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爷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其中那位叫林清的学子。昨天派管家来问三问四还不够，没得出结果来，就叫了一大帮人，这是准备借势了？
他咬牙切齿，却也不能失礼于人前，赶紧上前道：“曾老先生登门，府上真是蓬荜生辉啊。秋叶摔着，还在院子里养伤，暂时不好过来给先生们见礼。”
曾大家摆摆手道：“无妨，今儿就是来看看段小公子的。他昨天摔得厉害，也不知道今天如何了，还请段大人带路。”
段老爷早就让机灵的小厮去昊夜苑提醒，这会儿面上带着笑，领着众人去了昊夜苑。
段春盈跟在言羽霖的身后，安安静静的，只开头给段老爷请安，就再也没开口。
她仔仔细细听着树上麻雀叽叽喳喳，争相恐后跟自己一路禀报，觉得两只耳朵根本不够用，听得有些晕了。
不过有一点段春盈是听出来了，等会又要开始一场好戏，她如何能错过？
段老爷踏进院子，侧身笑道：“秋叶知道曾老先生特意上门来探望，必然感激万分。他对曾老先生仰慕许久，上回能得以一见，还是沾了他姐夫的光，回来后只惋惜没能跟曾老先生多探讨几句学问……”
他不动声色地恭维着曾大家，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道惨叫声从昊夜苑响起，不由大吃一惊。
段老爷停下脚步，他有种感觉，还是先把众人拦在外头比较好。
只是昊夜苑里的人丝毫不给段老爷犹豫的机会，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轻妇人一边护着怀里的襁褓，一边凄惨的叫着，时不时摔在地上打滚，好躲过章晓馨手里的马鞭。
在场的人脸色各异，曾大家撇开脸，不好意思多看别人家的私事。
林清是目瞪口呆，估计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妇人。听说段秋叶被夫人打伤，他还当是笑话。如今见章晓馨手握马鞭，一边冷笑，一边毫不犹豫地往别人身上抽打的模样，哪里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根本就是把人往死里打，更别提是妇人怀里还有襁褓，仔细瞧着居然还抱着一个孩子！
他上前一步，对段老爷焦急地提醒道：“快把这位夫人拦下，不然要出人命的。”
林清看不得那年轻妇人身上已经满是血痕，因为怕伤着孩子，她把襁褓牢牢护在胸口，也就没被鞭子碰到，自己身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
段老爷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这该死的章家丫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如今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准备叫护院过来，把国子监的老先生请出去，毕竟家丑不宜外扬。
但是护院还没来，段秋叶倒是头上缠着白布，布上还渗着鲜血，扑过去拦着章晓馨，想要夺去她手里的马鞭：“你又发什么疯，这是念柳，那是我的孩子，你想打死他们吗？”
“这样的玩意，留着还做什么？”章晓馨比力气却是比不过段秋叶，反手就给了他一鞭。
看着段秋叶疼得满脸扭曲，章晓馨转过头，瞥见段老爷和一行人，不由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内侧，红着眼圈道：“正好大人们都在，来评评理，究竟是谁的错？哪家的姑娘乐意嫁过来，夫君不但有了姨娘，还有了庶长子？我不过说几句不是，夫君就翻脸不认人，我的命好苦啊……”
章晓馨呜呜地哭了起来，曾大家等人更加尴尬了。
段老爷使了个眼色给段秋叶，叫他赶紧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转身勉强挤出一点笑来：“几位老先生这边请，实在丢脸，小两口总是吵吵闹闹的，却也不是我们这些长辈好插手的。”
林清多看了那年轻妇人一眼，只觉得她面容消瘦，眉宇间满是忧郁，心下便有些同情。
身为丫鬟多是身不由己，府上的公子只要多看一眼，不从了他，又如何能在府里立足？
倒是段家小公子娶妻前，就把有身孕的丫鬟赶出府去，倒是个天生凉薄的男人。
思及此，林清冷嘲道：“段小公子昨天直挺挺就晕过去了，如今倒是生龙活虎，不但能下榻随意走动，还能跟自家夫人争吵了？”
段老爷心下恼怒，这小子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秋叶身子骨素来不好，原是老毛病了，时不时晕倒，府上的郎中是熟悉的，两贴汤药灌下，稍微恢复罢了。”
“原来如此，”林清点点头，段老爷还以为他准备偃旗息鼓的时候，这人又开口了：“既然段小公子已经好些了，那么是不是把他叫过来，说一说那孤本的事？段老爷昨天跟管家说并不知情，那么知情的就只有段小公子了？”
段老爷几乎被噎得吐血，明明让小厮去提醒段秋叶，安心在榻上躺着装虚弱就是，这样的话曾大家会对他怜惜几分，林清也不好再提起孤本的事来。
谁知道这人活蹦乱跳在大家面前出现，段老爷想要编排个借口都没了机会！
而且门房是吃干饭的吗，居然让念柳跑进来，给章晓馨添堵，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段老爷揉着额角，就见段夫人匆忙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粗壮的婆子和高大的护院，想必是要把念柳弄走，把章晓馨拦下，没得伤了段秋叶。
可是段夫人一进来，看见曾大家等人，不由傻眼了。
她知道国子监有人上门来，还以为门房把他们请到花厅，这才听到禀报后赶紧过来收拾烂摊子，掩饰太平，好歹能够遮掩到这些客人离开为止。
如今却打了个照面，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段夫人感觉脸皮火辣辣的，嘴角想要勾起一丝弧度，却始终没能笑出来：“曾老先生也在，还有言公子，大丫头也是的，怎的不请客人到花厅，跑到昊夜苑来？”
林清不客气地答道：“原本是想上门来探望段小公子的，如今见他气色颇好，行动自如，看来恢复得不错。”
段夫人僵着脸，喃喃地答不上来。
眼看段秋叶要吃亏，手臂上已经被抽了好几下鞭子，段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带着下人就扑了过去。
婆子抓住章晓馨，抢去鞭子，护院则把段秋叶给扶着，又挡在前头，防着章晓馨动什么坏心思。
段夫人凉凉地看着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念柳，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当初手脚不干净被我赶出府，如今偷偷跑进来，又想要偷什么？这孩子你抱进来，就说是秋叶的，谁知道会是哪个男人的？你说是就是，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她又转过头，看向章晓馨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听一个丫鬟胡说不到，就跟秋叶起了嫌隙。一个丫鬟罢了，早早就被我赶出府去，又如何怀上秋叶的孩子？来人，把这丫鬟扔出府外。究竟谁放她进来的，回头我要仔细查明，不然阿猫阿狗都能跑进府里伤着主子，该如何是好？”
念柳想要开口争辩，却被婆子用汗巾堵上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根本说不出清晰的字眼来。
林清不忍心，把婆子拦下，冷笑道：“段老夫人怎么只看一眼，就认定这孩子不是段小公子的，莫非是有金睛火眼？”
段春盈也没想到这位学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念柳说话，显然是个相当耿直，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不免有些惋惜。
这样的人才学再好，以后入了官场难免要吃大亏的。
曾大家摸着胡子，见气氛僵持，便开口解围道：“原本是家事，我们不该多管闲事。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段家的，把人打伤了，就这么拖出去，府外众人看见，不免浮想联翩。”
这话说得公道，段老爷皱眉，也清楚念柳就这么浑身是血扔出段府，围观的多了，人多嘴杂，谁知道会编排出什么事来？
顿时他觉得段夫人只知道给段秋叶收拾烂摊子，好把事情尽快解决，却没想过段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有这台阶下，段老爷顺势而为，拱拱手道：“幸好曾老先生提醒，夫人还不赶紧让人扶着这丫鬟进去上药，再换身衣衫从角门送出去？”
段夫人低声应了，她也心疼段秋叶胳膊上的伤势，让荷颜去请郎中了。
至于念柳最后送去哪里，是不是真有抹药，谁又会知道？
林清还想不依不饶，担心念柳会被苛待，却被傅老抓住胳膊，对他轻轻摇头。
这是家事，林清不好插手。提醒几次，也是段老爷涵养好，这才没跟他计较。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要交恶了。
林清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开口。
几人也不好再留，既然段秋叶没什么大碍，便都准备打道回府了。
曾大家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对段老爷说道：“既然段小公子已经应下了，段夫人再是不喜欢，也不该对一个孩子下手。嫡庶有别，只是闹出人命，总归要坏了段府的名声。”
段老爷轻轻一叹，含糊道：“小两口年岁不大，过阵子总归会明白的。”
段春盈并不认为如此，看章晓馨恶狠狠瞪向念柳的目光，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不过念柳在掌柜那里住着，怎的忽然跑到段府来了？
尤其是曾大家等人上门来，念柳却碰巧潜进段府，又碰上气急败坏的章晓馨，闹出这么一出戏来，真的会是巧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