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诸公子中,有子西、子期、子闾等,皆为昭王庶兄。昭王年幼为君,多靠这几位兄长的帮衬和扶持,加上母后孟嬴的谋划,才坐稳了王位。后来阖闾和伍员、孙武率军攻楚,楚国战败;昭王西逃随国,历经磨难辗转归国,都多得几位公子之力。
而在城父的行辕内,昭王已将灯尽油枯。
他靠在木榻上不住地喘着粗气,面皮焦黄,眉心还透出一种暗青的晦色。两边的侍女一脸惶恐,戚戚然望着这位曾经年轻力壮、虎背熊腰的君主,现在已经被不知何方妖怪折磨得如此奄奄一息。
坚木的褐色地板上,长跪着一人,身着宽袍绯衣,头上的斗形高冠已经挨着地面,臀部倔强地高高撅起,这样伏地长跪的礼节,在这种并不正式的场合,显得十分突兀。
“你,你为什么不同意!你为什么……”昭王颤巍巍地指着地上之人,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来二人早有一番唇枪舌战。
“大王虽然没立太子,但熊章年纪已长,其母为越姬,可以为君。老臣愿意尽心尽力地辅佐他!”
“哎!寡人能够坐在楚国国君的位置上,都是仰仗王兄之力。昔日蒙先王错爱,这君位本来就是王兄的,现在寡人把王位还给你,有什么不妥呢?”
“一国有制,一家有规;先太子建被废,君王又是先君亲自册立的太子。既然如此,就是我子西的主子,就是楚国的王!”
“王兄何必如此固执?寡人没有半点做作之意。寡人八岁为君,岂不知年幼为君的弊端?”昭王鼓舞起精神,他必须安排好这些事,不然,这个国家会出乱子的。
“王兄你看,我们南面是如狼似虎的吴国,夫差威服南越,现在又有北上之意。吴楚世仇,楚国曾经败在吴国之手,这个大仇至今未报。还有,晋国现在逐渐恢复了稳定。只要晋国内部团结起来,这将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晋国是没有其他国家能够打败它的,除了它自己!”
楚国还没有从战败的阴影里完全走出来,本来这次昭王亲征,就有通过和吴军一战,重新找回楚国的自信,把畏惧吴人之心从战士们的心里洗刷掉,让楚国这头雄狮重新站立起来。但是天意弄人,昭王出师未捷,却身染重疾。
昭王权衡利弊,为了楚国的早日振兴,他希望自己的兄弟们来执掌楚国的权柄,而不是自己年幼的儿子们。
“臣不愿为君,王勿再言。这样吧,大王问问子期的意思如何?”
昭王无奈地挥了挥手,道:“王兄去吧,把子期给叫来,就说寡人马上要见他!并且一并叫上太、太史!”昭王身子一软,整个身躯瘫软了下去,对于病危之人,说一句话,出一口气,都是十分艰难的。
当太史和子期来见昭王时,昭王不能坐起,就仰躺在木榻之上,一双泪眼正四处瞧看。
他一把握住榻前的子期之手,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寡人欲传大位于兄长,兄长不可推托!”昭王又招太史来到面前:“你要着实记录,把寡人的旨意给记下来!”
子期一听,吓得魂飞天外,以为昭王病重,犯糊涂了,急道:“君王,君王何出此言?”
太史也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昭王不愿再说缘由,只讲结果:“寡人欲将王位传与子期。太史听喻:寡人千秋之后,楚国立公子子期为君。”
子期见昭王意识清晰,并不是犯了糊涂。便摇头道:“不论大王出于何意,臣是不会奉喻的。国脉传承、自然有序,大王何故要逆势而为?”
看来昭王的一片苦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大王年纪尚壮,一时身染疾患,过些时日自会痊愈。再说国之立储,乃军国大事,影响到楚国的千秋基业,臣岂敢轻言耶?臣誓不敢从命!”
昭王见子期如此,也只得罢了。
天气日渐温和,随着天气的变暖,昭王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而来自陈国的军报,说是吴国大将王孙骆已经率军5万,驻扎在鹿城;但一直按兵不动。看来吴军对于楚国救援陈国的决心是毫不怀疑的。
眼看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日,昭王传令太史,占卜起兵救陈的凶吉。
在昭王的病榻之前,子西率领着几位重臣,看太史占卜出师之期。
于是太史沐浴更衣,祭天地、颂吉辞,火灼龟壳,校考龟壳上一道道神秘的图文。卜词曰:“战,不吉;退,亦不吉!”
昭王闻词,怒道:“与吴军一战,不吉。就是说我们会再次败在吴军之手?与其再败于吴人之手,寡人生不如死!”
“但是,我们也不能置陈国于不顾啊?毕竟陈国是我们的联盟之国,不救援他们,其他的属国还会信任我们楚国吗?”子西皱眉道。
“寡人欲战,是取败之道。但让寡人退军,背弃同盟,亦不如死!既然寡人已无生理,罢、罢、罢!”于是楚王下令,暂时驻军城父,既然占卜的结果已经出现,他要面对这个结果。
至此,昭王之病复转危重,日渐现出下世的光景来。
昭王召公子闾、令尹子西、左尹子期,和随军的几位重臣,在行辕举行了一次简短的朝会。
为了破解这个战不能战、退不能退的魔咒,楚王要选择交出权力,自己就是死,也不能让楚国处于这样的两难之境。
昭王靠在木榻一侧,望着几位辅佐自己的兄长、老臣,禁不住眼泪纵横。
“寡人如今受上天之谴,战不能战,退不能退;但陈国是必须要去救援的,楚国不能因为寡人,损失自己的国家利益!
所以寡人有一个法子,就是把王位传给公子闾。以公子闾为君,我们就可以出兵与吴军一战!这样就可以打破那个魔咒!”
子西和子期除外,众臣见昭王想的是这么个法子,无不错愕不语。
公子闾忙叩头推却,打死不愿从命,他并且有自己的一番说辞:“王受天命为君,而胜败一役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为一战一役的得失影响到楚国的王位继承呢?王位稳定,这个国家也会稳定。大王不能因为癣疥之疾,而引起国家的动荡不安啊!”
“可是寡人,绝对不能再次战败在吴人的手下!王兄如果能体会寡人之意,自然不会推却寡人的提议的。”
“就算大王说得有理,但子闾之前,还有二位兄长在此。子闾并无大才,君王何不传位与子西?”
昭王只得苦笑了一声:“你二位兄长,要是他们能答应下来,寡人还会如此着急么?”
公子闾不允。昭王无奈,只得好言相劝。一连和子闾谈了五次,子闾都拒绝了五次。
在第六次时,子闾看着自己的这位弟弟如此坚持,他不忍昭王一次次地被自己所拒绝,然后拿着失望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把昭王冰冷的手轻轻地放回被褥中,对昭王道:“大王请放心,子闾今日接受了大王传位的安排,君王就好好养病罢。我们出兵也已经太久了。还好,直到现在,吴军还没有向陈国发起象样的进攻。也许我们一直驻军城父,按兵不动,让吴军深为忌惮,所以吴军一直不敢大举攻陈。”
昭王见子闾应了,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那件沉重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自己可以没有牵挂地去了。
是夜,昭王驾薨于城父行辕,享年三十四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