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半个月,安吴堡刚刚恢复平静,各地商号大掌柜们从信差口中和邸报上先后得知周莹受封为“护国夫人”的喜讯后,未经主子召唤,先后不约而同抵达安吴堡向主子祝贺。最先抵达的是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大掌柜、山西总商号大掌柜袁中庸,运城盐栈二掌柜陈书运,甘肃陇西棉布行大掌柜张长功,平凉西峰杂货行大掌柜肖南驹,河南洛阳豫西棉花行大掌柜胡平安;随后抵达的有湖北武汉裕隆重珠宝首饰行大掌柜武玉泉,镇江分号大掌柜谷鸣,南京国货行大掌柜路一行,上海裕隆聚总号大掌柜咸铁成,陕西潼关典当行大掌柜马鸿,蒲城钱庄大掌柜王战利,三原西街布行大掌柜朱玉如,高陵南糖糕点店大掌柜刘甲斌,淳化山货栈大掌柜柯大年;最后抵达的则是三原钱庄大掌柜赵川,三原粮行大掌柜牛力,浦城粮行大掌柜周进,宝鸡凤翔酒楼大掌柜郑天祥,岐山面馆大掌柜王军,咸阳粮行大掌柜木三玉,乾州棉花行大掌柜李德福,西安百货行大掌柜范平杰,西安商号大掌柜路安桦、西安盐栈大掌柜朱前山,西安南货店大掌柜步成,瓷器行大掌柜化一,估衣店大掌柜仝仙,鼓楼古董行大掌柜花海,骡马市利源钱庄大掌柜成荣,泾阳铁木货栈大掌柜田玉川,泾阳粮棉货栈大掌柜韩一真,扬州裕隆全大掌柜朱少敏。最令周莹感到意外,骆荣、房中书也感到惊喜的是,十年多未进过安吴堡的藏北茶庄分号二掌柜措平嘉吉,也不顾山高路远,骑了一匹汗血马,赶了二十头牦牛,经过两个半月跋山涉水,进了安吴堡。虽然他不知道安吴堡早换了主子,但他的到来,引起的欢快,绝不亚于过节般的热闹了整整一天。唯一没有来的主要人物是成都川花总号的大掌柜何一清。
吴氏资产管理人相聚一堂,是吴尉文逝去后第二次。第一次是为了催解利银进安吴堡,借发丧之机,宣布周莹为安吴堡新主子。这一次虽然人事已有所变动,但基本上保持了吴尉文在时的班底,继承了吴尉文建立起来的管理模式与营运方针,甚至连策略也没做大的改动。安吴堡的财富管理与创造财富的精英们不约而同来向主子祝贺,证明了周莹在安吴堡的地位已经牢固确立,所以当她见到各地掌柜们时,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连声说:“谢谢大家对我周莹的鼎力相助,我坦诚地说,若没有诸位前辈、仁兄们支持,周莹即便有天大本事,也难一手捂住两个蚂蚱,把分散在万里区域内的生意管好。在这里,周莹再一次向诸位前辈、仁兄们致谢了!”
应了一句“掏心话,能暖众人心”的俗语,周莹发自心窝的表白,感动了所有在场的大大小小的掌柜们,祝贺聚会一下变成了交心会,掌柜们纷纷向自己的主子表态,在未来的日子里将尽心尽力,管理好自己的商号,创造更多财富,为安吴堡的富有开辟新的财源。
三天的祝贺相聚曲终人散的当晚,成都总号大掌柜何一清的儿子进了安吴堡,见到周莹时一头哭倒在地说:“少奶奶,我爸十天前因突然中风不治已亡故了!”
周莹一惊,伤感道:“何叔不幸仙逝是何家不幸,也是安吴堡的巨大损失,望能节哀,我立即派人前往成都料理何叔后事。”
周莹和骆荣、房中书商量后,让王坚代表自己前往成都料理何一清后事,接管川花总号管理权,待她物色到合适人选后,再让王坚回安吴堡。在王坚出发前,周莹又挑选出两个通晓营运业务的人跟王坚一同进川。王坚上马前,周莹对他叮咛道:“你可对川花总号营运情况,重新做出选择,商业网点是收是放你做定夺。我担心何一清故后,很难在川花现有商号掌柜中找出一个能与何一清相提并论,能放手大胆使用的大掌柜来!”
王坚说:“少奶奶放心,王坚会按照少奶奶指示处理好川花商务……”
在周莹的心里,王坚是个人品出众,胆略过人,魄力大,能力强,也最善揣摩主子心思的细腻的男人,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她都把王坚留在身边,以便帮助自己解决所遇难题。而此时她让王坚入川料理何一清后事,接管川花总号,实在是出于无奈。安吴堡虽然文武之人不缺,但真正能独当一面,并能让她完全放心的人实在不多,而川花总号下设的七处分号,每年能为安吴堡创造的财富不是十万八万两银子,而是上百万两,没有一个才智、心智、魄力和营运策略、管理经验都具备的人出头露面,她咋敢把重任撒手压在他肩上呀!她也知道,在管理经验上,王坚无法和何一清相比,在守财上何一清更高王坚一筹,而王坚胜何一清的地方恰恰是灵活和善于分析市场变化,敢于不失时机放手一搏。干商业做买卖,必须要有这种精神,否则,畏首畏尾,只能因循一辈子,到死也闯不出什么名堂来。
周莹最终选择了王坚,想把川花的担子压在他肩上,看看他是否像自己眼中那样形象高大,善于遇难而进,能为主子分忧解愁,创立一番业绩。她想:若是,自然不失我所望,若不是,就太遗憾了。
王坚进了川,周莹的一颗心随他进了川。自王坚离开安吴堡那天起,周莹便觉得安吴堡空荡荡的,有时在和丫鬟红玉闲聊时,动不动便会说:“不知王坚进川后,事情可办得顺手?”红玉每当此时便会笑着回答她:“你当主子的问我,我又不是王坚,咋回答你呀?”周莹每每都会哑然失笑,自嘲道:“都怪我自找没趣,权当磨了白牙!”红玉得理不饶人说:“自己是主子,想王坚就到西安给成都发个快信或让信差传话过去,让他回安吴堡不就结了。”周莹有时忍不住叹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让他回安吴堡来,只是我怕他一走,川花那一大摊子就树倒猢狲散了!”
“那你不如趁早物色个像何一清那样的人,让他把川花的事管起来。”红玉建议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看小姐物色大掌柜,条件不能太过严苛,太严苛了,万里挑一,咱安吴堡哪来万把口子人让你挑呢?”
红玉无意间的几句话,一下点醒了周莹,她忍不住冲红玉笑道:“想不到你倒会给主子出馊主意……”
红玉给周莹出主意,让她找个看在眼里,藏在心里的男人过活的话说过第六天头上,周莹进西安城料理一宗房地产买卖事宜。本来她无须亲自出马,但她想亲自看看那片宅子建筑规模和建筑风格,能否比得上她在火神庙街买的那座秘密住宅,如果环境幽静,整体建筑可以,内在质量胜过火神庙的宅子,便买下来。在西安多一处住处,将来出入更方便,免得让人发现了火神庙有她的房子,临时手脚无措。不料,她在渭河渡口过船时,河风一下吹开了她的头纱,站在离她身边一尺多远的一名男子突然冲她叫了一声:“周莹师妹。”
周莹听到喊声,侧身一瞧,由不住心往下一沉,又惊又喜道:“师哥。”
喊周莹的男子名叫车东盈,是螳螂拳武师董海川的大弟子。周莹拜董海川为师习武后,车东盈曾到孟店村探视过董海川几次,因是师兄妹,周莹自无法回避车东盈,一次生二次熟,两人认识后,见面便以师兄妹相称了。周莹长到十四岁那年,十八岁的车东盈有一次趁习武场只有周莹和他的时候,悄声走到周莹身后,猛地拦腰抱住还在拿式站桩的周莹,悄声说:“师妹,嫁给我吧!”
周莹当时吓得直跺脚,就是喊不出声来,车东盈得寸进尺,在周莹脸上脖子上啃了两下,周莹像是清醒过来,往下使劲一蹲,才从车东盈双臂中挣脱出来。
周莹脸气得煞白,扭身便跑回自己房里。第二天,董海川把车东盈赶出了周家大门,并下令:“你若再敢进周家大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车东盈人长得条条杆杆,匀匀称称,脸色红润,一看就是练武的人。他见周莹认了他这个师哥,无比高兴地说:“多年不见,师妹过得还好吧?”
周莹回答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说得过去。”
车东盈笑道:“我听人讲,你如今是安吴堡东家少奶奶,跺一下脚,泾阳县都得哆嗦一下。”
周莹也笑道:“我若真有如此本领,岂不成了神啦?”
车东盈说:“神不神我倒没想过,不过你是大财主不假了。”
周莹问:“师哥眼下做啥?”
车东盈回答:“在河南洛阳开武馆混日子。”
周莹说:“师哥如今定是桃李满天下了?”
车东盈笑道:“离桃李满天下远得很呢!”
此时,船已靠岸,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渡船,轿车随后也下了渡船。车夫冲周莹说:“少奶奶,请上车。”
周莹对车东盈说:“师兄,很对不起,我得赶路,只能说再见了。”
车东盈说:“无须客气,请上车吧。”
周莹上车后,向车东盈招招手才放下车门帘。
周莹抵西安后事一忙,把渡口遇上师兄车东盈的事忘在脑后。第二天早饭后,乘轿车出火神巷,到了西大街中段一条名为芦进士巷的巷子,在西安商号掌柜路安桦陪同下,走进位于巷中间坐西面东门口蹲着一对高约三尺五寸雌雄石狮,临街门上钉有一对铜猴头衔环装饰,门楣砖雕上刻“躬亲居”三个大字的老宅大院。
路安桦对宅院十分熟悉,进得门后,反手关上街门,对周莹说:“这座名为躬亲居的老宅,始建于明末清初,雍正十一年进行过一次翻修,其后曾有过三次修补,基本上保持了住宅原貌。此宅原为明末一士大夫所有,清乾隆八年其子孙因豪赌,把宅子抵债卖掉,一百多年里,这座古宅四次易手,眼下房主又因抽大烟、赌博而债台高筑,债主们限他在两个月内还清债务,不然就要拆他宅子顶债。他找到了我,求我给找个合适的买主,帮他一次还清债务。我来看过两次,觉得少奶奶把这座古宅过手最合适。目前,芦进士巷仅有九户人家,虽地处闹市区,但环境十分清静,出北巷口是西大街,出南巷口通向南门,出南门过城河行二百步便到咱瓷器店,沿西大街西行数百步,出西城门过城河行三百步,便到少奶奶新开的估衣店,出巷口往东行五百步便到了咱们古董行,方便不说,而且街门一关,院内自成一方景况,幽深典雅,可谓福地洞天之所在了。加之老宅易主,不易引起市民注意,只要少奶奶下令,下人便会守住秘密,不向外暴露少奶奶真实身份,住进去便多了几分安全保障。过些年,少奶奶如不愿住了,再转手还能赚到一笔可观的升值利润。”
周莹问道:“躬亲居一共几进,有多少间房,占地面积是多少?”
路安桦说:“前后统一,南北宽东西窄,四进三出的建筑物。第一进为凹字形布局,少奶奶你看这门内的假山,原为照壁,雍正十一年改为假山至今未动;正房为南北一字形建筑,两坡流水,七间三开,中堂三间,现为房主祖宗神龛所在;左右各两间二门,左为书房,右为卧室,南北两厢为廊房与第二进院沟通;南侧廊房为厦房,飞檐半敞,系看宅人居室,北厦房为书童居室。第二进院由十间房屋组成,与第一进院形成相背四合院格局,面东背西为六间两坡流水大房三开门,中间两间为女主人卧室,右两间为儿子居室,左两间为女儿居室;厢房为半敞式厦房与第三进院沟通,厦房为女仆们居住。院内为花圃,十字甬道连接走廊;第三进院内共有六间大房,两间为厨房,两间为库房,两间为膳厅;院内左为水井亭榭,右为室外膳台亭榭;南北两侧有两条石卵甬道与第四进院沟通。第四进院为马厩轿车房花房、下人居室与茅厕,后门开在芦进士巷西巷。整个宅院占地二亩六分,现有建筑面积为八千二百六十多平方尺,宅内现在海棠、梅花、蓉花、香椿、伞松、石榴等树二十六株,院后墙为爬藤覆盖。”
路安桦一口气介绍完躬亲居建筑情况后,周莹笑道:“你倒是记了个详细,这个宅子风水怎样,你可问过?”
路安桦回答:“我问过风水先生,他看过躬亲居后说,这座古宅坐西面东,现西方为二百七十度,东方为九十度,好的地气位置现在东北方和南方,较好的位置在东南方和西方,不好的位置在正北方。此宅如果属阴之人买了,将会财运亨通二十年。眼下宅主运气与地气正成反向而动,霉运当头,要躲过劫难,只有把宅院卖给一福大命大女财神,此宅风水即将反向逆转。”
周莹一听有了兴趣,又问道:“这座宅院可曾出过什么问题?”
“还没听说过。房主说他接手这座宅院后,一连十四年财运亨通,买卖兴隆,不意三年前他染上赌瘾,日子一天比一天差,到了今年初,山穷水尽降临头上,风水先生劝他尽早将房易主,以免血本流光失尽。”
“这么说,我如买到这院宅子,可以驱邪扶正,招得财神惠顾了?”周莹盯着路安桦说,“你是不是听了风水先生的话,才向我介绍这座古宅?”
路安桦笑道:“少奶奶不是早想在西安城内再购置一座宅院吗?当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子跑断腿,磨破嘴了。至于风水先生的话,我认为虽不能太过认真看待,但也可供少奶奶参考定夺啊。”
周莹一笑转过话题,待看完全院布局,回到第一进院时,房主由街上买东西回来,见到周莹,便问路安桦:“这位少夫人是……”
路安桦介绍说:“这位少奶奶来看你宅院,如满意,少奶奶想过手买进。”
房主忙笑道:“少奶奶,你买下我这座宅院,绝不会吃亏,更不会后悔,因为这座老宅子有一绝,是一块独一无二的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
周莹笑道:“老先生此言怎说?”
房主说了声:“请随我来。”随手把手里的东西往窗台上一放,便领着周莹、路安桦走进房门。
周莹、路安桦随房主进入正厅,房主走到房正中,蹲下身,揭开一块地板条,往下一指
说:“少奶奶你往下看——”
周莹移步到揭开地板条的地方,低头往洞内看时,猛觉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忙后退一步说:“这凉风从地下吹出,怪不得三伏天此房中凉爽宜人!”
房主放好地板条,站直身体说:“这座宅子所有房屋内,都连有流通地气的地沟,一年四季流动,保证了房内冷暖适度,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从没受到过冬寒夏炎的折磨。”
周莹问道:“老先生现在要卖掉这座老宅,不觉得可惜吗?”
“不瞒少奶奶,我为老不尊,染上赌瘾后,把整个家当全输光吸尽,眼下债主逼上门来,再不还清赌债,怕连命也得搭上。而赌债不还是失却道义的丑事,一旦传出去,我没脸没皮了,还咋往人前站?所以,只能横下一条心,卖掉宅子还债了。”
“老先生卖了宅子,家眷往何处住?”周莹问,“你老想了吗?”
“老朽在高陵尚有薄地十九亩,宅院一座,卖了此宅,尚不至流浪街头。”房主说,“少奶奶放心,我发誓卖掉城里宅院后重新做人,回高陵后再从头干起,争取在死之前,为儿孙们多积点阴德。”
周莹被房主说得心动了:“老先生准备要多少银子才转让?”
房主说:“如果少奶奶诚心要买,老朽一口价,你给我二十五万五千两银子,让我还清债,我把房契立马过户给你。”
周莹看着路安桦问:“路掌柜,你看呢?”
路安桦问房主:“过户银两由谁支付?”
房主说:“我出一半,少奶奶出一半如何?”
路安桦说:“老先生是个爽快人呀!”
周莹笑道:“就按老先生报价过户好了。”
房主见周莹拍板,哈哈大笑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闫金声混了一世,总算没把人丢在人前。路掌柜,我先谢你助老朽排忧解难,给我找到少奶奶如此慷慨的买主。我现在就把房
地契约交你去过户。”
闫金声走进书房,从一部线装书匣内拿出房地契约,交给路安桦说:“路掌柜,不瞒你说,我兜里连过户的银两也凑不齐,你好人做到底,替我把过户手续办好,我再请你喝个一醉方休。”
路安桦接过房地契约和闫金声印章,走出躬亲居街门,扶周莹上了轿车,才对闫金声抱拳说:“闫兄静候两日,我替兄办完过户手续就把银两如数送来。”
第三天一早,周莹拿到过完户的芦进士巷躬亲居宅院房地契约,让路安桦把二十五万五千两银票送交闫金声。路安桦接银票到手说:“过户花去五百二十五两白银,少奶奶为啥不扣除一半数呢?”
周莹说:“闫金声为还赌债而卖掉自己的宅院,已属不幸,况他只要二十五万五千两银子,我如再扣除一半过户费用,未免太过抠门儿,不近情理了。”
路安桦笑道:“碰上少奶奶这样的好心人,闫金声没啥可后悔的了。”
闫金声虽然豪赌葬送了一座古宅,但当拿到银票当天,便如数还清了债务,挺起男子胸膛说:“我闫金声总算没给先人脸上抹黑,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做一个不抽不赌的庄户人,回到高陵的黄土地里重振家业。”还清债务的闫金声第五天一早,便搬出了躬亲居,在交钥匙给路安桦时说:“请你转告周莹少奶奶,我至死也不会对外人说把古宅卖给了何人。因为周莹看得起老朽,没把老朽当朽木踢进垃圾坑。几百两过户银子虽不足挂齿,少奶奶能分文不取,足以证明她是个人格高尚的人,能把房子卖给她,我闫金声无憾矣!”
路安桦接过躬亲居院门及各房门钥匙时,指着房内的家具说:“闫兄,这些家具你什么时候来拉?”
闫金声见问,一笑回答:“躬亲居全部家具都是明末清初的古董,我搬回高陵无法和农舍配套,躬亲居如没了这些古董,很难再现它古典美的雅韵气质,所以,我一件也不带回高陵,让它继续留躬亲居吧!”
路安桦把闫金声的决定和说过的话,如实告诉了周莹,周莹叹道:“闫金声正人君子也!”其后,周莹曾三度接济闫金声,闫金声曾两次进安吴堡拜访周莹,一老一少成了忘年交。闫金声回高陵后戒掉了赌瘾,活到七十六岁病故后,周莹给他的后人送去一千五百两慰问金。
周莹买进芦进士巷躬亲居,在西安有了火神庙和芦荡巷两处密宅。日后,她将这里作为坐镇西安指挥属下商号和在西安商务活动的决策中心长达十五年之久。1908年,周莹病故前夕,将芦进士巷躬亲居赠送给了她世叔李平岭的大女儿、画家李一锋。
半个月过去。一个月挂中天的夜晚,周莹像平时一样,一个人到后花园习武练剑,车东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周莹一愣收剑问:“师兄,你咋进来的?”
车东盈回答:“你这东大院院墙挡不住我!”
周莹又问:“你没回洛阳?”
车东盈说:“本来我早该回洛阳了,可是那天在渡口碰到你后,我改变了主意。”
周莹说:“于是你就到了安吴堡,并且贼一样翻墙进了我的后花园?”
“我想你。”车东盈一语道破了进安吴堡的目的。
周莹笑出了声:“你还没忘记突然袭击我的那一幕是吗?师兄,今天我已不是十四岁的丫头了,你再想占我便宜怕没那么容易了。”
车东盈说:“如今你是少奶奶,但你应承认你是活守寡的少奶奶。我不明白,你年纪轻轻,为啥为一个并不值得你为他牺牲的男人守一辈子?”
周莹沉默了一会儿说:“人各有志,我既然选择了走这一条路,自然就有把这条路走到底的理由。”
车东盈靠近周莹说:“师妹,我至今还没有成家,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照料你一辈子,和你厮守一生一世。”
“谢谢师兄好意。”周莹说,“咱俩的生活相距太远,性格更是格格不入,咱俩就是勉强凑到一块,也不会开出啥香花来。所以,我劝你不要存任何幻想。”
车东盈此时突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周莹双肩激动地几乎是喊道:“我爱你——”喊声中忽然伸臂把周莹搂在胸前,疯狂地吻着周莹,喃喃说,“嫁给我吧,嫁给我吧……”
周莹被车东盈突如其来的爱弄得不知所措,忽然她清醒过来,用力挣脱出来,嗔怪道:“你老毛病没改,动手动脚吃过的亏,全忘了!”
“咋能呢。”车东盈说,“当初如果我循规蹈矩,咱俩早成了两口子,如今追悔莫及呀!”
车东盈说的是实话。
周海潮活着时,见车东盈一表人才,习武修身,读书知礼,又从董海川嘴里了解到,他的父亲车如坚,生前在左宗棠帐下当掌印官,平叛时战死,他母亲在其父战亡六年后病故。成为孤儿的他,被董海川收为弟子,并传授他武艺,希望他长大成人后继承父业,从戎卫国。周海潮和妻子周胡氏嘀咕过几次,决定多观察些时日,若车东盈没啥坏毛病,便将他招赘门下,当个过门女婿,以继周氏香火。周莹从母亲闲谈中知道了父母决定,心里自然高兴,所以在和他接触过程中,就多了几分热切,少了些顾忌。不意在她十四岁生日刚过,便发生了他强行拥抱亲吻她的风波。车东盈被驱出孟店村后,周莹曾惆怅了多天,可事已如此,只能一声长叹了。
周莹并没因车东盈拥抱和亲吻了自己而恨他,相反,每每一个人想心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车东盈,在她成为吴聘妻子又成为寡妇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更是无时不在想着车东盈。现在车东盈就在自己身边,她心潮起伏,可她很快冷静下来,站直了腰,不冷不热地说:“你不觉得你来得太晚了吗?”
“太晚,你啥意思?”车东盈瞪大了眼睛说,“我听到你丈夫去世的音信当天,便离开京城往回赶。”
“可你现在才出现在安吴堡,你掰指头算算,我当寡妇多久了?”
周莹哭了。
车东盈慌了手脚,连声说:“别哭,别哭,都怪我榆木脑袋,想不到你的难处——”
周莹一听,忍不住扑哧笑道:“你就知道往女人怀里钻,可又钻不到点子上。”
车东盈瞅着周莹的面孔说:“我心里有你,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家,这次由京城回来,在渭河渡口见到你后,才下定决心来见你,你应明白我的苦衷,理解我的心。”
周莹仍不冷不热地说:“多谢师兄错爱了我周莹。在我心里师兄的位置早在我十四岁那年便被抹去,今天咱们的行为已出了格,白头偕老的梦早晚都是一场空。”
车东盈脸红着争辩道:“我发誓,只要师妹愿意跟我远走高飞,我若背叛你,就不得善终。”
周莹笑着摇头说:“师兄,你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今天实情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对五常八德敬畏如神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水性杨花、放荡不羁的女人。我很实际,我不会因个人的爱,而放弃对安吴堡人的爱,我更不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已得到手的一切。我若跟一个男人远走高飞,确实可以获得一个男人信誓旦旦的爱,但却会失去安吴堡人的爱,放弃我已经对安吴堡人的承诺。当初我接管吴氏财富和安吴堡管理权的时候,我的一生便与安吴堡人联系在一起。另外我从小过惯了优裕的生活,我也不会跟上你去过清贫日子。再者,离开我现有的环境,若想再去做一番事业,还有可能吗?”
车东盈像第一次认识周莹似的,睁大了眼睛,在月光下很久才说出话来:“谢谢师妹能把心里想的话告诉我。坦白地说,你嫁给我,我能给你的仅是一个男人的热情与温存、关心和爱护,我此生完全不可能也没本事为自己或为他人创造出你现在拥有的财富。师妹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若再不知趣,未免太愚蠢了。”说到此,车东盈从怀中掏出一个镇平玉坠来,递给周莹说:“师妹,把这个玉坠留作纪念吧,往后你看见了它,就不会忘记曾有过一个不争气的师兄车东盈!”说完,转脸纵身向花园墙奔过去。
车东盈跃上墙头时,转身向在月光下呆立的周莹再次抱拳施礼后,悄声跳下墙去。
周莹站了许久,收拾好衣服后,方缓步向卧室走去。红玉见她回来,说:“今晚咋啦,习武练剑这么久?”
周莹挥挥手说:“你困了去睡吧。”
红玉见状,知周莹犯了心事,不敢再问,悄声退了出去。
周莹呆坐在灯下,直到鼓楼三更鼓响起,才长叹一声:“我的命真苦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