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沐晚他们四个带着黑阿牛在京城住了整整五年。
黑阿牛很聪明,非常擅于学习。黑夜手把手的带了他三年:第一年,磨掉了他的太子脾性;又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教会了他如何经营一家杂货铺子。
从第四年开始,黑夜虽然还顶着掌柜的名头,但实际上已不太管铺子里的事。他放手把沐家铺子交给黑阿牛,随他去折腾。
两年过去了,黑阿牛把沐家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又是新年到。
和往年一样,沐晚带着黑阿牛围观了皇家的新年家宴。回来后,她笑问道:“阿牛,还想着复国吗?”
黑阿牛愣了一下,叹道:“做皇帝也没有意思。”以他自己的经历为例,在这五年里,活得可比当太子那会儿不知道要快活多少倍;再观皇宫里的那一大家子,吃个年夜饭跟唱大戏似的。陈老贼身为皇帝,也活得不自在。
这两年,他一直在思考: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到底想要怎么活?
以前当太子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教他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时他未来的命运是既定的——不成功,则成仁。身为太子,当不上皇帝,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周亡了,他的命运也拐进了另一条未知的道路。前途变得飘渺不定。
从逃出皇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我该怎么办?
老实说,他对大周没有多少感觉。父皇所说的国仇家恨,他感受不深。从小到大,他最亲的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更不是那群成天盼着他不好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母妃。说句没良心的话,在他的心里,父皇母后也远远不及玉瑶姑姑、小成子、田太保他们。
是出宫之后的经历,才让他真正感觉到了亡国的切肤之痛。那几天,田太保带着他,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这种见不得光的屈辱,深深的刺激到了他。那些天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复国。他要报复,狠狠的报复!将这些带给他屈辱的坏人,统统踩在脚底下!
然而,打击接踵而来。先是他们暴露了,官兵象疯狗一样的追杀他们俩;接着,田太保为了保护他,牺牲了;父皇为他布局的东山再起之路彻底断绝。
搞得他为了自保,不得不拿田大人的身后事做文章——赎出田大人的家眷,让他们护着田大人的灵柩回乡,虽说是厚待田大人及其家眷,实际上,也是他想出的脱身之计。
因为陈老贼知道,田大人是父皇指定的唯一托孤重臣。如果田大人的尸身没有出现在灵泉寺,陈老贼才不会真正处置他的家人。老贼一定以为:田大人死在了京城里;藏在灵泉寺的宝藏被方丈献给了陈老贼。他一个十岁的半大小子,就算没死,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须不知,祖宗积德,青袍剑仙出手救了他!
和仙尊相比,父皇的那些布局算得了什么!简直不堪一提!是以,为了抱紧仙尊的大腿,他不惜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杂货铺子的小工。每个月三百钱的工钱,还要扣掉两百钱还债。
一百钱能做什么?搁在以前,他都不知道铜钱是什么样子!在皇宫里,哪有使铜钱的?打赏小宫女、小太监,银锞子都拿不出手,好不好!
可是,每个月,就这一百钱,他还得写开销计划,记账、总结!这是仙尊给他布置的功课。
不做?行,滚蛋就是!
为了复国,他忍了!
然而,一年又一年下来。他既要打理杂货铺子,还要跟随仙尊经常围观各种人的生活,另外,每天早晚各要抽出一个时辰跟掌柜的学拳腿。他的时间实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复国?如果仙尊不问,他都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想起过要复国。
复国,然后,和陈老贼一样的活法?而且,五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大周?就是当年父皇亲自布设的那些人,不也早早的降了陈老贼吗?
以前,他是燕晟,从一出生起,他就没得选,不能选;
现在,他只是黑阿牛。将来的路怎么走,完全由他自己决定。
这样的感觉,多好!
抬起头来,他看着沐晚,笑得阳光明媚:“我不会再想着复国了。不值得。也没必要。”
沐晚轻笑:“你不怕死后无颜面对你的父皇母后,列祖列宗?”刚来时,小家伙说梦话都是要复国,坚决不做燕家的不孝子孙。不过,这三年里,小家伙几乎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黑阿牛嘿嘿笑道:“那我就不死好了。”
沐晚挑眉。
黑阿牛搓着手,笑嘻嘻的请求道:“仙尊,我想修行。跟着掌柜的修行。”自从大前年,看到过掌柜的露了一手,他便惦记上了。这两年,跟着掌柜的修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朝夕相处了五年,他知道,掌柜的、香香姑娘、常爷,他们三个都听仙尊的。他还隐约感觉到,仙尊对于他,似乎有安排。如果仙尊不开口,掌柜的再喜欢,也不会收他为徒。
“你倒是猴精!”沐晚笑着啐道,“修行不是请客吃饭。其路之难,远远难于上青天。你要是连向黑夜请求的勇气都没有,呵呵,那就安心开好铺子吧。”
撂下话,她转身离去。
黑阿牛被扔在原地,石化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象牛皮糖一样的粘上了黑夜。
黑夜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收一个人族为徒。大家根本就不是一个族群,好不好!
最主要的是,他早就看出来了,黑阿牛是单金灵根。根本就是一株剑修的好苗子,好不好!
他跟香香暗中笑了好多次——放着那么牛皮的师尊不去拜,偏要上赶着跟他一个魔学修行!臭小子的眼睛绝对是长在屁股上了。
但是,不管明示还是暗示,黑阿牛就是一根筋的认准了他。
臭小子向来是个聪明人,什么时候变成点不透的牛皮灯笼了?黑夜有点点心动。思来想去,他去找沐晚吐苦水。
听他说完,沐晚翻眼看了看他,哼道:“你心里苦?我看你这几天没少折腾阿牛,兴致好得很呢。”
黑夜呵呵:“我那不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么。”说着,瞄着她的脸,哼哼唧唧,“单金灵根,真的是剑修好苗子呢。”
不料,沐晚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学剑,对灵根没有特别的要求。”
真的没有收阿牛当徒弟的心思?黑夜目光流转,又道:“这么好的资质,修魔的话,有点可惜了。”
沐晚轻笑,反问道:“原来,你自己也看不起魔?”
“我哪有!”黑夜跳了起来,“世间偏见如此。我是天生的魔,是血统最高贵、最纯粹的天魔。我以我的魔族血统为傲,当然不在乎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但是,臭小子不同。他生来不是魔。我担心,他以后终有一天会受不住世人的抵毁与偏见。那不是害了他吗?”话一说完,他自个儿愣住了。
身为天魔,他怎么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魔,向来没心没肺,从来都是为自己而活。他怎么会为臭小子长远打算?
沐晚见状,但笑不语。
黑夜好抓狂——姑娘行事,越来越爱说一半,留一半,全然没了以前的爽利。真的要这般故弄玄虚吗?
他索性直白的问道:“姑娘,臭小子堕魔,真的没问题?”
沐晚叹了一口气:“所谓堕魔,是由正道入魔道。阿牛从来就没有修过正道,何来堕魔一说?这些年,你让阿牛顺从本心而活。难道你还没有看出他的本心吗?大师兄与阿牛,有什么不同,你没看出来吗?”
黑夜明白了,笑道:“是我着相了。”阿牛与大师兄资质相当,人生经历类似,看着相同,但也只是表象而已。真正的骨子里,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可以说,抛开人族的身份,阿牛与他才是同类。
想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姑娘才一直没有收阿牛为徒的想法。
如此想来,黑夜再看沐晚,便只觉得她高深莫测。
心思一转,他试着问道:“姑娘是悟道了吗?”
沐晚轻笑:“哪有这么容易?只是这几年看多了悲欢离合,有所想,觉得心里头比先前微微通透了一些。离悟道,还差得远呢。”
黑夜安慰道:“以姑娘的资质,悟道是早晚的事。”心中还有一事不明,乘机问道,“姑娘当年是不是替臭小子算过命理?”
沐晚也不瞒他,点头应道:“救他的那晚便替阿牛算过了。不过,碰到你,他已经转运。从此,往事成前尘。他将另有一番造化。”复国是燕晟的执念。执念成魔,祸害苍生,是其一生的写照。不过,碰到黑夜,阿牛的心魔被压制,再加上她有意引导,燕晟渐渐的放下了执念,历经五年,终于真正的变成了黑阿牛。
归根到底,阿牛是天生的魔星,生而具有一颗魔心。这样的人,就算是学了道,也早晚会堕入魔道。所以,拜黑夜为师,是他最好的选择。因为只有黑夜才能克制住他的魔心。
果然如此!黑夜欢喜的点头:“既然是姑娘推荐的,那我就收下这个徒弟。”两百多年前,常龙收了一个好徒弟,他真的好羡慕。
哈哈,比起老常的国师徒弟,臭小子也当过太子,差不多啊。
什么叫我推荐的!沐晚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这家伙明明是早就看好了阿牛。只是拿不准我的心思,所以,才不敢妄动爪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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