。”十三见我傻笑,也由不得笑了起来,道:“又是在哪本闲书上瞧的新词?”
我道:“不记得了。”
和十三说话,总是很轻松。
兆佳氏看我俩说说笑笑,心下不快,道:“快些走罢,免得晚了…”正说着,阿醒突然挣脱我的手,踩着小碎步往前跑,嘴里喊:“阿玛…”小姑娘扑到十四身上,抱住大腿不撒手。十四没法子,只好抱起阿醒,才能移步走动。他脸上像打了一层霜,差点把我给冻住了。不过,他一来,就若无其事般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一下子化开了。
我问:“你大早上去哪儿了?”今日太妃贺寿,康熙免了众阿哥上学。十四牵着我慢慢往前,道:“皇阿玛找我说事。”快至宁寿门,遇见四爷同四福晋。四福晋怀了身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阿哥同小格格,见十三十四都抱着孩子,对媳妇也宠爱有加,又看四爷独自快步在前,一点不知照顾自己,心里不免落寞,又觉在众福晋里头失了颜面。
八福晋九福晋来得早,她们的孩子都被嬷嬷太监们领着在外头玩,阿醒见了,蹦跶着小腿要去,十四耐心劝道:“先跟阿玛额娘给静太妃奶奶祝了寿,你再出来玩。”
进了殿,满满的挤了一屋子人,除了几位皇子,后宫的诸多妃子也在,还有几个静太妃蒙古娘家的亲人。热热闹闹的拜完寿,阿醒也和几个兄弟姐妹玩了一会,膳也没吃,十四便携我告退。回到阿哥所,十四方道:“大后天,咱们出宫,住进十四阿哥府,你预备预备。”
我正在拆头上的簪子朱钗,听他一说,愣住了,半会才道:“大后天?这么快?怎么不早些同我说?东西那么多,一下子怎么摆布得了?”十四盘膝坐着,手里端着一碗冰梅汁,道:“前两天你同我说话了么?”我拿起桌上一个球形的小玉雕香炉,不是焚香那种,而是用来灌香料,放在角落里除异味的。我顺手往十四身上扔去,道:“是我不同你说话么?是你自个躲着我,不来见我,倒怪起我了...”
十四的功夫极好,一伸手便麻利接住我的“暗器”,嘴里道:“那前晚上我一来,你就把灯吹熄了是什么意思?”我道:“我什么时候熄灯了...”转念一想,忆起某日晚上,确实有人在窗下踱步...我解释,道:“那晚阿醒要跟我睡,就早早熄了灯。”
平素就算安寝,也会留两盏夜灯,但阿醒不喜欢有光。
净了脸,随意绾了个圆髻,我坐到十四身边示好,拉住他的袖袍,娇软道:“我把灯熄了,你为何不问一问?或是敲敲门...”
十四“啾”的一声,斜眼鄙视的瞪着我,掷地有声道:“此等卑躬屈膝丧权辱国之事,我胤祯可不会干...”话没说完,我昂起脸用唇堵住他的嘴,又松开,笑得跟花儿似的问:“在我这里,可以丧权辱国,皇阿玛不会怪你...”
不等我好好戏弄他,这二十二岁的,情商停留在小学生阶段的愣头青便直接扑了上来,脱衣服解裤带,做得形如流水一气呵成。玟秋见天热,切了冰西瓜呈上,帘子一掀,惊得差点眼珠子都掉了,忙又连连后退。
年轻就是好,身体好,体力棒,思想单纯,还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有一股稚子的热情与朝气蓬勃。他咬着我胸前的嫩肉,逗得我叽叽哇哇的乱呻乱吟,还得意道:“以后你要是再敢推我走,和我冷战,我就...”
他用力一顶,我立时“啊”的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苦是乐。
他咬在我耳边,低声道:“...弄得你几日下不了榻。”这话是真的,以他的体魄,我完全相信。我气喘吁吁,浑身潮红,光.溜溜贴着他的身子,往他腰间一锤,道:“你不知道么?踏板旁的小柜里,放了一把银剪子,你要是弄得我不舒坦,我就...”后面的话不说,十四也明白我的意思。他先是不信,腰上加大了力道,撞得我哼哼唧唧说不了话,过了一会,他好奇的长臂一伸,开了床头柜一看,嗨,还真有把剪子!
看他满脸震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禁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那是玟秋用来剪灯芯的。
要出宫开府了,想着没什么,无非是打包走人。事到临头,却弄得我头昏脑涨,一个头两个大。先是衣物,大多是宫装,如同咱们眼里的西装,谁搁家里还穿西装啊?!我以不浪费为基准,想装两箱子送回府,往后穿不穿再说。十四败家子道:“不要拿了,带两件喜欢的,请两个绣娘给你做新的。”然后说到摆设,就是那些瓶瓶罐罐啊茶盏碗筷啊,样样儿都是很精致很美的,都是御贡用品,正琢磨着如何包装不会撞坏呢,他老人家道:“都不要了,府里头都备有新的,这些东西让内务府收回去...”
我才不干,都是银子啊,凭什么让内务府占便宜?
最后一个大难题,就是伺候十四院子的太监、宫女和厨子了。奴仆是有数额定例的,要依据具体情况,上报康熙。拿我的院子打比方:有四个掌事宫女伺候洗漱穿戴,有两个嬷嬷做粗使,门房有两个丫头和两个太监看院子,院子里的花也有两个太监打理,还有负责收管碟碗、茶盏、筷子的嬷嬷丫头,厨房的厨子大李子、小李子、烧火嬷嬷,再有平素往四处传话的伶俐宫女太监等等...略略一算,就有四五十人。
我总不能都带出去,即便都能带出去,到时候,还不都是十四养着,多累啊!
夕阳照晚,案几上摆着数枝红蔷薇,枝叶齐整,弥散着淡淡花香。我把宫人的名字写成册子,琢磨着将哪些人划掉。十四从外头进来,探头探脑道:“写什么呢?”我道:“他们伺候咱们数年,还真有些舍不得。”十四拿起册子翻了两页,道:“舍不得什么?”我皱巴着脸,道:“我在筛选,看哪些宫人不必带去府上。”
十四仰脸问:“为什么不带?”
我道:“人是消耗品,都要吃要喝要穿,全靠你一人,怎么得了?”十四噗嗤一笑,将册子往案上一扔,道:“敢情你还怕爷养不活你呢?”又大手一挥,道:“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尽管带着,伺候你那么些年,忠心耿耿,往后也不会对你起坏心。”我道:“加上偏院还有南小院的人,怕有一两百人呢。”
十四豪气万丈,道:“放心,爷养得起!”
出宫这日,也算浩浩荡荡。德妃一路送到东华门口,我领着阿醒磕了头,方上马车。阿醒从未出过宫,坐在马车里不住的掀起帘子往外看,又是新奇又是欢喜。百余辆马车的大阵仗,两侧街道都挤满了百姓围观。不过小半时辰,十四扶我与阿醒下马车。
此时阳光正好,屋前两株百年大树郁郁葱葱,飘着不知名的黄花儿。宽阔的柳钉朱红大门敞开着,遥遥可望见里面勾栏堆砌,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百余名仆人跪在门口,道:“主子万福。”
从此,我便是这里的女主人了,真是做梦一般。十四牵着我,我牵着阿醒,三人齐步,跨过台阶,如林间雀跃的鸟儿一般,归入巢中。
不知转过了几道长廊,几座假山,十四终于指着一座小院子,道:“我给你选的,朝着东边儿,早上晚上都能看见阳光。”玟秋先我两刻钟到,她领着原先在宫里伺候我的那些人,跪在院门口,道:“欢迎主子回府。”
我乐不思蜀,道:“都起来。”
院子很大,是典型的四合院。院中有天井,种了各式各样的果树,正如那年除夕我跟十四说的愿景,不仅有梨树桃树苹果树枇杷树...还有杏子树杨梅树葡萄藤...更紧要的是,院子有一条正道通向主卧,而道路两旁,种满了蔷薇花,是密密麻麻,倾泻而下那种,令人由不得动心,由不得陶醉,由不得爱上做了这一切的男人。
我顾不得众目睽睽,扑到十四身上,双手挂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又亲吻又拥抱。十四脸红到耳脖根子,平素他对我肆意妄为从不害怕被人瞧见,今儿反害羞了。
可真有趣。
不得不说,住十四阿哥府比住阿哥所好一万倍。首先,事事由我做主,规矩我来定,不用瞧康熙德妃脸色。其次,地方宽敞,我现在住的东小院是阿哥所西小院的一倍还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儿离完颜府近,我想出门就出门,且随时可以去完颜府。
才收拾停当,完颜海瑞就领着他的小媳妇来了。我问:“怎么不让额娘阿玛还有大哥来瞧瞧?我好久没见他们了。”许是分离得太久,小海有些放不开,客气道:“额娘说你才搬出宫,定然有许多事没忙活开,让我先来看看,过几日她再来。”
我笑道:“我正担心没法好好招待你们呢,过段时间来也好。”十四从宫里回府,抱着阿醒进屋,道:“小海来了啊。”小海忙领着媳妇请安,道:“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一怔,笑道:“小海鬼头长大了啊,都有媳妇了。”
蔷薇昏迷那三年,十四几乎断了与完颜家的联系,不是十四不愿联系,而是完颜罗察,一看见十四他就哭,一个大老爷们,为了宝贝女儿在皇帝面前都不知哭了多少次。久而久之,十四也不忍与他相见。所以,大哥小海娶媳妇,他都只走了过场,什么时候送的礼都忘了。
多年没人唤小海做“小海鬼头”,那种来自血缘的亲切感,瞬间盈满了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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