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卖不出去画,自然穷困潦倒。”
吴可铭随便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讲起了他的故事,年轻人们好奇地围在旁边。
“那时我正在绿林,想找个法子挣钱,正好听说有人想上天云山看石壁居,想找个向导。我去过天云山,听说山上有石壁居,但是从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里。但他们的银钱给得太丰厚了,我就心想,娘的,管他那么多,先把钱挣了再说。带他们去天云山转一圈,能不能找到石壁居随缘,索性留心着不让他们出事就行。”
吴可铭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怎么看都有点得意的样子。
明明不知道地方还假装知道,这不是骗人是什么,也太不要脸了?
好歹知道留心不让人家出事,还不算不要脸过头。
“找到石壁居了吗?”江望枫迫不及待地问。
“你忘了天云石居了?肯定找到了。”方觉明说。
说到这里,吴可铭却笑了,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张开嘴,正要说话,许问先一步意识到了什么。
“……你带错了路,没直接到石壁居,结果误打误撞,找到了山下的机关?”许问问道。
“你怎么知道!”吴可铭是真的震惊了,一句话冲口而出。
许问真的是瞎猜的,不过这都能猜中,只能说明他看过不少小说,小说里写的一些东西也碰巧是会是真的。
他老实承认,吴可铭半信半疑地摇头道:“的确就是这样。不过行程刚一开始,其实我就已经后悔了。”
当初吴可铭收了那人的订金,各自回去做些准备。
那人订金给得很大方,吴可铭也没小气,几乎全花在了事前的准备上。
他是想挣钱,但怎么说还是有良心的,并不想对方因此在山里出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集合的时候,他看见对方就后悔了。
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除了事前与他约定的那个男人以外,另一个是个女人,另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吴可铭马上就想拒绝,结果阴差阳错,还是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不过实际上路之后,吴可铭就放心了不少。
那女子体力精力都不逊于男子,甚至比吴可铭本人还强一点。那孩子也很乖,不哭不闹不耍脾气,只管自己好好走路,只在实在不方便自己过的地方,才伸手让大人帮一下忙。
吴可铭有点纳罕这孩子真是教得太好了,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又看出这对夫妻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这女子很少寻求丈夫的帮助,但越是如此,越会在两人偶尔的相互扶持时,感觉到那种令人动容的默契。
他们基本上不需要转头,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伸手,另一边也总会适时地抬手拉住。
这让吴可铭感觉有点颠覆。
他一直觉得女人就应该小鸟依人,但看见这个就觉得,女人强一点也挺好。
后来就像许问猜的那样,他们偏离了正路,到了天云山的另一端,无意中看见了一堆破旧的残骸。
虽然破旧,但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那是人工留下的痕迹!
吴可铭很会讲故事,他语速不快,但是相当
的引人入胜。
许问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荒山间,迷路时,周围全是山石,完全不知前路,多半连退处也有些不明。
吴可铭靠骗人上路,这种时候心里肯定是有点慌的。
然后,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看见了人类留下的痕迹,虽然残破,但规模必定不小。
在非人的地方看见人的遗迹,那种震惊的感觉,许问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周围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他们沉默着,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打破迷离的梦境一样。过了一会儿,江望枫才小声问道:“然后呢?”
当时吴可铭也被慑住了,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遗迹残骸,一时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
旁边那个叫岳林的人也明显地呆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回神,快步走上前去。
他的妻子和孩子同时跟上,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岳林停在遗迹旁边,开始检查它的情况。
吴可铭对这些东西一窃不通,但也看得出他检查的手法专业娴熟,条理非常分明,甚至连吴可铭这个完全不懂的人也依稀能看出来他是在干什么。
他先前没问过岳林的来历与身份,但这个时候,他不用问也意识到了,这是个工匠,还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工匠。
当时他就好奇了。
工匠受匠籍束缚,行动都是很受限制的。
这跟他的实力无关,只跟他的身份有关。
如果这人真是匠人的话,他怎么能随意到绿林来,还能雇人带他上天云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本来就是他的活计。
但可能性也不大。
没听说过谁做差事还能带上妻小的。
这边吴可铭满腹狐疑,另一边岳林并没有留意,而是开始与妻子交流。
他先前就听说过天云山石壁居的传说,但是一直在疑惑一件事情。
山势险峻,那些建筑材料是怎么送上山的?
来之前,他以为天云山的山势只是传说中很险,其实并不如想象。
实际来到这里他才知道,天云山之势,其实比之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可铭是不是真的认路,其实他半途中就看出来了,马上就知道这其实是个骗子。
但他没有戳穿,一个是因为同时也看出吴可铭骗人归骗人,但没有坏心,也在尽其可能小心照料他们的安全。
另一个,就是他也想借着这个没路的机会,好好看一看天云山的情况。
吴可铭听得面红耳赤,但他脸皮是真的厚,发现人家没真的怪他,马上就放松下来了。
倒是这时,岳林的妻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一眼很平淡,吴可铭没感觉到什么不善,但同样也是这一眼,让他硬生生出了一层毛毛的冷汗。
这女人也太厉害了!
吴可铭瞬间把目光移开,从没想过一个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气势。
“女人怎么了?女人也很厉害的。”听到这里,江望枫撇了撇嘴,鄙视他没见识,“我娘也比我爹厉害多了。好多人见到我爹,还嘻嘻哈哈的,我娘一个眼神,他们就不敢说
话了。不过那也是没见过我娘在我爹面前的样子。啧,肉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噤。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江南路来的,谁没听说过天作坊武七娘的名字?
“天作阁武七娘?对了,这名字我也听过的。对,听说也是一个强势的女子。不过你说得也不错,即使是那女子,在她丈夫和女儿面前也完全变了个样子,温柔慈爱,体贴备致。虽然跟普通夫妻不太一样,但也的确是一对神仙眷侣。”
岳林看见不知从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人工遗迹,就完全沉迷了进去。
他好像也不打算再找石壁居了,就在原地停了下来,仔细琢磨这些机关的原理,想办法把它复原。
吴可铭是真的找不到上山的路,就趁着他在这里琢磨的时候,自己去附近摸索。
岳林沉迷起一样东西来就不管别的事情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完全不理他去了哪里。
倒是岳林的妻子偶尔会过来询问两句。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是骗人的向导了,吴可铭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有问必答,还讲得很清楚。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在天云山脚下住了下来。
当时不像现在,正值春夏之交,是天云山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
天云山虽然植被稀少,但也是有花有草的,白云悠悠,空气里带着残冰的气息,十分宜人。
吴可铭是个画家,闲下来就开始画画。
在画出那幅天云石居之前,他就画了无数的天云山,各个角度都有。
岳林虽然沉迷,但偶尔也会稍事休憩,看见他的画,会接过来欣赏一下,偶尔随口点评几句。
岳林最开始点评的时候,吴可铭有些漫不经心。
不是他瞧不起工匠,但其他门类还好,惟有书画,工匠是远不如文人的。
书画的技法的确很重要,但只有技法,就为流于匠气,少了天然的风雅与气韵。
但没几句话,吴可铭就认真了起来。
他听出来了,岳林的确是个匠人,但绝不是普通的匠人。
无论见识还是境界,他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比那时候的他高明多了。
吴可铭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家伙,他很干脆,你比我强,你就厉害,我就应该跟你学,这跟身份阶层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所以他马上放下了架子,开始向岳林请教。
看得出来,岳林一开始有点惊讶,但这个人也很特别,你敢问我就敢答,不管吴可铭问什么,他都能随口就答,好像这些问题都简单得不值一提一样。
吴可铭越问越是惊心,这个人的渊博简直没有底线,而他所说的又不仅仅只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看来的东西,很明显是经过了自己的消化,深思熟虑的所得!
这个人到底是谁?
吴可铭觉得,岳林这名字很有可能是个化名,因为他妻子叫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叫的名字是“林儿”。
不过林儿和麟儿发音非常类似,他也不太确定。
“林儿?”许三突然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过头,与许问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