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福晋听说崔氏有孕,又是欢喜,又是愤怒,命人召王氏到跟前,训斥道:“我见你柔弱胆小,处处都帮着你,却不想你心思阴险,手段狠毒,在我跟前做一套,在外头又是一套,实在可恨至极!今儿若不是崔格格安然无恙,看你如何下场!”
王氏跪坐在地上,双肩抖动,因顾着弘春在,不敢大声哭闹,只是掩面饮泣,又道:“额娘息怒,我并不知崔格格有孕,是她先动手推我,我才还的手...”侧福晋重重往炕桌上一拍,怒骂道:“你还敢狡辩?佛堂伺候的丫头都告诉我了,她亲眼瞧见你趁着不注意推了崔格格一掌,才害得崔格格肚子疼。”说罢叹了口气,道:“我算是看错你了!”
弘春端坐侧首,慢里斯条的抿着茶,脸上绷得发紧,在烛光底下晦暗不清。
侧福晋看了他一眼,道:“既是你屋里的人,还是交由你处置罢。待发落了,遣人去跟福晋说一声,我瞧着这几日,她对府里的事上了心,横竖看我不乐意,处处都要刁难我。”弘春道:“阿玛不在,福晋自然有些忌惮你。”稍顿,他定定凝视侧福晋,道:“额娘,你真不愿跟我离府吗?这儿有什么好?”侧福晋神情陡然落寞,半响才低声哀哀道:“孩子,只要你阿玛还活着,这里就是我的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
弘春想再劝几句,侧福晋却不肯再听,道:“崔氏有孕,若生下男孩,便是十四贝勒府的长子长孙,崔氏的身份自然也要抬一抬,额娘可不许你再冷落了她。”弘春颔首,漠然看着跪坐地下的王氏,道:“王格格心思歹毒,蓄意谋害子嗣,我就罚她在屋里面壁思过,半年不许出门,且罚月银三月。”顿了顿,又问:“额娘觉得如何?”
侧福晋点了点头,道:“你是爷,你想怎样就怎样,无需听我的。”
崔氏有孕,康熙很快就知道了,延绵子孙乃大事,便又赏了一堆的补药膳食。我写信告诉了十四,但他回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从以前的每隔两三天,到后来的七八天,倒现在的小半月。我知道他已经抵达青海了,奔走于青海、西藏各部落之间。他要管着军队的事,要笼络达赖喇嘛,还要维护各部落、及其他少数民族与大清的关系...事务错综复杂,每回信上落款的时间都是凌晨三四点,我也不知他是起了床呢,还是根本就没睡。
因着信会通过乾清宫,我不晓得康熙会不会看,但心里总有疙瘩,便不好意思写私心体己的话,无非是言及府上琐事和报平安。十四亦然,只说西宁极为凉爽,早晚都要穿裘褂,但中午很热,扇子不能离手,问我京城天气如何诸如此类。
他信上虽不敢写什么,东西倒是一样样的往家里寄。从西边高寒之地独有的荞麦面,到蚕豆、豌豆数种,又亲自监制了牛奶、乳饼、奶皮子之类,千里迢迢命人送回京城给我尝鲜。前头还送回两只活脱脱的鸟,叫做之雀,每过一个时辰便鸣叫一次,极为有趣儿。
......
有一天,我百般无赖坐在炕上和阿醒打绦子,消磨时日。外头遽然起了喧哗,白芷咋咋呼呼往里头跑,道:“主子...”我头也没抬,道:“怎么了?”白芷半是惊异半是欢喜,喘气道:“宫里来人了,你快到外边瞧瞧。”有十四在外头打仗,手握重权,即便我犯了天大的错,此时康熙也不会动我半根寒毛。所以我心大得很,不紧不慢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白芷神秘兮兮道:“主子见过就知道了。”
我趿了鞋,十四不在家,我又不出门,我俨然成了资深宅女,此时头发未绾,衣衫未换还穿着午睡时的寝衣。我掀起帘子到了廊下,倒把宫里的几个太监整得脸红了,躬身垂腰连眼皮子都不敢抬,更别说看我了...掌事太监打了个千秋,客气道:“给十四福晋请安。”我嘴里道“起来吧...”眼睛却盯着月台上几盆子稀奇古怪的花,甚感纳闷。
太监低着头道:“启禀十四福晋,这是十四爷命人从青海送回的,共有剪蓉花一盆,黄红虞美人两盆,本来剪蓉花亦有两盆,皇上瞧着不错,留了一盆在西暖阁了...”阿醒蹲下身仔细赏花,笑道:“真好看,我以前从没见过,哎,我真想去西藏看看,花儿这样美,鸟儿这样伶俐,还有龙须面也不错。”太监笑道:“郡主说得是,这花儿还是在路上开的呢。”
我感动得请荤八素,十四总是在信里细心的告诉我各种见闻,花儿、草儿、鸟儿、云儿,还有吃的穿的用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唯独不谈战争,就好似他只是出了趟远门,根本无关性命。我蹲下身,太监见我靠近,吓得连退数步,低着头惶然。我搬起我的剪蓉花,又朝阿醒、玟秋道:“把那两盆也搬进了,小心些,可别摔了。”
玟秋应了,小心翼翼如抱起一个小婴儿。
我将这三盆花放在我的床头高几上,日日仔细浇水养护,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葡萄酒酿好了,我又亲手做了牛肉干、猪肉干,剥了一大包核桃肉、杏仁,还有各式各样的干果点心,我知道十四身边有人会预备这些,但就像他惦记着给我送花一样,我做的吃食,自然和别人做的不一样。我还给他做了一堆小药包,例如风寒时吃的药茶,上火时吃的凉茶,胃胀胃岔气时吃的消食茶,天热时吃的消暑茶,天冷时吃的暖胃茶,大大小小的东西,整了两只大木箱,幸而康熙银子多,不怕多派几个人送。
秋末,弘春大婚,他的筵席、服饰等皆按三阿哥之长子弘升之例,是以亲王世子的规格操办。十四虽不在京城,但大臣们一点不敢怠慢,该送礼的送礼,该庆贺的庆贺,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场面极为气派。连蒙古、青海、西藏各部落王室亦遣人送来贺礼。婚礼的流水席只办了十五天,但前前后后的搭台唱戏、迎亲回礼等,整整闹了两个月。
待婚礼完毕,弘春搬离十四贝勒府时,已近年关。
天空麻点儿似的飘满了雪花,天地阴沉无光,北风凛冽,几乎欲将帐篷掀起。十四身穿盔甲,系紧披风,被数名官兵簇拥着,从风雪中大步穿过。帐前士兵抱拳威武道:“大将军王...”十四掀帘疾步往里走,一面问:“宫里来信了吗?”先前随从的官兵止步于帐外,门口的士兵随之进里,道:“启禀大将军王,五日前驿站的人送来两只大木箱,微臣等没敢拆开,一直等着您回营地查看。”十四嗯了一声,道:“东西呢?”他去了临近的部落与部落首领商议军情,一去就是八九日,他身边伺候的人虽多,但在风雪之中跋涉,仍是劳累。
张芳芳哆嗦着上前侍奉十四换下铠甲,穿上裘衣,笑道:“东西奴才让人收捡好了,爷是要现在看吗?”帐中烧了数盆炭火,比外头温暖许多,十四拢好衣衫坐到案几后,捡起一本折子翻看,随口问:“皇阿玛可有传话?”张芳芳笑道:“箱子虽是从宫里出来的,但奴才识得,箱子是咱们府里的东西,只怕是福晋命人送的,故而皇上并未有特别传话。”
十四眼睛落在白纸黑字上,唇边却抿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他道:“先搬进来。”张芳芳答应着,却身退下。十四出门甚久,堆积的军事繁冗,他召了数名军官上前商讨军情,连膳食也顾不得吃,待回过神,已是半夜三更,狂风越发呼啸有声。
命张芳芳备了酒膳,吃了一半,他才想起蔷薇的两口箱子,不想假以人手,他便自己捣鼓着开了锁。打开盖一看,又是核桃牛肉干,又是凉糕萨琪玛,还用玻璃瓶子装了两罐葡萄酒...他顾不得叫人拿杯子,拧了瓶塞,仰头大饮了一口,在舌尖品味片刻,方缓缓咽下。
用完膳,已是天光微凉,他却还不肯睡,用毯子裹了身子,伏在案前给蔷薇写信。思虑片刻,他落笔写下,道:“初八、十三、十四等日连降大雪,今儿亦是连绵一下了整日,白茫茫一片,甚感荒芜。想必京城亦冷,你别总歪在炕上不肯动身,总要四处活动活动筋骨才好,别惹出腰上旧伤...”我看到此句时,正好趴在锦被里准备睡午觉,便嗤道:“我哪里是在炕上了,明明在榻上嘛...”玟秋听我自言自语,问:“主子,有何吩咐?”
我忙道:“没事。”又拢了拢被子,继续看信。
弘春领着两个格格去了外府,此前侍奉他的丫头婆子们也跟着分了出去,他在时不觉有什么,他一离开,家里竟像少了大半的人,冷清不少。这些天我让弘明搬进了我屋里,与我同吃同睡,可没把小伙子高兴坏了,整日趴着撅小屁股,连饭都吃得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