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大,被单是新换的,洗得很***得很挺,茶壶并没有缺口,茶杯也干净得很。但屋里却冷清清的,总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林仙儿正坐在床头,在一件男人的衣服上缝钮扣,她用针显然没有用剑熟悉,时常会扎着自己的手。
阿飞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仙儿缝完了一粒扣子,抬起头来,轻轻地捶着腰,摇着头道:"我实在不喜欢住客店,无论多么好的客店,房间也像是个笼子似的,我一走进去就觉得闷得慌。"
阿飞道:"嗯。"
林仙儿道:"我常听别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无论什么地方总不如自己家里舒服,你说是不是?"
阿飞道:"嗯。"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我把你从家里拉出来,你一定很不开心,是不是?"
阿飞道:"没有。"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李寻欢是你的好朋友,也不是不愿意你跟他交朋友,但我们既然已决定忘记过去,从头做起,就不能不离开他,像他那种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麻烦跟着他的。"
她柔声接着道:"我们已发誓不再惹麻烦了,是不是?"
阿飞道:"是。"
林仙儿道:"何况,他做人虽然很够义气,但酒喝得太多,一个人酒若喝得太多,就难免有些毛病,毛病犯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又叹了口气,缓缓接着道:"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撞破我的门,要对我..."
阿飞忽然转回头,瞪着她,一字字道:"那件事你永远莫要再说了,好不好?"
林仙儿温柔地一笑,道:"其实我早已原谅他了,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阿飞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垂下头,缓缓道:"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你。"
林仙儿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旁,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我也只有你。",她垫起脚尖,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脸上,低语着道:"我只要有你就已足够了,什么都不想再要。"
阿飞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林仙儿整个人都已贴在他身上,两人紧紧地拥抱着,过了半晌,她身子忽然轻轻地颤抖起来,道:"你...你又在想了..."
阿飞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林仙儿道:"其实我也想...我早就想将一切都给你了,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还不是你的妻子。"
阿飞道:"我...我..."
林仙儿道:"你为什么不肯光明正大地娶我,让别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敢?我以前做错的事,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你难道不是真心地爱我?"
阿飞面上的表情更痛苦,缓缓松开了手。但林仙儿却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无论你对我怎样,我还是爱你的,你知道我的心早已给了你...我心里只有你,再也没有别人。"
她的身子在他身上颤抖着、扭动着、磨擦着...阿飞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两个人突然倒在床上。林仙儿颤声道:"你真的这么想?...要不要我再替你用手..."
阿飞躺在床上,似已崩溃。他心里充满了悔恨,也充满了痛苦。他恨自己,他知道不该这么做,但他已无法自拔,有时他甚至想去死,却又舍不得离开她。
只要有一次轻轻的拥抱,他就可将所有的痛苦忍受。林仙儿已站了起来,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发,她脸上红红的,轻咬着嘴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还带着春色。
"任何人都可以,只有阿飞不可以。"
林仙儿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笑得的确美丽,却很残酷,她喜欢折磨男人,她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更愉快的享受。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用力地敲门。
一人大声道:"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早就看见你了。"
阿飞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什么人?"
话未说完,门已被撞开,一个人直闯了进来。
这人的年纪很轻,长得也不难看,全身都是酒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林仙儿,似乎根本未见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他指着林仙儿,神经质的笑道:"你虽然假装看不见我,我却看到你了,你还想走么?"
林仙儿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我不认得你!"
这少年大笑道:"你不认得我?你真的不认得我?你难道忘了那天的事?...好好好,我辛辛苦苦替你送了几十封信,你现在却不认得我了。"
他忽然扑过去,想抱住林仙儿,嘶声道:"但我却认得你,我死也忘不了你..."
林仙儿当然不会被他抱住,轻轻一闪身,就躲开了,惊呼道:"这人喝醉了,乱发酒疯。"
少年大喊道:"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还记得你说的那些话,你说只要我替你把信送到,你就跟我好..."
他又想扑过去,但阿飞已挡住了他,厉声道:"滚出去!"
少年叫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滚出去!你想讨好她,告诉你,她随时随刻都会将你忘了的,就像忘了我一样。",他突又大笑起来,吃吃笑道:"无论谁以为她真的对他好,就是呆子,呆子...她至少已跟过一百多个男人上床了。"
这句话未说完,阿飞的拳头已伸出!
只听"砰"的一声,少年已飞了出去,仰天跌在院子里。
阿飞铁青着脸,瞪着他,过了很久,他动都没有动,阿飞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林仙儿。
林仙儿突然掩面痛哭起来,哭着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来冤枉我,要来害我..."
阿飞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了她,柔声道:"只要有我在,你就用不着害怕。"
良久良久,林仙儿的哭声才低了下来,轻泣着道:"幸好我还有你,只要你了解我,别人无论对我怎样都没关系了。"
阿飞目中带着怒火,咬着牙道:"以后若有人敢再来欺负你,我绝不饶他!"
林仙儿道:"无论什么人?"
阿飞道:"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林仙儿"嘤咛"一声,搂得他更紧。但她的眼睛却在望着另一个人,目中非但全没有悲痛之色,反而充满了笑意,笑得媚极了。
院子里也有个人正在望着她。这人就站在倒下去的那少年身旁。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身上穿的衣服仿佛是金黄色的,长仅及膝,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剑!
院子里虽有灯光,却不明亮,只有隐隐约约看出他脸上有三条刀疤,其中有一条特别深,特别长,正由他的发际直划到嘴角,使他看来仿佛总是带着种残酷而诡秘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他冷冷地盯着林仙儿瞧了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过身,向朝南的一排屋子走了过去。
又过了半晌,就有两个人跑来将院子里那少年抬走。这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杏黄色的,行动都很敏捷,很矫健。
林仙儿的轻泣声这才完全停止了。
夜更深。
屋子里传出阿飞均匀的鼻息声,鼻息很重,他显然又睡得很沉了──林仙儿倒给他的一杯茶之后,他就立刻睡着。
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吹着梧桐,似在叹息。
然后,门开了。
只开了一条缝,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出来,又悄悄地掩起门,悄悄地穿过院子,向朝南的那排屋子走了过去。这排屋子还有一扇窗子,里面灯火是亮着的。
昏黄的灯光从窗子里照出来,照在她的脸上,照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眼睛迷人极了。
是林仙儿。
她已开始敲门。
只敲了一声,门里就传出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冷冷道:"门是开着的。"
林仙儿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方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动也不动,就仿佛一尊自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的石像。
距离近了,林仙儿才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几乎分不清眼球和眼白,完全是死灰色的。他的瞳孔很大,所以当他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在看你,他并没有看着你的时候,又好像在看你。
这双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锐利,但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之力,就连林仙儿看了心头都有些发冷,似乎一直冷到骨髓里。
但她脸上却还是带着动人的甜笑。遇到的人越可怕,她就笑得越可爱,这是她用来对付男人的第一种武器,她已将这种武器使用得十分熟练,十分有效。
她嫣然笑道:"是荆先生吗?"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林仙儿笑得更甜,道:"荆先生的大名,我早已听说过了。"
荆无命还是冷冷地盯着她,在他眼中,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简直就和一块木头没什么两样。
林仙儿却还是没有失望,媚笑着又道:"荆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
荆无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在我面前说话时,最好记着一件事。"
林仙儿柔声道:"只要荆先生说出来,我一定会记着的。"
荆无命道:"我只发问,不回答,你明白吗?"
林仙儿道:"我明白。"
荆无命道:"但我问的话,一定要有回答,而且要回答得很清楚,很简单,我不喜欢听人废话...你明白吗?"
林仙儿道:"我明白。"
她低垂着头,看来又温柔,又听话。这正是她用来对付男人的第二种武器──她知道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人,也知道男人若是开始喜欢一个女人时,就会不知不觉听那女人的话了。
荆无命道:"你就是林仙儿?"
林仙儿道:"是。"
荆无命道:"是你约我在这里见面的?"
林仙儿道:"是。"
荆无命道:"你已替我约好了韩文?"
林仙儿道:"是。"
荆无命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林仙儿道:"我知道上官帮主一直在找韩文,因为他是个异数,搅屎棍。"
荆无命道:"你是想帮我们的忙?"
林仙儿道:"是。"
荆无命的瞳孔突然收缩了起来,目光突然变得像一根箭,厉声道:"你为何要帮我们的忙?"
林仙儿道:"因为我恨韩文,我想要他的命!"
荆无命道:"你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杀不了他,在他面前时,我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他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事,一剑就能要别人的命!"
荆无命道:"他真有那么厉害?"
林仙儿叹道:"他实在比我说的还要可怕,想杀他的人都已死在他手上,除了荆先生和上官帮主外,世上绝没有别人能杀得死他!",她抬起头,温柔地望着荆无命,柔声道:"荆先生的剑法我虽未见过,也能想像得到。"
荆无命道:"你凭什么能想像得到?"
林仙儿道:"就凭荆先生这份沉着和冷静,我虽然不会用剑,却也知道高手相争时,剑法的变化和出手的快慢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沉着和冷静。"
荆无命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剑法招式的变化,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武功练到某一种阶段后,出手的快慢也不会有太大分别,那时就要看谁比较冷静,谁比较沉着,谁能够找出对方的弱点,谁就是胜利者。"
她望着荆无命,目中充满了仰慕之色,接着道:"当代的剑法名家,我也见得不少,若论冷静和沉着,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荆先生的。"
要恭维一个人,一定要恭维得既不肉麻,也不过分,而且正搔着对方的痒处,这样才算恭维得到家。林仙儿恭维人的本事的确已到家了。这正是她对付男人的第三种武器。
她知道男人都是喜欢被人恭维的,尤其是被女人恭维,要服侍一个男人的心,女人的一句恭维话往往比千军万马还有效。
荆无命面上却还是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你约的日子是明天?"
林仙儿道:"是,因为我算准荆先生和上官帮主在那天一定可以赶到的。"
荆无命道:"但你怎知韩文一定会到呢?"
林仙儿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接到那封信,只要他接到那封信,就一定会到。"
荆无命道:"你有把握?"
林仙儿笑了笑,道:"是!他喜欢与高手过招!",她笑容忽又消失,柔声道:"为了与高手过招,他连命都不想要了,所以才可怕,你武功虽然比他高,和他交手时也要小心些。"
她目中充满了关怀和体贴,这正是她对付男人的第四种武器──你若要别人关心你,就得先要他知道你在关心他。一个美丽的女人若能很适当地运用这四种武器──一百个男人中最少也有九十九个半要拜倒在她脚下。
只可惜林仙儿这次遇着的却偏偏是例外──她遇着的非但不是个男人,简直不是个人!幸好她还有样最有效的武器。那是她最后的武器,也是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武器,女人有时能征服男人,就因为她们有这种武器。
但这种武器对荆无命是否也同样有效呢?林仙儿迟疑着。若非绝对有把握,她绝不肯将这种武器轻易使出来。
荆无命的瞳孔在渐渐扩散,渐渐又变成一片朦朦胧胧的死灰色,对世上任何事都仿佛不会有兴趣。
林仙儿暗中叹了口气,对这男人,她实在没有把握。
荆无命缓缓道:"你要说的话已说完了么?"
林仙儿道:"是。"
荆无命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背对着她,慢慢地倒了杯茶,竟再也不看她一眼。
林仙儿只有苦笑道:"荆先生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荆无命还是不理她,自怀中取出粒药丸,就着茶水吞下。林仙儿也看不出他在干什么,等了半天,荆无命还是没有回过头来,她也没法子再呆下去,只有走。
但她还未走到门口,荆无命忽然道:"听说你很喜欢勾引男人,是不是?"
林仙儿怔住了。
荆无命冷冷接着道:"你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在勾引我,是不是?"
林仙儿眼波流动,慢慢地垂下头,道:"我喜欢能沉得住气的男人。"
荆无命霍然转过身,道:"那么,你现在为何放弃了?"
林仙儿抬起头,才发现他的瞳孔突又缩小,正盯着她的身子,那眼神看来就好像她是完全赤裸着的。她的脸似已红了,垂首道:"你的心就像是铁打的,我...我不敢..."
荆无命缓缓道:"但我的人却不是铁打的。"
林仙儿再抬起头,凝注着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荆无命道:"你要勾引我,只有一种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林仙儿红着脸道:"你为什么不教我?"
荆无命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冷冷道:"这法子你还用得着我来教么?"
他忽然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林仙儿整个人都似已被打得飞了起来,倒在床上,轻轻地呻吟着,她的脸虽已因痛苦而扭曲,但目中却射出了狂热的火花...
荆无命缓缓转过身,走到床前。
林仙儿忽然跳起来,紧紧搂住了他,呻吟着道:"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也没关系,我情愿死在你手上..."
荆无命的手已又落下。屋子里不断传出呻吟声,听来竟是愉快多于痛苦。难道她喜欢被人折磨,被人鞭打?
林仙儿走出这屋子的时候,天已快亮了。她看来是那么狼狈,那么疲倦,仿佛连腿都无法抬起,但她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满足、平静。
每次她燃起阿飞的火焰后,自己心里也燃起了一团火,所以她每次都要找一个人发泄,将这团火熄灭。
她喜欢被人折磨,也喜欢折磨别人。
晨雾已稀。
门扉溅开。
.......
.......
他身上穿着套青布衣服,本来很新,但现在已满是泥污、汗垢,肘间、膝头已也被磨破。他身上也很脏,头发更乱。但他远远站在那里,林仙儿都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一柄没有鞘的剑!是阿飞!
林仙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可她很快也看到了那个穿着狐裘大氅的男人,他正在打哈欠,模样慵懒,良久,他像是没睡醒一般,喃喃道:"现在感觉如何?"
阿飞抿了抿显得很薄的嘴唇,缓缓地说道:"很不好!"
的确不是很好,他先是被韩文胖揍了一顿,随后又是被点了穴道,就在这房间外听了一晚上,他最心爱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他终于了解了,所以他拿起了剑。
拿起了剑的爱妃,这才是真正的阿飞。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那种彪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一种沉静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林仙儿想要说些什么,一粒石子儿打了过来,她张不开嘴,又一粒儿石子打了过来,她的人仰面倒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声音便是——"不要说话,我厌恶你的声音,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用你恶心的眼睛看不该看的东西,最后,你现在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可以去死了!"
阿飞还是冷冷地瞧着这一切,一丝表情都未有,他的眼睛明亮、锐利,经过两天的追踪,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种剑锋般的光芒。
那和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正是种极强烈的对比。
阿飞的眼睛瞧着从房间中走出来的荆无命。
荆无命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灰暗的千年岩石。谁也猜不出是剑锋锐利,还是岩石坚硬!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目光间却似已冲激出一串火花!
阿飞的目光这移向荆无命的剑。
荆无命的目光几乎也在同一刹那间移向阿飞腰带上插着的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同的两柄剑!这两柄剑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铸。这两柄剑虽然锋利,但太薄,太脆!都很容易被折断!
剑虽相同,两人插剑的方法却不同。阿飞的剑插在腰中央,剑柄是向右的。荆无命的剑却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这两柄剑之间,似乎也有种别人无法了解的奇特吸引力!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对方的剑,就一步步向对方走过去。但目光还是始终未离开过对方的剑!等到两人之间相距仅有五尺时,两人突然一齐停住了脚步!
然后,两人就像钉子般被钉在地上。
荆无命穿的是件很短的黄衫,衫角只能掩及膝盖,袖口是紧束着的,手指细而长,但骨里凸出,显得很有力!
阿飞的衣衫更短,袖口几乎已被完全撕了下来,手臂也很细,很长,但却很粗糙,宛如砂石。
两人都不修边幅,指甲却都很短。两人都不愿存有任何东西妨碍他们出手拔剑。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现在两人终于相遇了。
只有在两人站在一起时,仔细观察,才能发觉这两人外貌虽相似,但在基本上,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荆无命脸上,就像是带着个面具,永远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阿飞的脸虽也是沉静的,冷酷的,但目光随时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烧起来,就算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烧光也在所不惜。
而荆无命的整个人却已是一堆死灰。也许他生命还未开始时,已被烧成了死灰。
阿飞可以忍耐,可以等,但却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委屈。
荆无命可以为一句话杀人,甚至为了某一种眼色杀人,但到了必要时,却可以忍受任何委屈。
这两人都很奇特,很可怕。谁也猜不透上天为什么要造出这么两个人,又偏偏要他们相遇。
初春。
寒意未消,朔风呼啸。
风不大,但秋天并未完全落光的黄叶萧萧而落,难道是被他们的杀气所摧落的?
天地间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
.........
突然间,寒光闪动!
十余道寒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阿飞!
荆无命不是一个人来的,一个金钱帮的高手出手了,他自然也并不奢望这些暗器能击倒阿飞,但只要阿飞因此而稍有分心,荆无命的剑就可刺他咽喉!
剑光暴起!
一连串"叮叮"声音后,满天寒光如星雨般堕了下来。荆无命的剑已出手,剑锋就在阿飞耳边。
阿飞的手已握着剑柄,但剑尖还未完全离开腰带。
暗器竟是被荆无命击落的。
黄衫高手微微色变,但很快,一道黑色的影子掠过,他的人已经捂着喉咙倒下了,看着手里带血的树枝,韩文找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并没有参与进来。
这不仅事关阿飞的尊严,同时他也希望阿飞这个少年人能够成长起来,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就是这样干了,没有任何理由。
荆无命和阿飞目光互相凝注着,面上却仍然全无丝毫表情。
然后,荆无命慢慢地将剑插回腰带。
阿飞的手也垂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突然道:"你已看出我的剑是击暗器,而非刺你?"
阿飞道:"是。"
荆无命道:"你还是很镇定!"
从暗器击来至荆无命的刺出,阿飞除了伸手拔剑,绝未慌张闪避。
荆无命没有等阿飞答那句话,接着又道:"但你反应已慢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目中露出了一丝沉痛凄凉之色,终于道:"是!"
荆无命道:"我能杀你!"
阿飞想也不想道:"是!"
荆无命突又道:"但我不杀你!"
阿飞凝视着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杀我?"
荆无命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阿飞!你可以做到更好!"
阿飞像是在咀嚼着荆无命的话,良久,道:"可我等不及了!"
荆无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笑,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笑的。他笑得很奇特,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不习惯笑,已僵硬!
他从不愿笑,因为笑可令人软化。但这种笑却不同──这种笑正如剑,只不过剑伤的是人命,这种笑伤的却是人心。
阿飞竟完全不懂他是为何而笑的,冷冷道:"你不必笑,你虽有八成机会杀我,但也有两成死在我剑下。"
荆无命笑容已消失不见,道:"我说过不杀你,就一定会留下你的命!"
阿飞道:"不必。"
荆无命道:"我要你活着,看着..."
这句话还未说完,剑光已飞起!剑光交击,如闪电。但还有一道光芒比剑更快,那是什么?
骤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动作也全都停止。
韩文站起身来了!因为有一个人到了,他眯着眼睛,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已经有了与我一战的实力!"
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阿飞的肩胛,但只刺入了两分。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入衣服,染红了衣服。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荆无命的肩胛处,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在风中的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寻欢摇了摇头,叹道:"并不很好,我的飞刀不是暗器!"
他的飞刀的确脱离了暗器的范畴,可此番,他一时急切,想要救下阿飞,把自己的飞刀当做了暗器,伤了荆无命。
荆无命冷笑:"你能伤到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李寻欢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目光却是看向了韩文,像是很有深意的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过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入肉,直至刀柄。鲜血涌出!"当",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定义,那就是: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说的不错!",韩文拍了拍巴掌,笑道:"这小子深藏不露!他的右手,可比左手快多了!真没想到你还能来啊!"
"你制造了这一切,就像看着他们两个人拼命吗?",李寻欢有些生气的质问道。
韩文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让他重拾自我,至于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我又何须去管呢?"
李寻欢抿了抿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半晌,他又看向了林仙儿,道:"你又准备杀了她吗?"
"她?关我屁事儿?",韩文眯着眼睛看着李寻欢,道:"我现在更为好奇的是——你,是不是最好的那个你!我已经等不及了!要知道,就算不能打败你,杀了你,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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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