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的昏礼正式举行是在宋君鸿遇到郑雨农之后的大半个月了。之所以会拖延得这么久,则完全是因为刘羽的双亲的缘故。
当初刘羽因为和雪香之间的亲事得不到家里的承认,一番好梦转眼成空的雪香姑娘便在刘府的大门外寻了短见。因此,刘羽和家中父母之间从而产生了几乎是难以弥补的裂痕:家中老父不仅拒绝承认已死的雪香的名份,也不允许将之葬入刘氏的族墓之内;而刘羽则一怒之下抱尸离家,从此和家中父母断绝了父子关系,长年住于岳麓书院再没有回过家中。
这种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现在,刘羽虽然在一番命运按排下能与雪香的胞妹露香互生情愫,可以喜结连理,算是稍稍弥补了下心中多年来的伤痛,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完全忘记了当年在府门外香消玉陨的可怜雪香,也不代表他会因此便原谅了把道统面子看得比儿子终身幸福和雪香性命还重的家中老父。
同样的,刘羽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曾经”的老父,他是个十足十的道学先生。
虽说现在自己与露香的婚事是天子亲自赐婚,但皇帝在圣旨中可没说让刘羽与老父恢复父子关系。当然,这在寻常情况下是一种根本不会存在的问题,但现在刘羽的情况必竟有点特殊。
说不请父母吧?但他们必竟仍然在世,假如刘羽的昏礼上他们不出席,众目睽睽下岂不让人费解?到场的宾客哪个不会私下议论?然后不用多久就会传得临安京中街头巷尾都知道。届时莫说新科状元刘羽丢不起这个人,连下旨赐婚的皇帝也丢不起这个人哪!
所以在帮着操办昏典的礼部官员们听说了刘羽与父母断绝关系而无法邀请的事情后,无不变了脸色。
可要是请吧?两头倔牛顶在一起时哪有那么容易分开的?必竟当初这两父子可是发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毒誓的。刘羽心里仍然有气,当然不愿意拉下脸来回家去向老父低头恳请他出面。这可让负责昏礼差事的那些个礼部的官员们如嚼黄莲,无不叫苦连天,尽管他们私下里也快马去请了两回刘羽的父母。可刘父愣是梗着脖子问道:“圣旨中有叫我们必须前去参加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恕老朽多病,无法成行!”
礼部的官员们哪敢为了这种糟乱事情回去求皇帝再专门发一道圣旨啊?那还不被皇帝骂死!
偏偏有宋一代很多读书人的脾气都很倔,如果说唐时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算是一种令人称道的奇闻的话,那么这种事情在有宋一代则变得更为普遍了。很多读书人不仅会大胆的抨击朝政,且对于朝庭不合理的旨意或按排也经常予以拒绝接受,这样的人大宋朝庭虽然生气但也一般不会过于严厉治罪。而那些拒旨的读书人,往往还会在仕林中获得巨大的赞誉,以至于甚至有些士人会故意在一些不是很严重也不合理的事情上拒绝执行皇帝的诏旨也搏直名。
刘父便是这样一个为了道学理念可以和朝庭进行顶撞的人。尽管朝庭遣来的人多日苦劝,可是个死硬脾气的刘父一开始还好好说话,到最后干脆直接把来劝说的人哄出了门外,并写了一副对联帖在了大门上:“小心养出逆子,大门难进伶媳。”
消息传回京中,本来对老父终于有点心软的刘羽再次勃然大怒,要上表请求取消礼部主持的婚礼,他们俩私下成个亲就成了。王宝林和几个礼部的官员急忙将之抱住了。“天威难测,喜怒无情”啊!这场昏礼也是新皇帝向天下读书人示好的重要举措,刘羽这一表上去,他自己会触怒龙颜不说,极可能是捎带着跟来办事的礼部官员也都会一起倒霉。
平心而论,刘父对于雪香、露香两姐妹并无多少交道,故也说不上对其性格、人品的喜欢与否。只是嫌弃其身份低贱,怕污了刘家的家门罢了。后来还是礼部的侍郎柳侯出面,收了已故的雪香和现在露香两姐妹为义女,然后再以柳府嫁女的名义宣告刘羽的乡里,然后又请了两个刘父的同年科举之友登门游说,这才算是名勉强获得了刘父那别别扭扭的同意。
礼部办事官员们至此才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紧操办婚事,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当然,尽管纸包不住火,这些事情迟早会流传出去让人知道,但此时很多外人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诸多缘由。很多人只是突然听说刘羽又变成了柳侯的女婿,无不惊讶,甚至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其他读书人对刘羽大为眼红:他不仅获得了新皇帝的垂青赏识,眼下还又攀上了柳侯的高枝。一个人要走多少狗屎运才能有这造化啊!
自然,朝庭内外因此想要向刘羽这名年青新贵示好的人也就更多了。
昏礼举行当天,刘羽家的门槛都几乎让人踏破了,而刘羽新获赐的那个本也不算小的院子中也都挤满了宾客,甚至还有很多人因为坐不下而不得不把座席都排到了院门前面。
尽管各种美味的时令瓜果和新鲜小点已经摆到了各个桌子上,但正式的酒宴并没有开始,刘羽和露香这一对新人也都严严实实的藏在后院里不露香。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却无人敢于出声催促。
——因为据说今天年青的新皇帝也会摆驾昏礼现场,亲来祝贺。
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啊!
大宋朝读书人千千万,各级官员万万千,可有几个人能在昏期时获得皇帝的新至道贺的?
更何况还有很多可能一辈子也无缘见到皇帝真容一面的低品阶官员更是强行压抑住了澎湃的心情而在那里热切地期待着。
一面,哪怕这辈子只见过皇帝一面,他们也可以回家向妻妾娃儿、亲朋好友们夸耀上一辈子的了。
即便是让他们在这里等上十天十夜,他们也会毫不动摇地在这里等待下去。
所以尽管有很多人忍不住会窃窃私语上几句,但却没有一个人会站起身来离席半步。
礼部前来主昏的官员们一边派人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着,一边将昏礼现场的各项流程的事仪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什么差池。
瞅了瞅时间差不多了,柳侯提步便往院门处走去,他不仅是刘羽的老泰山,更是这次昏礼的主要负责人,他必竟对这种昏事小心又小心。
宫里的符公公早就让人给他捎过话,皇帝希望通过这场昏礼向朝庭百官、士人举子和全天下的百姓们示好,展示出一个亲民仁德、礼贤下士的好皇帝形象。所以这并不是刘羽自己的一场小小昏事这么简单,其背后的寓意往往更加耐人寻味。所以哪怕刘羽只是一名区区的六品官员,柳侯也不得不在这份差事面前兢兢业业,一再地谨慎仔细。
就在柳侯差不多要走到门口时,一名派在两条街外就值守的礼部吏员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擦拭下额头上的热汗,便老远的边跑边摇手道:“来了,来了!圣驾已到前街外,再有不到一刻钟便会到来。”
场中众人听了无不“哗”的一声惊叹了起来。柳侯忙一摆手:“快,准备接驾!”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的幞头与官服,又在礼部官员的按排下,依品阶大小依次跪列在刘羽院子门外等侯。
一刻时间,那还不是说到就到吗?
可众人从列队跪侯开始,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刻钟,皇帝的车驾依然没有踪影。就在众人都望眼欲穿的时侯,便见有三个人身着内侍服侍的人远远的走了过来。
柳侯识得其中那位当先走过来的人便是内侍总管符天来的义子宦官符卜,也算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吧,便拾步迎了过去,瞅着他们身后空荡荡一个人也看不到的长街疑惑的问道:“中贵人,圣驾在哪呢?”
“回去了!”
“啊?”柳侯一愣,心里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那符卜又走过他身旁来到前来贺婚的百官面前,尖着嗓子喊道:“皇帝口喻:朕今日有事,不能来参加刘状元的昏事了。是故无须再等朕前来,即刻举行!”
“遵旨!”柳侯和贺婚的官员们一起应道。
柳侯答完站起身来,一挥手道:“礼仪既备,钟鼓既设,令月吉日,恭承贶赐!请各位宾客归席,大昏之礼,现在开始!”
怀揣着满腔疑惑和失望的官员们一边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开始忍不住地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纷纷,现场很快便到处者是一片嗡嗡嗡嗡的议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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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古时婚礼多在傍晚黄昏举行,故本名昏礼,后世慢慢演变成了“婚礼”!
(2)宋代的宦官很少称太监,总称为内侍、内臣、宦者、中官等,在外打招呼时宋人也较少称他们为“公公”,认为那是不礼貌的,一般情况下称他们的官职,或用“中贵人”这一宫外人对宦官的通用尊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