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的真正身份。”
方德于无关乎凶案的地方说谎,这是因为他的身份。
内堂红烛的安放时间有人作假,这是因为身份。
周泰于花圃、菜园的真相说谎,依旧是因为他的身份。
“身份?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洛绮瑶眼眸中疑惑重重,锁定周泰三人的视线,异常审视凝重。
“他们的身份么……还是按部就班,先来说说我是如何察觉的吧。”烈非错话锋一转,他无视洛绮瑶瞪来的怒眸,不紧不慢地续道:“其实,我最初的怀疑,是在家中接到赴任旨意的那时,因为我接到的旨意上,有一点不合情理的模糊。”
……
“君禄……多少石没提,具体任何职也没说,现在庆祝不嫌太早么?”飞炼少爷瓮声瓮气的道。
……
“一个朝廷赐予的职务,竟连最基本的俸禄都不提……不合情理,非常不合情理。”
不知不觉间,一日中最为酷暑的时段将尽,天际云蔼风舒,光彩斑斓,簌簌阳光落在烈非错面上,阴影伴随着明媚,令这一刻的他仿佛天地中枢。
“我因此作出了最初的一个判断,旨意中未透露我的俸禄,不是疏漏,而是……暂时无法落定。”
烈非错道出自己的判断,俸禄之所以不宣,是因为他的俸禄暂时无法落定。
“既然立足此点,坚信是无法认定,那我很自然的想到,接下来的动作,便是通过某些事情,使我的俸禄能够落定。”
烈非错的视线扫过三人。
“紧接着,当我来到异象司,初见他们三人,与他们交谈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那时我甫从误会中脱身,好不容易令他们相信我并非杀王利的凶手,我与他们开始交流,那时……”
……
烈非错又下意识地挠了挠天门,一步上前:“我名烈非错,今日奉旨来此异象司赴任。”
奉旨赴任!?
在经历了被烈非错强绝武力放倒,毫无反抗余地的败战后,如此答案实在出乎他们意料。
三人面面相窥,眼神交换,十数息后,周泰神情依旧惶恐警惕的试探道:“你……你是奉命来此任职的官老爷?”
“职务尚且未定,老爷倒也未必,也有可能只是打打杂,但前来赴任倒是千真万确。”烈非错一本正经地,不正经的说道。
“那……那烈公子,王头不是你杀的?”方德战战兢兢问道。
……
“嗯!那时他们见到你,竟然是这种反应!?”耳闻当时的一幕,洛绮瑶面露疑色。
“看来洛大小姐已经察觉到了,没错,他们不熟悉我的形貌,这还不止,当他们听到‘烈非错’三字时,神情间没有任何诧异反应……他们不知道这三字!”
即便是百里传音之后,烈非错的样貌外征也不可能人人皆识,事实上,烨京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得烈非错的这番样貌。
或许燕云楼之后,他这异发缠腰的样子流传甚广,但绝大多数世人只停留在听说过,却不曾亲眼见过。
当烈非错来到异象司时,周泰三人不认得他,这一点本不足奇。
但奇怪的是,之后烈非错自报家门,他们三人对这个名字依旧无反应。
在今时今日,那百万民生的大璟都城烨京,或许依旧有埋头生计的平头百姓不知“司马天威”,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今时今日,九曲园后的今时今日,烨京百万民生,哪个没有听过“烈非错”三字,这三字早随百里传音传遍整个烨京。
“就如同洛大小姐你所察觉的,今时今日的烨京人,不认得我样貌的大有人在,但未听过‘烈非错’三字的,稀少至极。”
“然而,他们三个却未听过,因此我进而又做出一个判断……至少百里传音那日,他们三人不在百里范围之内。”
若是一人表现的未听过“烈非错”三字,还可说正巧碰到了稀少至极中的一员,但同一时间三人皆表现的未曾听闻,难道那些“稀少至极”的,碰巧都稀少至极地聚集到一起了?
概率太低,不合情理。
相较之下,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百里传音当日,他们并不在百里之内。
“然而,之前我曾听他们说过……”
……
“你们这几日一直都住在役房,一次都不曾返家么?”烈非错边欣赏着花草,边问道。
“莫说返家了,除了必要的采办,我们连府门都不曾出过。”领路的周泰步下不停,微微侧身,神情恭敬地禀道。
“是啊,我们原本常年住在外城,内城的风景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本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看,谁知这都入来五天了,愣是连府门都没机会踏出。”跟随其后的方德补充道。
……
“他们坦言常年居住于外城,但外城虽然偏僻,却依旧在百里范围之内。”
烨京幅员辽阔,城体有内外之分,内外城是一道地域上的分界,更是一道地位上的分界。
内城居住之人,虽然也多为平头百姓,但相比起外城的众多佃户农人,他们的地位不免高上几分。
“他们久居外城,即便有可能离开外出做工,但以他们凡人体能,步行离去的范围即便加上外城,依旧在百里范围之内,若是连续外出几日,或者骑马代步,这样的活计平日遇到的机会并不高,更何况是三人同时遭遇。”
“而他们又坦言,他们被聘请来异象司后,一直不曾外出,而他们来异象司已有五日……一直不曾外出,不接触烨京的百姓,令他们无缘得知‘烈非错’三字,他们只来了五日,百里传音却是七日前,如此他们来到异象司后,时间上错过了百里传音。”
烈非错手指扬动,比着一、二、三,言语间按部就班,环环相扣,一层层证实自己的分析。
“将这诸多信息拼凑,我便可得出,他们三人是一群因为五日前入住异象司,时间上无缘百里传音,且又于百里传音当日,齐齐不在范围之内,无缘得知‘烈非错’三字的三人。”
少年眼神忽锐,凝视周泰三人。
“你们三个于此处也说了谎,你们根本就不住在外城!”
被如此指控,周泰三人无言辩解。
一旁洛绮瑶耳闻此论,若是不久之前,她或许会驳斥几句,但此刻经历了烈非错种种怪诞离奇,却不失精准的推论,她潜意识中已不敢否定烈非错。
此时此刻,她内心只是在想。
——他们三人并不住在外城么……
——若是如此,他们为何要说这个谎,这个谎能替他们换来什么……
“他们为何要说这个谎,这个谎言能带给他们什么呢……想要弄清这个问题,那关键还是那个,他们的真实身份。”
洛绮瑶呼吸一滞,曼妙身姿,峰峦跌宕,抑扬顿挫。
事实上,直到此刻,洛绮瑶从未停止过思考周泰三人的身份,只是苦无结果。
“这三人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其实他们言语中‘外城’的破绽,只是令我判断他们在住处上撒了谎,那时我虽然已开始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尚无证据确认。”
烈非错慢慢渡步,四周流风簌簌,阳光晞晞,花香卉浓,云天舒卷……似乎都随着他的步子动了起来,不,不是动,这种感觉是迎合,他们在迎合他。
“真正令我确认他们身份的,是另一些细节。”
……
那滩血迹实在太多了,此刻烈非错低俯在侧,极为刺鼻的血腥味一波波涌入,其中还隐隐有一丝腐味道。
……
“当时我面对王利的尸体,面对那浓浓血泊时,除了刺鼻的血腥味外,我还闻到了一种味道……那是一丝隐隐的腐味。”
言语间,少年目光转向洛绮瑶,那别有意味的眼眸,似乎是欣赏那份属于她的绝世美态,却又似另有滋味。
“你……你看什么?”洛绮瑶双颊绯色渐起,烈非错的凝视令她坐立不安,更糟糕的是,此刻她心中的并非全然厌恶。
“洛大小姐,方才你曾经在王利身边站立过,那时你应该闻到这股味道了吧?”
洛绮瑶一怔,下意识的回忆。
此前接触王利时,似乎是闻到一丝隐隐腐,但当时她对尸体有着本能的抗拒,因此并未在意。
“你应该是闻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烈非错眼中隐有流光,暗暗涌动。
“事实上,在那之后,那一丝腐味另有放大。”
……
午后烈阳透入,蒸腾四方,院中流风淡淡,院下泥草葱葱,血腥味、三人混杂的汗臭、以及淡淡腐味杂糅,仿佛点缀着这处凶冥血场。
……
“我最初察觉到腐味是在独自近身靠近王利之时,而之后当周泰三人来到时,我闻到的腐味有所增加……”言语间,视线锁定周泰三人。
“……这股腐味是他们身上散出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包括已死的王利。”
烈非错比了个“四”。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三人围聚到王利尸体边,那时若留心去闻,腐味无疑最重。”
洛绮瑶凝视周泰三人,他们的身上有腐味,每人都有。
下一瞬,一个隐约的念头掠过心头,这一次……她抓住了。
“王利和他们三人……难道他们四人之间有某种共同点?”洛绮瑶喃喃自语的自忖。
“共同点,非常合理的推论……但问题是,虽然同在异象司做活,王利的身份是衙役,而他们三人只是请来的仆役,如此身份差异的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共同点?”
烈非错顺藤摸瓜,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少年进一步推论,下一瞬,他突然话锋一转。
“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前提依旧是他们的真实身份……洛大小姐,你不了解这种腐味,所以我可以先告诉你,这种腐味的形成,多为久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湿之地。”
烈非错保证道,洛绮瑶闻言,思绪急转。
——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湿……长久居住这种环境。
——什么人会附和这种条件呢?
思绪轮转翻涌,一时间脑海乱糟糟一团,无法理出一条明线。
“结合这两点,当时的我对他们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方向,因为,我之后顺势而为做了一点试探。”
……
“烈公子,我们都找遍了,实在寻不到。”周泰长一脸疲态的道。
烈非错放眼望去,此刻两人已潜至近岸,塘水不过两人的膝盖,烈烈阳光照下,塘面下水草幽幽,鱼儿游游,底下那一阵阵稀微的泥石,于两人足部色彩略深的那一截翻涌添浪。
水下的一切都映照地如此清楚,仿佛借此印证他们那搜寻无果的结论。
……
“那时我提议,让周泰与方德下鱼塘寻找凶器,但此刻你应该已明白,那时我已离开灶房,我已察觉到方德是杀王利的凶手。”烈非错望着洛绮瑶说道。
他如此一说,洛绮瑶美眸倏寒。
——差点忘了,那时他便知道凶手了……哼!奸诈狡猾!
“所以那之后各处的搜索,与其说我是在找凶器,不如说我是流转四方,寻找此地的其他异常。”
此刻洛绮瑶当然知晓了,灶房与书法的左撇子摆设,花圃与菜园的农具捆扎,内堂红烛的不对时,皆是如此得来的。
“因此,我于鱼塘提议让他们下水搜捕凶器,其实也隐藏着另一重目的。”言语间,烈非错倏然转身,指着周泰三人……的脚踝位置。
“他们的脚踝附近,有一截颜色与足部其他部位皮肤相比,颜色稍有不同的皮肤,这其实是一种皮肤的病变,他们的这一截皮肤,常年不能如同其他皮肤一般享受阳光,反倒时时处于重物压制的状态。”
“长久如此,令的这处皮肤病源滋生,甚至呈现出浅层的腐烂,皮肤才会如此颜色。”
“你是说,他们的脚踝位置长期被重物压制,且无法照射阳光?”洛绮瑶神色凝重的问道,心底那种感觉跃跃而动,似乎就要能握实了。
“对。”
“如此的话,啊啊!难道说……是那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