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片龙鳞(七)
肖长庆被庞文星伤透了心, 还没来得及开始怀疑人生,就又被玲珑夺走了注意力, 不过无论他怎么劝玲珑都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肖长庆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最后肖长庆口干舌燥地回到大帅府,不知为何, 跟郝大帅对视的时候, 他突然有点理解对方的心情了。
庞文星要跟他同归于尽, 幕后主使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也没有细问, 反正那人承诺要给他一大笔钱, 能治好他母亲的病, 妹妹以后也有了钱财傍身, 那他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要是能带着肖长庆一起死,他觉得值。
他们不是好兄弟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至少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庞文星事败被抓吐露出的实情, 别说是玲珑,就连肖长庆都很无语。
偏偏庞文星不觉得自己这么想有问题,他还要反过来怪肖长庆对自己不够真心实意, 否则为什么就因为这点小事便翻脸?是, 他是想要肖长庆的命,可肖长庆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从以前他就最恨这一点,明明说好的是朋友、是兄弟,可不管什么时候, 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旁人最先看到的永远是肖长庆!不就是因为肖长庆有钱有势?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曲意逢迎的男人……想想都令庞文星作呕!
审问庞文星的时候玲珑抱着胖猫在边上凑热闹,听见庞文星语气如此怨毒,仿佛肖长庆刨了他家祖坟,他没忍住,语重心长地说:“……他除了比你有钱有势,还比你长得好看,这么明显的事情,你分辨不出来吗?退一万步说,人家至少比你高十几厘米吧?”
一米七出头的庞文星,为什么能有如此底气觉得他比肖长庆就差在出身上?
肖长庆一脸尴尬,庞文星如遭雷击,玲珑继续道:“在国内兴许他靠着爹有的人是讨好,可国外谁认得他是谁?照你那说法,连洋女人都喜欢他不喜欢你,那洋女人也知道他爹是肖大帅喽?”
庞文星窒了一下,随即强词夺理:“那、那也是他平日花费大手大脚,叫那些洋女人看见了!不然,她们怎么光冲着肖长庆投怀送抱!”
肖长庆此时此刻在怀疑自己的眼光,他当初是为何跟这个人结为至交的?难道真是自己眼瞎?他更愿意相信是庞文星变了,而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结果玲珑长长一叹:“兄弟。”
肖长庆直觉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脱了自己的裤子看看吧,我十五岁,都有你两个大。”
肖长庆:……
副官:……
卫兵们:……
众人的视线不受控制,齐刷刷朝玲珑□□看过去,只觉得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腰细腿长容貌俊美,虽然是翘着二郎腿,却也瞧得出本钱不容小觑,紧接着,众人又朝被绑起来的庞文星看过去——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容貌只能说是端正,绳子绑的那么紧都没啥看头。
“为什么总觉得女人们朝肖长庆投怀送抱是因为钱呢?人家就不能看脸?”玲珑真是为了庞文星操碎了心,“你看看你,怪不得你到现在都还单着,合着女人看不上你都是她们爱慕虚荣呗?别闹了,我没啥钱,照样能得姑娘们喜欢。”
这一点肖长庆相信,他追着玲珑出去的时候,和平饭店的女服务生还跑过来送了玲珑一个小蛋糕,甚至邀请他下回再来。往日女人缘极好的肖长庆在玲珑身边活似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根本没人看得见他。
没错,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也是,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肖长庆八分的长相能被庞文星衬托成十分,而站在玲珑身边,他就跌成了负分。
庞文星懵了,一脸大受打击,玲珑啧了一声,还不忘继续打击他:“你说神秘人答应你,只要你做成这件事,你娘你妹妹就能安度余生。如果你成功了,此时你已经跟肖长庆双双殉情,那么我有一个真诚的问题想要问你,你怎么确定你娘跟你妹妹能拿到那笔钱?你怎么确定神秘人不会反悔?不会灭口?你娘跟你妹妹拿到了钱,就一定能守得住?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自信啊!怎么着,你妹是金刚芭比能以一敌百?”
“那个,我跟他并不是殉……”
“我说,这就是你想找的人才?我也就看出他像个人,才是没看出来,菜倒是比谁都菜。”
想纠正玲珑用词不当的肖长庆登时哑口无言,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那个,当初我们一起留学的时候,他是真的学得很不错……”
“再不错,这么容易被人煽动又心术不正你也敢往身边放,炸死你是轻的,万一哪天趁着你们高层开会给你们一窝端了呢?”玲珑再度真诚发问,他是真搞不懂肖长庆是哪里来的自信,从看到庞文星的第一眼玲珑就心生不喜,不需要用到外公教导的东西,他便感受到对方身上令他厌恶的气息。
那是灵魂腐烂的味道。
几次三番想要给自己洗白的肖长庆最终放弃了,他承认道:“是我看错了人。”
“年轻人嘛,以后好好改就是了。”
玲珑很老道地拍拍肖长庆的肩,起身离开审讯室,“这种人最好不要留。”
这是来自玲珑善意的提示。
肖长庆愣了一下,庞文星立刻明白了玲珑的意思,他终究还是怕死的,眼见肖长庆始终沉默不语,审讯室窗口那点微弱的光芒打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将他的眉眼遮住,庞文星看不清楚对方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他制作安装炸|弹的时候全凭一腔嫉妒,当时他被神秘人煽动的上了头,只想着能拉肖长庆一起下地狱也不错,可现在真的要死了,他居然又开始害怕了!
这样死,他是两边没讨好,什么都没落下!这跟他之前设想的不一样!
如果今天的计划成功了,那么肖长庆一死,没人知道是他做的手脚,反而因为他也死了的缘故,他的母亲妹妹不仅能拿到神秘人承诺的一笔钱,肖大帅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也不会对他的家人置之不顾,现在一切都乱了套……都怪那叫娘们唧唧的小子!
要是玲珑知道自己穿得干净讲究随身携带手帕还喷香水的优秀卫生习惯被庞文星说是娘们唧唧,一定会回来揍到他灵魂开花!
不是脏兮兮臭烘烘邋遢的仿佛八百年没洗过澡当众露出满是肥肉的上半身骂着脏话抠着脚丫的才是男人!
肖长庆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他愿意善待好友,却也不会轻饶叛徒,如果他这次饶过庞文星,庞文星势必会再次反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庞文星便是这样的人。且不论人品,庞文星实力强劲,放他在外太过危险。
他举起枪,对准了庞文星,庞文星这回是真的害怕了:“不要!你不能杀我!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你说过我们要做一辈子朋友的!”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肖长庆很平静地回答。
一声枪响,庞文星宛如一根木头,啪的倒了下去,眼睛还是睁着的,似乎还有许多心事未了,还有许多话没能说出口。
但是,没有人愿意听了。
肖长庆让其他人都出去,一个人在审讯室站了许久。
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遗传了父亲的正直与宽容,哪怕是庞文星背叛于他,又对他起了杀心,他也仍然不会祸及庞文星的母亲与妹妹,甚至会掩盖庞文星制作炸|弹意图谋杀的消息,只说是庞文星出了意外,亲自去了庞家,帮忙打点庞文星的丧事。
庞母听说儿子在出去会友的路上出意外死了,当时就哭晕了过去,她身体本就不好,有着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庞文星这么一死,算是彻底击垮了她,庞文星丧事还没结束,庞母就跟着一起去了。
只剩下庞文星今年才十八的妹妹庞双月。
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短短时间内,她瞬间失去了全部亲人,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她倒是不像她哥哥,因为母亲病重,她已经退了女子大学,打了好几分工,可现在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家里只剩她一人,她甚至不知该去哪里。
肖长庆主动提出带她去东北的意思,因为惠城说到底不是肖家地盘,想要照顾庞双月也有限,但到了东北就不一样了,那里是肖家的大本营,非常安全,庞双月也可以重新读书,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
庞双月不像庞母那样柔弱,庞文星出国留学那几年,除却他自己勤工俭学外,过得其实不是很艰难,毕竟肖长庆跟他交好,钱是不缺的,庞双月比庞文星小那么多,却在家中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打理自己,还要时刻小心想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人,早早磨出了一副坚韧的心思。
她早看出哥哥的死另有隐情,哥哥从回国后,总是会提起肖长庆,言语中饱含嫉妒怨恨。庞双月便觉得回国后的哥哥变得戾气很重,她有时候会委婉地劝几句,可哥哥不是会听人劝的性格,娘亲又溺爱哥哥,娘俩总是一起说肖长庆的坏话。前儿肖长庆刚带来噩耗,母亲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对肖长庆又是打又是骂,活似是肖长庆欠了他们家一条命。
但庞双月隐隐觉得,并非如此。
她不太清楚哥哥学了什么,但知道是很危险的东西,而原材料他们家是买不起的,那几日哥哥在家中足不出户地搞研究,她无意中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是不是跟哥哥的死有关系?
她不想跟肖长庆去东北,她还是想留在惠城,哪怕已经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家。
去到东北,她成什么了?
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不,她连肖家的亲戚都算不上。从前她能照顾母亲,还能省吃俭用攒下钱来寄给留洋的哥哥,如今养活自己也是轻而易举。
庞双月这样跟肖长庆说了,肖长庆被她的坚强打动,正想再劝劝她,就听见来凑热闹的玲珑说:“那你跟我去大帅府吧,大帅府挺好玩的,姨太太么还特别爱美,我觉得你跟她们能有共同语言。”
肖长庆暗中摇摇头,认为玲珑说这样的话不太好,庞双月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怎么可能跟那群不入流的姨太太聊得来?
因为他母亲的去世跟姨太太有撇不开的关系,肖长庆一直对正妻之外的女人无好感。
结果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庞双月眨着眼好奇地问:“去大帅府?那里有工作给我吗?”
玲珑点头:“你想要就有啊。”
庞双月就认认真真朝玲珑鞠了个躬:“谢谢你,我愿意。”
不是……这什么情况?有那么一瞬间,肖长庆突然能理解庞文星对自己的怨恨了,怎么说他也是有钱有权有颜值还有名望的肖少帅,庞双月不说跟别的女人一样投怀送抱吧,也不至于这样无视他啊?
别光无视他,有本事也无视一下玲珑啊?
这长得漂亮精致的少年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女人都对他迷之好感?肖长庆突然觉得也许他不是因为玲珑的实力才邀请他拉拢他的,纯粹是因为他对女人的吸引力!
丧事结束后,庞双月就跟玲珑去了大帅府,郝大帅对此敢怒不敢言,他名义上是大帅,在这位祖宗面前就是个孙子,算了,不就是多张嘴吃饭吗?不是什么大事儿。
结果他一看庞双月,那眼睛就直了。
嘿,还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话说自打郝大帅与郑良俊春风一度被伤害了个彻底后,他对男人就失去了兴趣,再漂亮再柔弱的少年脱光了摆他面前他也没冲动了,于是就转而喜欢上了女人。
这么说不大准确,他本来就挺喜欢女人的。
他喜欢那种妖妖娆娆的长相,后院的姨太太们几乎人人一双桃花眼,尖下巴高鼻梁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不再是青葱少女,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庞双月则跟容貌普通的哥哥不一样,她正好长了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配着尖尖的下巴,天生白皮肤,这样的长相,放别人身上那就是活脱脱的狐媚子,然而她气质清正,眉毛又生得浓密斜飞,自带一股英气,恰好中和了过于妩媚的容貌,对郝大帅来说可不是眼前一亮?
结果刚想跟小美人握手,就有一只乌漆嘛黑的喵爪搭了上来,尖锐的爪子闪闪发亮,大有他敢吃豆腐就挠他一脸花的架势。
郝大帅抬起头,望进玲珑笑眯眯的眼里,憋屈不已的缩了回来。
玲珑对庞双月说:“这人一天到晚精|虫上脑,头跟屁股反着装,他要是敢对你做什么,你只管跟我说。”
庞双月脆生生应:“好!”
郝大帅宛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围观的肖长庆则是再一次体验到了玲珑的霸道之处,等玲珑回房了,他才接近郝大帅,斟酌着询问道:“大帅为何如此畏惧玲珑?”
此刻玲珑不在,郝大帅立刻叉腰,强词夺理道:“那能叫畏惧吗?我那是让他!让他的!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我还能怕他不成?我跟你说,也就是他现在不在,他要是在——”
“就怎么样?”
郝大帅说得口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身前给自己猛使眼色的肖长庆,“我就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我郝大壮的名声不是白叫的!当年我可是能一人掀起几百斤的壮汉丢出十米远不带喘气儿的!”
“这么厉害啊。”
“那是!我——”
正口若悬河对着肖长庆吹牛逼的郝大帅突然浑身一僵,慢吞吞扭过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祖宗,你不是说累了想休息吗?”
“是啊。”
趴在三楼栏杆上的玲珑双手撑着往下看,凉凉道:“可是有些心虚的人只能靠大声说话来挽回尊严,我好奇,就听了一耳朵,原来你这么厉害。”
说着,他抬腿踩上三楼栏杆便往下跳,看到这一幕的肖长庆一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小心——”
虽然只有三层楼,跳下来不一定摔死,但摔残是肯定的!
玲珑安然无恙落地,肖长庆张着的嘴半天合不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玲珑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冲郝大帅笑起来:“走,咱俩练练,我也想见识见识能把几百斤的壮汉丢出去十米远不喘气的郝大帅。”
郝大帅:……
他力气是很大,但男人嘛,说话不就是得稍微夸大一点儿?吹个牛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何必如此较真呢?这些年他养尊处优的,肚子都要凸出来了,哪里还有当初那股子劲儿?
可他不敢反驳玲珑的话,两人干脆到了院子里,肖长庆觉着有趣,也带着副官卫兵来围观,不知怎么地,这消息还传到后院了,玲珑跟郝大帅刚面对面站好,呼啦啦跑来一圈穿着旗袍腰肢纤细走姿婀娜的美人儿,香风扑面,甚至在肖长庆的带动下大家开始打赌,最少押十个大洋,肖长庆坐庄。
郝大帅觉得自己虽然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到底也是真正逞凶斗狠才有的今天的地位,那回被玲珑抽了一夜哭喊求饶的绝对不是他!他其实也希望能有个机会再跟玲珑较量一下,毕竟这大帅府都快不是他的了!每天对着个十五岁的小孩点头哈腰谄媚逢迎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儿,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不会明白。
今天就是他一雪前耻的日子!
他要把这小混蛋给揍服,然后痛打一顿丢出大帅府!
幻想自己已经把玲珑踩在脚下的郝大帅不由得神情荡漾,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一脚踹飞老远,直直砸进墙里,半晌动弹不得。
卫兵们好不容易把他从墙里抠出来,他咳了一口血,还要硬撑:“大意了大意了,还没说开始。”
玲珑收回腿,毫无歉意地说:“啊,不好意思,你看起来实在太欠揍了,没忍住。”
郝大帅有一万句妈卖批要讲!
接下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被偷袭:“这回我说开始——啊!!!”
又是一声惨叫,又是一道残影,又是一面多出个大字的可怜墙壁。
玲珑双手环胸,仍旧毫无歉意:“都开始了还废什么话?”
郝大帅这回被抠出来,已经鼻青脸肿七窍流血,但还是命硬,他颤巍巍地摆着手:“不、不、不来了……”
“这就不来了?”玲珑可惜,又看向肖长庆,“你来?”
肖长庆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来不了来不了,我可打不过你。”
他对自己的身手挺有信心,但看了郝大帅被吊打的场面后是万万没有想法了,他现在知道为啥郝大壮对着玲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谁被这么狠揍过都会生出心理阴影啊!当初他要是这样揍过庞文星一回,包准庞文星不敢怨恨他,见了他都绕着走!
要不怎么说这个世界是属于狼灭的呢?
郝大帅被扶到椅子上,慢慢地,他的眼中开始饱含泪水,深情地看着那群朝自己奔来的姨太太,还是身边的老人贴心啊,其他人哪有她们好?
正在郝大帅想要接受这浓郁动人的情感时,姨太太们宛如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全跑到还站在场上的玲珑身边了,这个帮忙擦汗,那个帮忙整理衣服的,一个个都是母爱泛滥,还叫玲珑乖崽崽,说他辛苦了说他累了还夸他好厉害。
郝大帅:不是,我这么大个人,遍体鳞伤躺在这里,你们真的看不到?
“唉。”
郝大帅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扭头一看,正是他喜欢又不敢染指的庞双月,正在他以为庞双月是因自己的伤势而感慨时,庞双月说了:“那两脚得用多大力气啊,我得去跟厨娘说一声,待会儿多做些玲珑爱吃的。”
郝大帅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