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海财经报》隶属于国社沪海分社,1991年创刊,经新闻出版局批复同意,第二年向国内外正式发行,从创刊到现在已经走过八个年头。
作为全国发行的三大财经类报纸,虽然地处沪海一隅,但挂着国社的牌子,报纸在全国知名度很高,现为对开16版的周7刊,发行量在30万份左右,已成为全国发行量最高的经济类专业报纸之一。
“看到排名了?”主编鲍铮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的材料、杂志、报刊几乎要把他埋了。
不象与他同名的另一位包拯,这个“包拯”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头发也白了一半,可是面容可亲,倒象个弥勒佛,报社一百四十多人的队伍,个个都很尊重他,“有什么想法?”他从材料堆里把头抬起来。
“下个月努力争第一。”彭渤挺直身子,大声表态道。
“瞎说,吹牛皮。”鲍铮把杯子轻轻地放到桌上,立马板起了脸。
彭渤笑了,他知道老鲍从不训人,即使板脸也是暂时的,“不争第一的记者不是好记者,”他看看老鲍,眨眨眼睛道,“成为好记者才能坐在您这个位置。”
老鲍的文章在全国有名,当记者时多篇重要文章得到社里的表扬,并被全国媒体转发,这句话也是他大会小会强调的原话,这一招果然搔到了他的痒处,鲍铮笑了,“去。”
彭渤则笑着拿起他罐头瓶做成的水杯,给鲍铮倒开水。
“小彭,我们都是同齐毕业,关起门来是自家人。你虽然才工作一个月,还跟着师傅,但是也要排名的。”鲍铮语重心长。
彭渤知道,报社从领导到业务部门、行政经营部门,都明确了岗位职责,并与经济利益挂钩,制定了相应奖惩措施,在这个报社,没有人“吃大锅饭“。
“我们是国社,待遇也好,想进来的人很多,你能不能留下,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我明白的,总编。”鲍铮口里的待遇就是自己现在一千出头的实习期工资,当然,社里的记者工资比这个城市的同行要高出许多。
“努力,别给母校丢人。”鲍铮笑道,他站起来,“多写文章,要让社里知道你是谁,让沪海知道你是谁,我们的文章是影响沪海,影响全国的。”
彭渤灵机一动,一层窗棂纸好象慢悠悠被捅开了,重生一个月以来要干嘛的问题好象终于有了答案。
“在中国,在沪海,我是谁?”他默默重复道。
嗯,人不出名枉少年,出了名才有机会,对头,我是不是也应该搞一个大项目了?!
“对,要形成自己的风格,跟着师傅学是一样,自己琢磨又是一样。”鲍铮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很高兴,可是,鲍铮想的与彭渤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砰砰
有人敲门,是进来报销出差费用的,鲍铮顺手签字随口问道,“老李,买房吗?”
“在沪海,只有地段,懂伐?不买房子的人一定后悔!”彭渤没有走,他学着这位老李的沪海腔调调笑道。
“你个小赤佬,侬晓得伐!总编,长寿路才3800元,金阳大厦六楼朝南价,单价才4500元,古北金虹大厦单价4080元,西郊龙柏城市花园,单价4168元……”不得不说,沪海人对数字很敏感。
彭渤知道,他说的几个位置,后世周边的次新房的单价都在7万+。
“我建议你在沪东买房,说不定我们明年就会搬到沪东。”鲍铮笑道。
“阿拉打听过了,东沟七村,单价2048-2318元,首付只需9000元!!!”这个也不错,还是沪东,后世周边的次新房的单价也在5万+。
嗯,1998年沪海的房子相对于今天来说,就是白菜价!
这一年,刚刚过去的7月,《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印发,停止福利分房,一律改为商品化。
从此,一个新的时代开启房地产的时代到了!
“买房了吗?”取代了“吃饭了吗?”成为社里记者编辑新的问候语,但是福利分房并没有寿终正寝,那时候,绝大部分沪海人都还在观望,社里许多同事也在观望,他们没有意识到,生活会因这条政策发生重大改变。
就连那个明年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一举成名的韩某,也对自己姆妈说,房价虚高了一倍,不能买,马上会跌,跌破一千。
“必须得买!”彭渤道。
鲍铮端起杯子,慢悠悠道,“房子必须得买,小彭更要买,象我呢,……”他故意停顿一下,口风一转,“我选择买车,我听说,11月份,别克世纪就下线了。”他笑得很得意。
彭渤一挑眉毛,“总编,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二十年后,你不要太后悔!”
“去,你个小赤佬!”鲍铮作势拿起一份报纸要丢向彭渤,彭渤忙笑着跑出门去。
“总编怎么说?”出了门,师傅姜毅英迎了上来,看样子担心自己的徒弟。
“老鲍说,要让社里知道我是谁,让沪海知道我是谁,让我努力,将来也干总编。”彭渤无所谓地笑道。
“切,他对谁都这样说。”姜毅英放下心来,“但你也要努力,上午跟我出去,采访一个对外稿,暂定为《外资银行进军沪东》,你来主笔。”
……
夜幕降临,广昌公寓筒子楼里灯火通明,主妇们“丁丁当当”做晚饭的声音充斥整个院落。
彭渤是单身狗,也不愿意自己开伙,在外面吃完饭,手持一兜冰棍走了回来,一群孩子马上围拢过来。
“光明三兄弟”是这个年代沪海夏天最火爆的冷饮,盐水的、赤豆的、绿豆的,几乎是承包了几代沪海人夏天的味道。
“小彭啊,又给孩子们买棒冰!”
“小彭,过来,陪老叔喝两口!”
“我下的馄饨,过来吃一碗!”
彭渤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着,这里虽然条件不太理想,但邻里和睦相处,像电影《功夫》里那样,找人就在楼下喊喊就好。
晚饭后,忙碌一天的居民开始休闲生活,隔壁邻居大声哼着流行歌曲,对面小两口的吵闹声、小孩的哭叫声、老人们打麻将声……汇聚在筒子楼里,筒子楼里每天发生的故事也是街坊邻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天太热,也睡不着,大家都在外面乘凉,躺椅凉席上坐满了摇着扇子的邻居,买房,还是大家这些日子最集中的话题,热度依然不减。
“阿拉一个月工资980,我老婆一个月工资700,吃饭都有问题,哪有钱买房?”
彭渤摇着扇子,这份工资确实不高,今天他采访了一位第一批进入外资银行的人,她的月薪已经8000 +了,是自己的八倍,当然,在广昌公寓,5万块钱拿不出的人也比比皆是。
“沪西的房子便宜,你可以去沪西!”
“那是乡下好不好,还是北蔡这么乡下的地方?”
“那只能啃老了……”
邻居讨论得热火朝天,彭渤躺在凉席上,也在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自己毕业一月有余,工资仅够生活,他在沪海举目无亲,也无依无靠,远在山海省秦湾的家里也没钱,要想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
可是在这个地方,沪海房贵,居大不易!
“要让社里、让沪海知道你是谁!”鲍铮的话又响在耳边,他正琢磨着,邻居小刘问他,“小彭,考虑买房了吗?”
“考虑了,我考虑把广昌公寓买下来,你们都走,就我一人住。”彭渤接过小刘老婆递过来的西瓜。
“开玩笑撒,我们巴不得都走,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搬出这筒子楼?”小刘媳老婆笑着白了他一眼。
彭渤心里一动,十几年后有部电视剧《蜗居》里有这么一段,海萍租的筒子楼要拆迁,一个住了一辈子筒子楼的老奶奶喜极而泣,对海萍说:我这辈子,老伴去世都没这么哭过。我老伴去世的时候,一屋子儿女哭哭啼啼,我想的却是:从今往后我睡觉脚终于能伸直了啊!
唉,我啊,要赶紧争取睡觉把腿伸直,走路把腰挺直,我要在单位立住脚跟,我要让沪海知道阿拉是谁!
燥热中,他沉沉睡去,却已想好明天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