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年前,袁泰山还没有成为旅游景区,那时候这里还没有现在这么繁华,穷乡僻壤的镇子上,只要在街上有几家店面就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彼时镇子上最有钱的两户人家,一是高家,占据着镇子上最大的商铺,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少生意,另外一家,就是严家,镇子中大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两家可以说是各占一头,旗鼓相当,只不过两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结了怨,一直不和,每一年都在私底下相互比较着。
今年显然是高家更胜一筹,几年前出门求学的高家小儿子今年回来了,去大洋彼岸流了洋,吃了洋墨水,长得风度翩翩,一回来就引起了镇子上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注意。而严家有两子一女,可惜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只有小女儿严灵竹十分聪慧,不过高家老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并未让她上学,而是等着年纪到了,准备过两年就将她许配给另外一户人家,以扩大家中的产业。
严灵竹虽然聪慧,但因为家中管束鲜少出门,这次听说有人在袁泰山画画,画的还是从未见过的油画,她本来就对这些事物十分感兴趣,偷偷出了门,朝着袁泰山走去。
高家小子高逸川穿着一身西装,白色的衬衫搭配深蓝色的马甲,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正搭在椅子上,侧着脸坐在瀑布前的样子仿佛一幅画卷。他正在专心致志地临摹着眼前的景物,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姑娘,各个都穿得十分讲究,脸上还化了妆,美眸如花地看着坐在瀑布下的青年。
严灵竹鲜少出门,对于镇上的事情知之甚少,还不知道眼前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就是严家世仇的小儿子,站在瀑布前的姑娘她倒是认识,是隔壁的小姑娘。
别人都是在看人,严灵竹却是在看画,她盯着高逸川在纸上画了一会儿,响起以前确实听一些人说过油画这种东西,但确实是第一次见,要是能靠近一些就好了。
她虽然这么想,但是却不敢靠近,一直站在亭子里看着他画了一幅又一幅,直到日落西山,天色也沉下来,围观的姑娘们被他一个一个劝了回去,严灵竹还是没有上前。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高逸川却走了过来。
“姑娘,我能为你画一幅画吗?”
严灵竹呆了呆,其实对方早就看到她了,这个看上去十分害羞的小姑娘躲在亭子里,足足看了他一个下午,应该是也想让他画画吧。
但是严灵竹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高逸川还以为她是害羞,笑着说道:“没关系的,我已经帮很多人画过了。”
严灵竹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看着远处那些画画的工具说道:“我不用你帮我画画,但是可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画油画的吗?”
高逸川有些惊讶,这么几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当然同意了。
两人在瀑布边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严灵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小屋,她一回到家就受到了父亲的责骂,但是过了两天,她又忍不住到了袁泰山,高逸川果然在哪里等她。
“我前两天没有遇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严灵竹还是盯着那些画画的工具。“你能教我画画吗?”
“当然。”
从此之后,两人天天会到袁泰山的瀑布,若是高逸川在画画,严灵竹便坐在一旁等着他,若是没有人,高逸川就开始教严灵竹画。一段时间下来,严灵竹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两人也情愫暗生,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早就已经私定终身。
只不过纸包不住火,两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高家和严家人耳中,严灵竹被带回了家中,准备择日就将她迅速嫁出去,高逸川也被高家关了起来,禁止他和严家来往。
但是两人早已经认定了对方,无论家人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愿意离开对方,严灵竹甚至是以死相逼,严家没有办法,将人捆了想要直接拜堂成亲。可是成亲当日,高逸川不知道怎么做的,闯进了家中,硬是将严灵竹带走。
两人来到瀑布边,身后是紧跟而来的高家和严家的人,只要被抓回去,将会嫁作他人妇,而高逸川也会娶了其他女子,他们绝不愿看到对方和其他人共守此生,别无他法,宁愿死也不想被抓走天涯一方。她们相约来世再见,竟然纵身齐齐从瀑布跳了下去,沉入水中。
我震惊地听到老先生缓缓说着以前的故事,故事中的高逸川就是他本人,而与他相爱的,就是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严灵竹。难怪他会每天在瀑布下面送花,应该就是送给严灵竹的,难道这里的墙上,全部都是严灵竹的画像,就连这竹屋的名字,这些竹子,一切都有了原因。
只不过当初他们相约同生共死,现在却只有严灵竹一人死了,而高逸川却活了下来。
我隐隐约约知道其中一定还有原因,等着高逸川继续说下去,他脸上浮现出悲痛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说好要一起死,没想到我却活了下来,是我对不起灵儿,是我对不起她。我只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我不该啊!我只求快些死去,若是在奈何桥上能遇到灵儿,她定不会原谅我了。”
严灵竹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我看到她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滚滚落下,却还没有落在地上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听了这样的故事,我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高逸川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严灵竹站在他身后,漆黑的头发无风自动,散发出一缕缕杀意,眼睛牢牢地盯着毫无防备的高逸川。
“原来严灵竹不是被水鬼抓走,而是自己变成了水鬼,心中放不下的执念,竟然是高逸川,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没想到面对死亡,还是有人害怕了。”回到了房间,我心中更加失落,不知道严灵竹是怎么样的心情,变成水鬼之后看不到跟随自己跳下来的人,只身一人在水底待了四十三年,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被黑暗和冰冷碾碎消失,这是一种怎样的悲伤。
就算是后来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也只能跟在高逸川身后,刚才严灵竹身上浮现出的杀气,她心中恐怕是想要将高逸川杀了的吧,这么多年的怨恨,纵然还有爱,也无法维续。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严灵竹就这么杀人吧?严灵竹在水中做了四十三年水鬼都没有杀人,难道真的会杀了自己已经爱入骨髓的高逸川?
离渊倒是并不觉得困扰,只是淡淡地说道:“因果循环,这是高逸川当年自己欠下的债,严灵竹等了四十三年,当初的承诺,是偿还的时候了。”
面对一人一鬼之间的纠缠,我别无他法,心中更加难过,隐隐觉得其中还有什么被隐瞒的事情。刚好听到外面有人的争吵声,走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记者带着摄像机要来采访高逸川,但是却被高逸川拒绝了,直接赶出了门,这种事情似乎经常发生,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不以为意。
“今天我们一定要将这个采访拿到手,这么好的故事一定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既然他不愿意说,那我们就去问问另外一个人。”那个记者和摄影师说着,我走过去,他们带着东西朝袁泰山赶去,我也跟在身后。
没想到两人找到了袁泰山的那个管理员,向他追问关于竹屋高逸川的事情,但马上就被管理员态度不好地赶跑了。两人离开之后,我才走过去,看到管理员一边抱怨一边工作,好奇地问道:“大叔,那两个人是来采访竹屋主人的吗?”
管理员昨天见过我,对我态度还算好。“可不是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会来,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有什么好报道的。”
“我听说高先生以前似乎和一个姑娘约定要一起在袁泰山殉情,不过他最后害怕了,就退缩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争着报道?”我更加疑惑,在我看来,这样的事情并不值得推崇,也完全称不上唯美。
管理员皱起眉,转头看向我。“是他这么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态度会变成这样,像是我说错了什么一样,只能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那个老头子,每次都是这么和别人说的,什么他胆小怕事,就逃走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宁愿别人都误会他,四十三年了,还是老样子。”
管理员放下手中的扫帚,洗了洗手,看上去十分不满,我听完之后十分惊讶,连忙问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严灵竹死了,而他却活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小姑叫严灵竹?”
严灵竹竟然是眼前这位管理员的姑姑!我惊讶地打量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严灵竹一点也不像,难怪我以前没有认出来。
他见我不回答,也没有追问,只是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两杯茶,袅袅烟雾从茶杯中飘出,让管理员严肃的脸软化,带上了一些伤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四十三年前的真相说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