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也没想到自己的眼睛能好得这么快。
一觉醒来,世界已经不同,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光景。
看来郝神医说得没错,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恢复也能在一段时间内复明。
他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知道自己不会瞎了总是好事情。
他起身漱洗,去向郝神医道谢。
天作阁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休息,就在许问住处的隔壁。
他脸色明显有点苍白,显然前面为了许问复明那一番操作,真的伤了不少他的元气。
金大夫在旁边服侍,跑进跑出地端茶倒水,殷勤得像个刚入门的小弟子。他看着郝神医的眼神无比崇敬,显然在许问看不到的这段时间里,郝神医的某些专业技能已经彻底折服了他。
看见许问恢复,郝神医也很欣慰,把许问叫到身边问了好些话,身体各方面的情况关怀得无微不至。
许问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长相。
他身材微胖,比许问想象中年轻不少,须发甚至全部都是黑的,没一根银丝。他的眼神温暖而明亮,语气关怀而慈爱,感觉非常熨帖。
“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快。不过还是注意一下,尽量避开强光的地方,短时间内不要用眼过度,不要受太多刺激。”
他殷殷叮嘱,许问认真地听着, 点头应是。
郝神医虽然是他师父拉来给他治病的,但这番恩情,他还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许问准备离开时,金大夫突然想起件事,把他拉到了一边。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姓徐的小伙子胳膊不能使了,截掉了。”他小声对许问说,有些抱歉的样子。
是徐林川!手臂被截肢了?
许问完全没想到他的情况竟然这么严重,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三天前七娘请了我给他看,那时候就不太好了。整条手臂肤色发黑,毒血蔓延,不截掉的话,毒气攻心,到时候就不止是一条胳膊的事了,性命都危险。”金大夫说。
“败血症……”许问喃喃自语。
“什么?”金大夫没听清楚。
许问摇了摇头,金大夫继续解释。
当时他为徐林川做下了这样的诊断,时间紧急,他直接进行了处理,截断了徐林川的手臂。
一位前途无量的工匠学徒没了一只手,这代表着什么,金大夫当然非常清楚。所以他心里一直挂记着这件事情,来到这里见到郝圣之后,还特地向郝圣咨询。郝圣听完他的全部诊断过程,摇了摇头,告诉他医道自有极限,即使是他,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心里的负疚稍有减轻,但还是感到很遗憾。
“……徐林川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许问听完,沉默片刻,问道。
“刚治完就被他师父接回去了,我医馆的大夫每天上门换药,恢复得不错。但据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金大夫说。
“……嗯。”许问点了点头,心情非常复杂。
从某个角度来说,徐林川也算是自作自受。
但他的所为,真的应该导致这么严重的结果吗?
许问也并不这样认为。
他心情有点沉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天色。
现在还没到下午,他决定还是去江南工坊关注一下评分的状况。
除了自己的分数,这也是一个关注整个江南路顶尖工匠学徒水平的最好机会。
上次被关进地牢的时候,江望枫的那六凿让他有点惊讶。虽然他自己也能做到,但如果这是江南路年轻拔尖工匠的普遍水平的话,他对这个时代工匠水平又会有一些新的认知了。
同时他又有些好奇。
工匠是一种吃天赋更吃经验的职业,年轻人就能做得这么出色的话,更加年富力强经验更加丰富的成年工匠呢?
他们会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皇帝急着召集并且提拔一批这样的工匠,究竟是想做什么?
而一整批这样的工匠,又能发挥出什么样的能量,成就什么样的作品?
许问真的有些好奇。
中午左右,他到了江南工坊的门口。
连林林听说他要过来,露出了“我早就猜到了”的无奈笑
容,直接塞了个荷包给他。
里面有一些零食,还有一些药丸,都是常用必备的东西。
这荷包显然是之前就准备好了,随时带着打算给他带出去的。
自从他醒来之后,连林林一直注意着通风采光,留意着他的眼睛,此时却也没有反对他的决定。
许问想到她的心意,刚才面对郝圣时的那种熨帖感再次升了起来,比那时候更加强烈。
现在,他站在江南工坊的门口,摸了摸放在心口的荷包,同时又碰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出门前连天青拿给他的。
许问抬头看向前方。
上次来的时候他身体不适,眼睛也不太好,没特别留意这里的情况。
现在他放眼望过去,脚步却忍不住停住了。
今天天空中云层密布,光线微暗。重重密云下,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房屋从他面前延伸了出去,黑鸦鸦的屋顶连成了一片,仿佛是另一片重云,气派非凡。
据他所知,江南工坊拥有的不仅仅是木匠,还有泥水、陶瓷、纺织等多种门类。
本次院试大部分科目,都是放到这里来进行的。
就许问看来,这就是工业化体系的起始点。
以大周朝现在的国力状况来看,朝那方面发展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相比之下,皇帝的举措不是不可理解,但多少还是有点太急,有点揠苗助长的感觉。
许问的目光从眼前的层层墙瓦上掠过,几乎有了看到现代中型厂区的感觉。
“工坊重地,不得靠近!”他刚刚靠近工坊大门,就有两名兵丁上前,用刀柄拦住了他,非常警惕。
“我是木工科考生许问,之前因为身体不适暂时离开,现在回来重新旁观评分过程。”
许问言简意赅,迅速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两人明显放松了很多,但还是检查了他的身份,才放他进去。
管理得真的很严……许问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结果刚进门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了一片嘈杂声。
乱糟糟的声音中,江望枫的高嗓门格外清楚:“岑小衣,别以为你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