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站在庙前,却没急着进去。段夫人陪在一旁,倒是有些奇怪,却不敢开口询问。
眼看不少贵夫人从马车下来,一个个上前来跟侯夫人打招呼,后者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其他夫人自然是不敢走在她的前头。
毕竟这里地位最高的,可不就是这位长平侯的夫人了?
段春盈也有些意外,等了一刻钟,后头一辆慢吞吞的马车停下,走出一个长衫俊公子,她这才明白了。
公子面色苍白,身子瘦削,虚弱地对在场的夫人们笑笑道:“劳母亲久等了,是在下的错。”
侯夫人微微点头,关切地道:“你身子骨不好,让马夫放慢些,也是应该的。有夫人们陪着,我也不至于闷着。既然来了,那就一并进去吧。”
按理说大多上香的都是姑娘家,言羽霖不该出现的。只是段府即将是亲家,算不得是陌生外男,一起走也没什么。
言羽霖被各家夫人盯着,神态自若,露出浅浅的微笑,沉默地跟在侯夫人的身后。
段冬雪一见他,就忍不住酡红了双颊。她真没想到这次到庙里上香,居然能再遇言羽霖,柔声问道:“言公子可是着凉了,小女子有一个止咳的偏方……”
她还没说完,身前的段夫人偷偷掐了段冬雪的胳膊一下,叫女儿疼得说不出话来。
段夫人这才挤出一点笑来,接话道:“这偏方是老爷特意为大丫头求的,谁让她从小在外养病,弱不禁风的,正好三丫头提起,等会就让婆子送到侯府去。”
“夫人有心了,”侯夫人点点头,算是接受段家的好意。
言羽霖从头到尾没吭声,似乎明白如今做决定的从来都是侯夫人而已,并没有他什么事。
段夏荷是第一次看见言家长子,未来的大姐夫。还以为病怏怏的,该是双颊消瘦,苍白得像鬼一样吓人,谁谁想到居然是偏偏美公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言羽霖似乎有所察觉,双眸看了过来,段夏荷顿时忍不住羞赧地低头。
言羽霖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段夏荷看来柔情满满,目光落在身上,她的心湖犹如轻风吹过,不自觉地起了涟漪,心动不已。
原来这就是长平侯的嫡长子,果真俊秀儒雅,难怪三妹妹一眼就看上了。
段夏荷有些沮丧,对段春盈也有些嫉妒。这个大姐在山庄生活十年,不会一点规矩,粗鄙得很,命却好,一回来就要嫁给这样的好儿郎,叫她心下有些不甘心。
也不知道以后说亲,她要嫁给什么门户的儿郎,会比言羽霖更出色吗?
见两个女儿羞涩的模样,段夫人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了。一个两个的,只看言羽霖的好皮相,难道就不知道这男人是个短命鬼?
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只剩下没几年的命!
段夫人刻意走到段夏荷的身边,挡在两个女儿跟前,没让她们再时不时偷偷瞅着言羽霖不放。
段春盈看得心下好笑,两个妹妹同样嫉恨的神色落在她身上,想让人忽视都很难。都说红颜祸水,如今还真是蓝颜祸水了,不由悄悄递了言羽霖一个揶揄的目光。
言羽霖眯了眯眼,不是没留意到段家另外两个姑娘的异状。只是她们的想法跟他何干,自己不过是跟着侯夫人出门来透透风,见一见段春盈罢了。
这回段春盈倒是不怕她,没再躲得远远的,露出的那张娇美的小脸,比起上一回要丰腴,显然在刚回到段府的这段日子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难过。
是个聪明的丫头,懂得审时度势,然后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想要的拿在手里。
瞧着一身的新衣,只是头面样式不但旧,跟段春盈十分不相称。
言羽霖感激上一回段春盈出手,帮自己遮掩了一番。虽说回头他再动手,也不是难事,不过要费些周折。
段春盈主动出手抹平,那是让他再轻省不过了,言羽霖知道该是礼尚往来的时候了。
他环顾一周,不少夫人偷偷向这边张望,有几个还没有掩饰的目光,显然对段春盈的头面颇为鄙视。
这么老旧的样式,就算是纯金的头面,戴在头上不重吗?
为了能在侯夫人面前出挑些,段家的长女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夫人们心下冷哼,这位段家大姑娘的确鹤立鸡群,只可惜是白费了心思,聪明反被聪明误!
真以为发髻上多两支金钗,就能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有个华衣夫人见侯夫人在前头,落后一步,用帕子捂着嘴笑道:“段夫人,这是大姑娘吧?听说去山庄养病几年,最近才回来的?”
段夫人点了点头,知道这夫人说话最是尖酸刻薄,不想跟她深谈,走快了两步,可惜落在后头的段春盈却被逮住了:“大姑娘,这头面是哪里来的,我瞧着倒是别致得很。”
“别致”二字咬得很重,显然不是赞美,而是着重讽刺的。
有不少夫人侧目,打量着段春盈发髻上的金钗,又听这夫人提及,不由竖起耳朵。
段春盈腼腆地笑笑,答道:“这是母亲嫁妆里头的,因为出门太急了些,来不及打新的头面,便先送给我用着了。”
那华衣夫人听了,满是惊诧道:“段夫人嫁妆里头的?只是这金钗,分明就是赝品!”
她的声音可谓不小,周围的夫人几乎都听见了。
段春盈怯生生地看向段夫人,似乎不知道如何招架,段夫人想掐死这位夫人的心都有了。分明是一早就瞧出来了,听说不是段春盈而是段夫人了,更是把这丑事抖落出来,叫段夫人没脸!
“只怕采买的人动了心思,不然怎会把嫁妆里的头面换成这样不入流的东西!”那夫人最是看段夫人不顺眼,原本侯夫人属意的是她家的女儿,谁知道段夫人横刀夺爱,硬是让侯夫人挑上段家的女儿,叫人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听段春盈说起这金钗是段夫人的嫁妆,她就知道机会来了,怎能不狠狠挫一下段夫人的嚣张气焰?
瞧瞧段夫人还能不能在侯夫人跟前继续风光,这赝品她就不信段夫人会不知情,却送到不是自己亲生的段春盈手里让她戴着出门,不知道是多险恶的用心!
她拍了拍段春盈的手背,叹道:“可怜的丫头,这头面哪里跟你相称,没得叫你年纪小小,倒是显老了。”
这位夫人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玉簪,简洁大方,尾端还有几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仿佛能嗅到淡淡的清香:“第一回见面,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玉簪我喜欢得紧,你这年纪的姑娘戴着也合适。”
她不容拒绝地把簪子戴到段春盈的发髻上,笑眯眯地端详:“不错,果真相称。”
这番话下来,叫段夫人一张脸都阴沉成锅底了。
段春盈好歹名义上还是她的女儿,这夫人自说自话,好像段春盈在段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叫她这个当主母的脸面往哪里搁!
偏偏还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上,根本就是故意的!
段夫人胸口起起伏伏,险些要压不住火气,还是如容偷偷扯了下她的袖子,这才明白侯夫人还在呢,总不能把气氛弄得太僵,闹得太过了。
“既然连夫人盛情,大丫头就收下吧。这头面好歹是我的嫁妆,连夫人一开口就指责这是赝品,倒是金睛火眼。我可不知道连夫人一双利眼,可比外头首饰铺面的掌柜还厉害?”
一番话看似是夸赞,更多的是嘲讽,连夫人面色微沉,原本还想辩驳,余光扫到侯夫人微蹙着眉头回头,把话咽了下去,含糊道:“兴许是我看岔了,只是好好一个姑娘家,戴上这金灿灿的头面,倒是把一张芙蓉脸给弄得逊色了两分。”
的确,换了一支白玉簪,把金钗和步摇摘下,段春盈亭亭玉立站在两个妹妹身边,更是如同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段夏荷轻轻咬着下唇,没想到自己的风采都被大姐给抢了去。
段冬雪更是郁闷,言羽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段春盈的身上,压根就没看自己一眼!
两姊妹心里窝火,段夫人见这连夫人终于懂得见好就收,冷哼一声,招呼几个姑娘跟上,懒得在侯夫人面前跟这没眼色的夫人继续纠缠不清!
段春盈扶了扶发髻上的白玉簪,欠身行礼,身姿袅袅,感激连夫人的见面礼,从容转身跟上段夫人,踏进了这千年古刹。
香火鼎盛,刚进去便一阵檀香扑面而来,只觉得心境不由平静起来。
段夫人紧紧跟着侯夫人,两个女儿更是扯到跟前,恨不得能跟侯夫人套上话,混个熟脸,再借着侯夫人的脸面,给女儿说上一个不错的亲事。
段春盈见侯夫人神色冷淡,眼底似是有些厌烦,便没有上前去惹人厌恶,偷偷寻了个角落,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什。
半晌,她吁了口气,心里默念了几句,这才睁开眼,却见言羽霖就跪在自己身边的蒲团里。
“段姑娘是向菩萨许了什么愿,可否说说?”
段春盈抿着唇,轻轻答道:“只希望菩萨能保佑生母,下辈子投个好胎,嫁个好人家,可不能再嫁像段老爷这样的男人。”
闻言,言羽霖一愣,忍不住微微笑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