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政航去而复返, 回来后, 见简妍躺在榻上看书,眼睛不看炕桌,却伸手在炕桌上胡乱地摸。
庄政航伸手将茶碗递到她手上。
简妍接了茶碗, 喝了一口,抬头见庄政航脸上呆呆的, 纳闷道:“您老怎又回来了?”
庄政航冷笑道:“端茶递水,铺床叠被, 揉肩捶腿, 你当我做不得吗?如今我暂时没有旁的营生,那当铺又都跟你家有来往,也不能出去典当东西, 暂且让着你。”
简妍伸手指了指瓜子盘, “剥了。”
庄政航脸上青了青,终归拿起一颗瓜子嗑了, 然后将瓜子仁送到简妍口中, “明日叫人给蝶衣买了杨梅吧。”
简妍用牙尖咬着瓜子,侧着身子含笑打量庄政航,“有出息,知道赚娘子银子养小妾了,大有燕曾的风范。”
燕曾乃是简妍离了庄政航之后的第一个男人, 也是弄瞎了简妍眼睛的人。寻常简妍与庄政航都不提这人名字。
燕曾也是世家子弟,身材魁梧,剑眉星目, 虽不及庄政航俊美,但多了三分英气。
比起简妍眼瞎之后,遇到流落在外的蒙兴,姐弟两人顺理成章地扶持过日子。简妍遇到燕曾,倒似是一出旖旎的风流韵事。
只是开头虽好,奈何结局不如人意。
至于庄政航也不提此人,大抵是因为骨子里不可抑制的自卑作祟,虽明知简妍离了他许久才与燕曾在一起的,但心里隐约就觉得是燕曾抢了他娘子。被人抢了小妾算不得什么,但被人抢了正头娘子,就是奇耻大辱了。
庄政航听简妍主动提起燕曾,叹道:“他本是浪荡惯了的,多少黄花闺女不要,能明媒正娶了你,已经叫我吃惊不小。再说你与他过了这么久,连个消息也没有,他不养小妾,等着断子绝孙吗?”
简妍怔了怔,躺在炕上拿了书盖在脸上。
庄政航嗑着瓜子,将瓜子仁旁在一旁,苦笑两声,“若不是为了蝶衣肚子里的那块肉,我如今也不会来伺候你。”便是蝶衣,他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简妍一本书盖在脸上,只露着下巴在外边,道:“你能为了她肚子里的一块肉来我这忍辱负重,你也算是个人了,不错,能屈能伸,将来必成大器。”
庄政航不与她吵,嗑着瓜子,忽地想,不知蝶衣的孩子出来,可会如他跟庄大老爷一般,恨不得将彼此撕了才好,“……多谢夸奖。”
“不客气,伺候好了我,银子给你,你自己个去买。免得那位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就给我下绊子。”
庄政航一滞,心里想起刚才蝶衣的故作姿态,一时也觉堵得慌,“你是妻,她连妾都不是,你还怕她刁难你?”
“捶腿。”
庄政航怒意又起,却见简妍很是惬意地躺着,眯着眼,勾着嘴角,不知在想什么。
庄政航贴着简妍躺下,一手给她胡乱地捶着膝盖,一边去想嫁妆的事。
庄政航问:“嫁妆就放在舅舅那里就是,我也装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此岂不好?”
简妍见他还没想通,道:“今日我瞧着三弟是明着问玉枕,暗中要与他舅舅商议对策。如此,你也去寻了你舅舅吧。趁着分家的事没闹出来,也没人敢提,先问了你舅舅,要不要当个孝子贤孙,去抢了老夫人来养。说难听点,抢了老夫人就相当于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当不起你老子,这话就是说说,你爱听不听。”
那句挟天子以令诸侯,庄政航倒是听进去了,忆起庄老夫人训斥庄大老爷的模样,心想若叫庄老夫人向着他,倒是有了对付庄大老爷的法宝,但是将嫁妆交给庄老夫人,这就要费些思量了。
庄政航正要细细地再跟简妍商议,就见她已然睡着了,手在她脸上悬了半日,到底不敢掐下去、扇下去,大着胆子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见她皱了皱眉头,吓了一跳,忙扭身对着一旁装睡,不知不觉,竟当真睡去了。
晚间,到了饭点,玉环进来将两人叫醒。
简妍洗漱之后,对着镜子挽发,见金钗叫人将饭菜端了进来、庄政航已经坐到炕上,开口道:“别急着吃,咱们去瞧瞧老祖宗吃了没。”
庄政航此时饿得慌,又因恼怒自己太没有骨气,撑不起男人的面子,于是并未搭理她,草草将饭扒下去,见简妍还在梳妆,不耐烦道:“不是要去见祖母吗”
简妍纳闷他哪来的气性,随着他出去了,半路遇到姚氏,姚氏道:“祖母气了一场,不知吃饭了没有。你们可是也要瞧瞧她的?”
简妍笑道:“可不是嘛。”
于是叫庄政航走在前头,她与姚氏在后头闲话。
姚氏因不知这场纷争的底细,也怕惹上麻烦,因此与简妍闲话,也不过说些家中孩童、园中姐妹如何。
几人到了庄老夫人院子外,小丫头通传之后,不见人叫他们进去,反倒是祝嬷嬷出来了,祝嬷嬷道:“少爷、少夫人都回去吧,老夫人知道你们的孝心。”
简妍笑道:“不知祖母可吃过了没有。祖母若是没有吃过,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能吃得下?”
祝嬷嬷道:“老夫人哪里吃得下饭,只是几位陪着她不吃,反倒叫老夫人心里更过意不去。”
庄政航探头望了眼院子里,不见人,心想定是屋子里还在闹呢,于是道:“不知祖母如今如何了,可叫了太医来瞧了没有?”
祝嬷嬷笑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呢,几位且回去吧。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着呢。”
三人见进不去,于是就要回去。
忽地,朱姨娘从屋子里出来,出来后,对着三人一颔首,彼此问了好,道:“夫人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多心,叫两位少夫人去照应着,婢妾也随着两位一同去。”
姚氏点了头,简妍望了眼朱姨娘,见她神情并不似祝嬷嬷那般凝重,心道定是里头的局势偏向对庄二夫人有利了。
庄政航不好随着女人再走,于是问:“四弟可还在书房里?我去瞧瞧。”说着,便向前头去了。
庄政航尚未过了前面角门,就见一女子探头探脑向他招手,分辨了半日,不记得是哪个,再看,见那女子虽未作妇人装扮,但神情妩媚,俨然不是少女,于是只当没看见,径自向前去了。
那女子不是旁人,却是庄大老爷身边的红娇,红娇虽被庄大老爷收用过了,但是没有回明庄老夫人,庄大夫人也故作不知,因此红娇并未开脸,也不似碧枝、翠缕两人摆了酒。但红娇自恃貌美,新近又得庄大老爷喜欢,只当那姨娘的身份早晚都是自己的,因此早早地就将姨娘的谱摆上了。
今日红娇听人说庄大老爷夫妇两人贪墨府中银子,打量着府中人心惶惶,庄大老爷与庄大夫人都不在,就动了跟庄政航幽会的心思。方才招手,见他跟见着陌生人一般兀自走了,心里生了闷气,于是跺着脚,就向后头园子里去。
红娇半路上,绕着路撞见简妍与姚氏,忙笑道:“两位少夫人好,那边都闹起来了,怎么你们两个还有雅兴饭后散步消食?”
姚氏捏着帕子,因觉与红娇理论失了身份,因此只是笑笑。
简妍看着红娇这娇俏模样,心道胡姨娘性子跳脱,红娇也与她仿佛,难为庄大夫人费了心思,能寻到这么些人来。
朱姨娘见两位少夫人不说话,笑道:“红娇,仔细老爷见了又不喜。你是谁?怎么能跟少夫人们你啊你的说话。”
红娇撇嘴,斜睨了眼朱姨娘,然后敷衍地赔了不是,叹道:“谁叫奴婢是这么个命呢,嘴笨脑子也不好使,不能跟朱姨娘一样得夫人喜欢。”
朱姨娘不语。
简妍看着这红娇,忽道:“母亲病着,回去了定是要静养。祖母吃不下饭,父亲定也是要陪着的。只怕父亲回去时,已经晚了,便是叫厨房做了饭菜,也要好些时候。红娇你不回去要了饭菜等着父亲来吃,在这里晃荡做什么?再说,父亲腿脚必定不利索的,你备了热热的粗盐,等着给父亲烫烫腿,也好叫父亲舒坦一些。”
红娇叹道:“哎呀,少夫人你不知道,老爷的饭菜能是奴婢说叫就叫过来的?还不得是夫人指派了才有?奴婢一个月五百钱,脸上的粉都不够买,身上用的帕子都用成一丝一丝的也不舍得扔,哪里去叫了菜来?”
朱姨娘笑道:“净会胡说,脸上的粉有府里的买办买,身上的帕子各院子都按例分派,还用你的银子?”说着,拉了红娇的手,塞了五钱银子到她手上,“你就听了少夫人的吧,总归是为了你好。”
红娇狐疑地望了眼朱姨娘,心道平白得了银子,置办了酒菜,若是庄大老爷不来,祭她的五脏庙也好,于是笑道:“还是少夫人体贴孝顺,三少爷就只长了一张嘴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自己个倒是出去逛了。二少爷奴婢瞧着也要出门了。“
简妍笑笑,与姚氏又向前走。
姚氏因见简妍似乎是有意跟朱姨娘说话,便向前快步走了两步,算是装作不知两人说的话。
简妍见姚氏这般作为,心想姚氏果然是怕麻烦上身的,“姨娘,不知那边如何了?”
朱姨娘道:“那边自然是吵了,二老爷叫人去追大老爷派出去卖地的人,另叫人查账册;大夫人昏了又昏,老夫人叫她回去,她也不肯;三少爷领了王家三舅爷来,老夫人说是家事,要么王三老爷送了玉枕进来,要么就回去;三少爷就跟王家舅爷一起出去了;安家姑奶奶听说了这事,也拿了自己造的账册进来,一边说要领着表姑娘回家,一边催着大夫人将借她的银子一笔笔都还了,说了若是大夫人不给,就请了安家族长来替她们孤儿寡妇要。”
姚氏听了这话,回头望了眼朱姨娘,“姨娘可知大少爷如何了?”
朱姨娘笑道:“大少爷在那里两边劝解着。先还累着一些,但婢妾出来时,大老爷因知道大夫人给宫里大姑娘送了那样多银子,便与大夫人吵了起来。现在倒是不甘大少爷的事了。”
姚氏放了心。
简妍心想果然是墙倒众人推,若是换做先前庄大夫人春风得意时候,庄淑娴哪里敢这般。又想如今安如梦果然到来了要回家的时候,下回子见面,想必就是安如梦议亲的时候了。想起朱姨娘替她给红娇银子的事,悄声叫玉环拿了银子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