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试探着问,“王爷当真要砍掉王妃的双手?”
穆九霄沉思片刻,走到一个实木雕花的兵器架前,拿下上面擎着的玄铁鞭,如爱子一般轻抚着、端详着。
这才缓缓道:“留她一条命,足以。”
“是,老臣知道,可……万一王妃因为明天的断手之刑而不治,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白费心机?”
见上官无用很是担忧,穆九霄沉声道:“让李太医明天正午在点将台待命,还没有在他手中死去的病人。”
换言之,没有李太医医治不好的病人。
上官无用思虑片刻,只能点头:“罢了,比起剥皮之刑,断手算得了什么?”
话毕,谁都没有再作声,只见穆九霄的银眉渐渐拢起,一丝痛楚涌上眉间。
他一直抚摸着玄铁鞭,深邃的眸中闪过犀利的光芒。
良久,他再次转过身背对着他,将重达九九八十一斤的玄铁鞭放回原处,强壮的臂膀没有一丝颤抖。
上官无用知道,冥王的心就如同那把沉重的玄铁鞭,坚硬、冰冷,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他的心温暖起来。
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他转移了话题。
“这次和亲之行老臣没有随行,听穆图说,此次大邱之行还颇有乐趣。”
见穆九霄无声,他接着道,“南宫绝实在太小看王爷了,想凭屈屈‘万花楼’一夜而毁掉和亲,真是痴人说梦。幸亏王爷事先派穆图暗中窥探,及时跟人调换了房间,否则就算和亲不毁,也会坏了王爷的名声。”
穆九霄走到书案前落了座,顺手拿起一支笔,蘸了墨在纸上随意涂抹起来。
他似乎并不反感这个话题,接道:“南宫绝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投错了胎。”
上官无用赞同地点头:“南宫清风有这样的儿子,算他福气。”
语毕,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穆九霄笔下的图画,唇角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说:“听穆图说,王爷这次大邱之行收获颇丰,除了王妃,您还收获了另一个女人……”
听到“女人”二字,穆九霄冰雕一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微微抬眸,睨了上官无用一眼,道:“军师还真是事无巨细,处处关心着本王。”
这一语并无责怪,实则打趣居多。
当年,大火中,是上官无用用自己刚出世的婴儿换回了穆九霄这条命,对上官无用,虽身份有别,穆九霄却待他如生父。
上官无用笑着,深邃的眸此刻只有父亲看待儿子时的喜悦与坦承:“老臣实在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能让王爷如此牵肠挂肚,甚至不惜重金请人驻守,只为守候她一人?”
这一句,让穆九霄的思绪瞬间飘远,停留在那个奇妙的夜晚,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攀住他,将自己的处子之身完完整整地献给了他。
那夜从万花楼出来,他寒毒发作,于是直奔九里温泉,只有那温泉水能帮他缓解痛苦。
他冷得瑟瑟发抖,好似有万根冰锥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身体,噬骨的痛在全身蔓延。
直到遇见了她……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或许是温泉的水太具有蛊惑力,或许是他太虚弱,太需要一个人为他取暖,他第一次卸下了所有防备,全身心投入到一个女人的身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奇怪的是,当她与他融为一体之时,他的身体居然渐渐热了起来。
她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钻入他的体内“呼”地一下驱散了所有的寒气。
他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直到功力恢复,直到她瘫软在他的怀里。
翌日清晨,她的脸映在温柔的晨光中,那白得通透的身体,粉雕玉琢的脸蛋,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翠绿的草丛间,她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心。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夜,只是一眼,她便停留在了他的心间,无法抹去。
神思回笼,他低眉看去,宣纸上一幅无意的涂鸦,不是她还会有谁?
画像上的女子,乌黑的长发铺散在草丛间,一张睡脸恬静可人,长长的睫毛覆着眼睑,唇角微微翘起,好似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只是一幅画像,他坚硬如铁的心竟然“咚”的一声,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上官无用会意,他知道穆九霄是不会轻易对人说出心事的,点到为止,也就罢了。
他亦清楚,大业为重,儿女情长在穆九霄的大业面前,都是过眼云烟。
他说:“老臣一直派人在瓦倪境内寻找温泉,至今没有任何发现。老臣只盼着能根除王爷身上的寒疾,未来统一天下的王可要身体康健才是。”
穆九霄将书案上的宣纸扣了过去,目光流露出少有的温和:“叔叔费心了。”
这是少有的语气,少有的真挚,少有的放松。
上官无用心疼地点点头,转而离开了静忍室。
十八岁那年,穆九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只是一夜,他的黑发便染上了无法抹去的银霜。
如今他二十五岁,七年来,他没了笑容,没了感情,有的只是无数场战争的胜利,一个地狱般可怕的封号:“冥王”。
没人知道,长胜将军的背后,是怎样的苦与痛。
由于常年在外征战,他收服了诸多城池、开疆拓土的同时,负伤也成了家常便饭。
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次,是他中了哲北将军哈木朗的独门毒药——“冰魄散”,这是一种寒毒,银色的粉末只要附着在皮肤上,就会立刻钻入身体内,融进血液中,毒性发作,中毒之人会感觉异常寒冷,如不及时服用解药,便会全身血液凝固而亡。
解药只有哈木朗才有,哈木朗曾放言,为了致穆九霄于死地,冰魄散的所有解药已经被他通通销毁,想要活命,看运气吧。
那一仗,瓦倪虽胜犹败。
没有解药,穆九霄耗尽了全身的功力去逼毒,为了保住性命,他几乎放掉了体内一半的血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最终保住了性命,但体内仍然残留着毒素,发作时全身寒冷,痛苦异常。
李太医,也就是瓦倪最好的太医李回春,常年都在以穆九霄的血液为依据,为他配制“冰魄散”的解药,可惜始终没有成功。
上官无用听说温泉水具有解毒排毒之功效,而如今放眼四国,只有大邱才有那一汪天然温泉,于是他一直派人在瓦倪境内寻找,只要找到温泉,加上穆九霄深厚的内功,他相信,假以时日,穆九霄体内的毒一定会彻底清除。
上官无用心疼他,他的痛苦亦感同身受,两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直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着,就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鹰。
穆九霄需要爱,需要温暖,但,他更需要成功。
上官无用离开后,穆九霄才将那张宣纸翻了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锦缎肚兜,铺在了画像的下面,眼中不知不觉闪过一丝柔情。
手指抚上这个可爱的肚兜,上面用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图案,好像只绣了一半,看不出是什么,拙劣的绣工让人不忍联想这个肚兜的主人会是多么的不擅长女红。
可这一切看在他的眼里,却只化作了两个字:“思念”。
那天,他应该等她醒来再走,如果不是要举行和亲大典,他不会丢下她。
没想到,这一丢,她便再也不见。
他重新把肚兜叠好放入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仿佛这一片薄薄的布料就能温暖他的心。
天渐渐黑了下来,柴房外,小英子一直按照林铃儿说的守在门口,她倚着门坐在地上,不时地抹一把眼泪。
下人送来了晚饭,说是穆九霄传下的话,要给王妃吃一顿好的。
可饭菜却只能放在门外,因为林铃儿说她不想吃,小英子也吃不下。
“不知道那些人去求情求得怎么样了,王爷会不会放过王妃?”
小英子盯着饭菜,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这时,马厩的下人们都回来了,小英子忙跑过去问结果。
可大家都只是无奈地摇头,看来王爷是铁了心了。
她无力地回到门口坐下,眼泪掉得更凶了。
回想起白天林铃儿与穆九霄对峙时的情景,她不由得心生责怪,终于忍不住隔着门板说埋怨起来:“王妃,奴婢知道您听得到我的话,您别怪小英子多嘴,其实您真的不应该那样跟王爷说话的,您不应该怪他,毕竟是他救了您啊!在我们瓦倪,要属王爷的功夫最好,他虽然不是第一个冲出去救您的,但他的速度最快,是他牢牢地把您抱在了怀里。您不知道,王爷从来没有跟哪一个女人这样亲近过,就连那个整天缠着他的上官清清,他也从来没有碰过她一下。”
顿了顿,她接着说,“再说,王爷怎么会知道您荡秋千荡那么高是为了救几颗鸟蛋,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还以为您就是在玩呢!其实您真的误会王爷了,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传言,说我们王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火烧了整个城池的军民百姓,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小英子说到这,柴房里的林铃儿突然竖起了耳朵,悄悄地走到了门口。
只听小英子接着说:“我们王爷是曾经火烧过一个城池,那是哲北的一个小城。当年王爷打了胜仗,夺下了那座城池,却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因为哲北的将领就好像故意输掉那场战役似的,迅速地弃城而逃。当王爷进入城内,才发现原来这座小城染上了瘟疫,里面死了很多人,尸横遍野,哲北弃城就是想故意引王爷上钩,进而把瘟疫带入瓦倪。王爷识穿了之后,便把小城里所有活着的百姓通通救了出来,然后才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城池。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您说他难道不应该这样做吗?后来,他把那些救出来的百姓安顿好,还找郎中给他们治病,那些哲北的百姓后来都自愿跟随王爷来到了瓦倪,做起了瓦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