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阳县衙,监狱。
一间间牢房中人满为患,仲夏炎热,其中半数打着赤膊,另外半数正准备打赤膊……然后开始他们每日例行的交际。
寻衅、滋事、打架、互骂……人不能只满足于温饱果腹,应该有更深层次的追求,这些便是监狱中的交际。
他们准备开始交际了……又停下了,因为……来新人了。
“哟~~~,小白脸,犯了什么事了?”一处牢房中,颇有资历的老人扯开嗓子,对着被几名衙役押解而入的那道身影喝道。
来人是一名明显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小白脸,一头异发缠在腰间,十指尖锐细长,穿金戴银,锦衣玉平,令此地众人初见一眼,便生出抢了他的念头。
“还真来新人了,周头,这小子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你们找来充数的吧?”
“哈哈,依我看这种小白脸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勾引了哪家的如夫人,被她夫家送来了。”
“周头,送到我们这儿来吧,大伙一定好好招待他,定让他感受感受我们这儿的温暖。”
各处牢房一下子嚷嚷开了,这些人半数是把坐牢当做家常便饭的痞子,见此刻押送来人的并非总捕方海,亦或副手安德仁,言语间肆无忌惮,即便面对那唤做“周头”的捕快衙役,依旧嬉皮笑脸,甚无敬畏。
周头习惯地将这些言语当做放屁,此刻他押送的那名小白脸犯人枷锁在身,还加了脚镣,但每一步间,周头的额头都隐隐汗迹。
他押送着烈非错,来到一处人稍稍少些的牢房。
“开门。”周头一声令下,管理牢房的牢头即刻取钥匙开门。
这件牢房的人相对少些,却也相对体格更为健壮,那十余人见牢头开门,个个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
其中一人表情张狂,冲着周头扬了扬下巴:“哈哈,把他送我们这儿,看来这小子不懂规矩,对周头是半点孝敬都没有啊,行了,周头放心,兄弟们明白该怎么做了。”
言语间望着烈非错,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
周头一声冷笑,指示烈非错进入牢房,过程中完全任由烈非错慢步前行,不敢有丝毫推搡。
这一幕众人皆见,只可惜丝毫没几人真正注意到。
烈非错听话的进入牢房,不做任何反抗。
牢头将门锁好,那周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烈非错一眼,随即率众离去。
他们甫离去,牢房中的十几人个个不怀好意的走向烈非错,将他围城一圈。
其他牢房之人鞭长莫及,只能瞪大一双双眼,欣赏好戏般看向这里。
方才承诺“懂得怎么做”的那人一马当先,横跨一步,就要有所动作。
然而,烈非错却先于他们,他的嘴角浮现一抹不屑的笑意。
“说说,你们这些人是如何得罪那‘周头’了?”
这些人本欲对烈非错这个初来乍到,却人五人六的小白脸发难,谁知他们未有动作,这小白脸却已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小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啊,若非你们得罪了那周头,他又怎么会把我安排到你们这间呢?”镇南王世子一脸正经八百的思考状。
十几名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窥,随即……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蠢货!”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得罪他的是你吧?”
“我收回前言,如此蠢材皮相再好,也就勾勾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婢女,如夫人……别做梦了!”
不止这个牢房,烈非错的言语传开,但凡闻之者皆闹开了。
一时间,整个监狱嬉笑怒骂,人人都觉得自己高出这蠢笨的小白脸一大截。
“兄弟们,别和这小子废话了,好好教教他,咱们这儿的规矩。”一番讥笑后,为首那人发号施令。
霎时间,十几人涌向烈非错。
镇南王世子一声长叹:“唉~~~,我这人向来以诚待人……”
言语一顿,倏然抬头,横目扫过他们。
“……得罪他的真的是你们。”
平静无波的语气,随即……
彭彭彭彭!
波波波波!
乒乒乓乓!
“啊啊啊啊!”
“哎哟,断了,断了。”
“啊呀,少侠……少侠饶命。”
霎时间,整个牢房哀嚎不绝。
其他牢房中人,更目瞪口呆的望着这里,同时万般庆幸,自己没被分到那间,又或者……周头没看他们不顺眼。
身为地痞流氓,打架斗殴本是家常便饭,然而如此刻这般,身无枷锁镣铐的十几名壮汉,被一个镣铐枷锁齐全的小白脸揍的屁滚尿流,这般光景,对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来说,依旧是一记天降惊雷。
“炁修,那小子是炁修!!!”
终于有人反映过来了,惊声高喝。
霎时间,整个监狱惊涛骇浪。
“那小子……居然是个炁修!”
“怎么回事,怎么关了个炁修进来。”
“把我们和炁修关在一起,想害死我们呐,老子不要呆在这儿了,快放老子出去!”
一声声惊喝此起彼伏,整个监狱沉浸在无尽恐惧中。
一柱香后,那处牢房中的斗声暂歇,只余一地低沉哀嚎。
“周……周痞子,你……你他妈不得好死……”为首那人手足关节变形,倒落在地哀嚎难起,嘴里不住咒骂着始作俑者的周头。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那“周痞子”为何要将这小白脸送来了,就如小白脸所说的,自己这些人果真得罪他了。
镇南王世子掸去身上灰尘,随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倚墙而靠,神情轻松惬意。
被他一顿教训的十几名牢犯,其中尚能活动之人眼神交换,随即“噗通”一声,异身同跪。
“少侠,我们……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饶……饶命!”
言毕,齐刷刷磕头认错。
每一记都是实足响头,掷地有声,怕是在家中对他们父母,都没这么虔诚过。
烈非错视线流转,平静不语。
不久前于高府中,一种捕快将他和阿秀团团围住,扬言要他们案律伏法,于是乎,轻而易举拆迁了半坐高府的镇南王世子……
照办了。
没错,照办了,仿佛遵旨奉行。
当下他便放弃了抵抗,任由安德仁给他带上枷锁镣铐,于阿秀万般惊愕的视线中,被一众衙役押送出了高府,一路往县衙。
陶管家对烈非错两人的指控是绑架高露,然后对她进行洗脑,借她谋夺高家家产。
因此,此刻阿秀与高露也被押入隔壁的女子监狱。
岚阳此地民风尚可,平素扰乱治安的地痞流氓皆是男性,因此岚阳女狱已有十数年的空置,今日也算是老树开花,终于又有入账了。
一众“同窗”毫无悬念地被烈非错揍趴下,镇南王世子自然不可能由此获得什么成就感。
相反,因为个个被他揍的鼻青脸肿,齿血横飞,原本就够脏乱的牢房,霎时间晋级三品,更为不堪入目。
世子爷长叹一声,慢步走向牢门。
见他开步,躺落一地的牢房们,吓的连滚带爬,拼命于他拉开距离。
“狱卒。”烈非错来到门前,喝唤道。
他这一唤,远处几名狱卒即刻冒头,却无一人过来。
他们早已得到消息,这新入狱的小白脸在外面犯下惊天恶行,且又是炁修,因此没有人敢应他。
“狱卒!”拔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远处几名狱卒推推搡搡,最终其中最年轻的一人被他们推了出来,那是一名二十左右的男子,神情唯唯诺诺,一路行来几乎都是低着头。
“何……何事?”此人来到门前,硬着头皮问道,声音微颤。
“我这等枷锁脚镣的重犯,竟然和这些轻犯关押一处,这便是你们这里的典狱制度?”烈非错质问道。
那人被问的面色一虚。
身为狱卒,他对典狱制度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严格来说上枷带锁的重犯是必须与轻犯分开关押的,只不过似岚阳这种小地方,十年也未必出一个,因此早忘了这一茬了。
“那你待如何?”那狱卒壮着胆子问道,他因为资历最浅被同僚推出了,来时他们说了,只要不太过分,便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以安抚他为首要。
“给我换个牢房……”顿了顿,嘴角笑意淡淡,目光扫向牢房中一众生不如死的“同窗”,“……最好是单间。”
“是啊,是啊,快给他……这位少侠换个牢房吧……哎哟……”
“单间,一定得是单间,少侠如此……哎哟……如此人品,怎么能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关在一块儿呢……”
“老八,哦,不,八爷,这位少侠说的句句在理,您可一定要行行好啊……”
这名狱卒在家中排行第八,胜任狱卒的资历尚浅,因此这大狱中人,无论狱卒、牢犯,皆唤他“老八”,少用真名。
似此刻这等唤做“八爷”的,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众深受其苦的“同窗”呼号哀求,万般恳请八爷把烈非错这个煞星移出去。
老八面露思索,随即跑回到远处一众狱卒聚集处,几人小声讨论了一会儿,他甫带着牢犯钥匙而回。
强忍着心中恐惧,给烈非错开了门,指引他到了另一处牢房。
这处牢房中的主人家见到烈非错到来,轰然一声,吓的齐齐躲入墙角。
老八打开牢房,喝令道:“里面的人都出来。”
内中之人如蒙大赦,已平生最快的速度涌出,将偌大牢房留给烈非错一人。
将烈非错请入内中,将原本此牢房中之人分割,押入其他牢房,老八仿佛完成了一件开天大事,额头已是汗珠密布。
然而,当他正要功成身退之际,烈非错忽然又开口了。
“等等。”
老八吓的身躯一颤,足下顿止,转过头来:“你……你还欲如何?”
烈非错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上前一步,翻掌间,袖袍中隐隐浮现一物……
一锭厚重顿时的大银锭!
这银锭隐在他袖袍中,只有老八此刻站立的位置才能看见。
见到如此银锭,老八霎时间双眼瞪直,嘴唇抽搐。
岚阳贫瘠小地方,公门中人的油水本就不多,更何况是他这等小小狱卒,如此一锭银子,即便他半年俸禄都望尘莫及。
老八贪婪地盯着银子,狠狠吞咽了好几轮口水,面露难色。
他尽管资历尚浅,但这牢房中的斤两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天底下自然没有白给银子的道理,更何况是牢犯给狱卒了,如此行事必定是有所求。
眼神数度挣扎,随即他长叹一声,收回了欲伸出去的手掌。
“你……你别打什么歪门心思了,你犯的事太大了,别说我这小小狱卒,就是方海总捕也不敢轻放你,这个……我无福消受。”
言语间,视线依旧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银子上。
烈非错不由失笑:“老八是么,你误会了,我自然不可能让你放了我,只不过这牢房的环境我是在住不惯,想请兄弟替我去外面购置些生活用品和吃食来,放心,这锭银子只是给你的谢礼,购置之银子我之后会另行奉上。”
翻掌间,又是两锭同样大小的银锭浮现掌心。
老八听的眼都直了,已岚阳的物价,购置一般生活用品和吃食,单单一锭银子都有的找,现在烈非错一出手就是三锭,换句话说,就算自己实打实的按他要求全买齐,也有两大锭银子的报酬。
当日,牢房规矩见者有份,这两大锭银子少不得要分出去一般,但即便如此,这生意依旧稳赚不赔。
“哦对了,如今隔壁女狱应该关押着我的同伴,也请对她们的食宿多多照顾。”烈非错又是一翻手,再附加了两锭银子。
如此出手豪阔的犯人,别说老八任职期间,怕是岚阳开府以来都不曾有过。
一锭银子的诱惑,老八已抵挡不住,更何况此时翻了五倍,然而还没完。
“若是能替我将事情办好了,事成之后,还有同样数量的报酬。”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老八只觉心脏一记重击,击夸了他一切的底线。
“你,你真的只要用品吃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