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南境之后,除了治疗失魂瘟时会带上桂青子,郭岱很多时候都是独自行事,桂青子难免会因此觉得郭岱与她日渐疏远。
郭岱也不是刻意要疏远桂青子,只不过他自己遭逢的许多事情,根本不是桂青子能够面对的,他让桂青子自己炼制法器,也是希望她能够自立自保,郭岱不可能永远翼护于她。
郭岱没有直接回应桂青子的话,看着地上石珠问道:“你想炼制一条珠串?”
桂青子有些气馁地说道:“是……可我修为还不够。”
“同时炼化十八枚金汤盘铢,你这是欲速则不达。”郭岱捡起一枚完好无损的金汤盘铢,说道:“当初你跟我要金汤盘铢,我就说过这种灵材物性坚强难改,炼化其需绵长韧劲与精准火候。你似乎没听进去。”
“呜……”变回原身的桂青子将大尾巴蜷在腿间,整个身子抱成一个金晃油亮的大毛团,羞愧得不敢抬头看郭岱。
“金汤盘铢乃是刺金石笋的伴生矿藏,和刺金石笋过刚易折不同,金汤盘铢天然不过指头大小,颗颗分离。”郭岱催动法力,直接炼化手中那枚金汤盘铢,周围隐隐可见有毫芒光尘,那是受郭岱法力去芜存菁剥离的无用杂质。
郭岱一边施法一边解说道:“修士炼器,首重炼化之功。所谓炼化,正如赤火炼真金、润水化物性。将方真灵材炼化纯粹,已是凡物脱胎、物性尽显,哪怕未有独到妙用,也已经可造就了。”
话说完,这一枚金汤盘铢也正好炼化纯粹,郭岱抬手一扬,拇指大小的珠子随郭岱法力在半悬空中来回飞驰,如同一只灵活的萤虫,金光虽小,却有隐隐颤鸣声。
“拿着。”郭岱收回珠子,还给桂青子,她连忙伸出两个小爪子接住。
“郭公子,我……”
“你能够试图同时炼化十八枚金汤盘铢,可见修为法力已经相当不弱了。”郭岱说道:“但没必要让所有方真灵材一齐成器,我建议你每一枚金汤盘铢都单独炼化,每炼化一枚,就对比之前所炼,看是有所不足还是有所超越,将不足者再度炼化。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尽所能之功。”
郭岱这种炼器方式,虽然过去就有渐渐积累,其实也是刚刚才领悟完全。桂青子当然不可能做到郭岱炼制月印台那般,完全浑然天成,但郭岱是以身心调摄修炼之功,用在炼制法器上,视炼器如行功调摄。
仅仅炼化一枚金汤盘铢,对桂青子而言不是难事,但连续炼化十八枚,每一枚都能保证同样的身心状态可就不是一桩容易事了。
而实际上郭岱也不是强求桂青子要将十八枚金汤盘铢炼化程度一模一样,恰恰不同时候炼化,身心境况、用功领悟、天时外力等等,都必然会有或大或小的差异。从内外诸多差异中,寻觅出能够把握的定数,就是郭岱希望桂青子达到的境界。
如果桂青子真的可以化无常为如常,那么离元神大成的境界也就不远了。而在此境界前的积累与根基,自然是宁可坚实厚重,也不要有丝毫倏忽。
妖修从混沌入清明,吞吐天地灵机、自感修悟,元神大成是一道极难迈过的坎。就郭岱所知,妖修能够被称为妖修,就是在于他们也像方真修士那般追求元神大成、清明不失。
从古到今,的确有不少妖怪,论妖身筋骨强悍、法力深厚,许多方真修士修炼一辈子都比不过。但他们之所以是妖怪,就在于他们追求的并不是元神大成的清明心境,哪怕能够变化人形、口吐人言,依旧视世间为丛林,不知通灵开智便是清明达道之机。
所以崇明君指点烈山明琼,传授道法、开创妖修一脉,真的可以说得上是大功德,此举不啻是为迷途者指出一条光明坦途。
更何况烈山明琼聚集妖修至今,似乎也没有几个元神大成,只能说这条路也确实不好走。郭岱所能指点的,也就到这种程度,最后元神大成的机缘,还是要看桂青子自己。
郭岱从乾坤袋中又取出几枚金汤盘铢给桂青子补足数量,桂青子原地打转变回人身,手里捧着珠子,说道:“多谢郭公子指点。”
“我也没什么好指点的,炼制法器的讲究还有很多,到时候在鉴宝会上你可以多多领会。”郭岱说道。
桂青子收好珠子,问道:“我看郭公子好像也炼制了一件新法器,我能看一下吗?”
郭岱没有反对,招出月印台交给桂青子,这件法器与郭岱出入真空定境一体炼成,已经与郭岱修行密不可分,哪怕落到别人手上也可轻易收回。
桂青子接过月印台,小心端详着说道:“哇,郭公子这是将月亮摘下来了吗?”
月印台乍看上去,的确就是一轮满月光影,但它实际上还是那块月华石,连形状都没变。
“月亮我摘不下来,但这件月印台,未来或许可以成为指引天下众生修行的法宝。”郭岱说道。
“这么厉害?”桂青子想了想,问道:“那要将它挂在哪里,才能让天下众生都看到啊?”
郭岱仰望夜空,叹道:“或许真有一天,我会将它挂在天上吧。”
……
玉鸿公主虽然宣布重新召开东洲鉴宝会,但事前的准备还要一段日子,而且很多西境修士尚在半路,起码要等相当人数才正式开始鉴宝会。
正好今天玉鸿公主要入宫觐见皇后,她也知道母后要召请郭岱治伤的事,干脆带上郭岱一起入宫。省却了郭岱主动去找玉鸿公主的麻烦。
“桂青子呢?没跟你一起来吗?”玉鸿公主看见郭岱就问道。
“她在家里专心炼器,就不打扰她了。”郭岱说道。其实他问过桂青子要不要一起入宫,可桂青子十分坚定地表示要将金汤盘铢炼成法器才出门,不要受外界扰动。
见桂青子能坚定道心,郭岱自然不会强求,以他的眼力和判断,知晓桂青子此番定能成功炼制出一件相当不俗的法器。
玉鸿公主与郭岱是在太玄宫外见面的,没有戴纵目蚕丛面的郭岱,就算不主动掩藏形迹,倚在墙根处也没有路过修士能认出他就是南天仙师,倒是玉鸿公主一下马车就认出郭岱了。
“走吧?我们一起入宫。”玉鸿公主笑着说道:“你不会也嫌我的马车不干净吧?”
这话显然是在说太子夏顷拜请郭岱的事,他闻言说道:“太子的确不太干净……我们上车说吧。”
公主殿下的八宝香车可不比一般马车,外置四轮、四马牵拉,车厢用符金一体塑成,更有多重隔绝内外的法阵禁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更有腾云驰奔之术加持轮毂,让八宝香车在任何地形都如履平地。马车本身甚至不需要车夫鞭策马匹,车辕与套索都是能够直接引导马匹奔跑快慢方向的法器,直接由车内之人施法掌控。
外面的皇家规制装饰自是不必多提,内中则是一个玲珑精致的小间。小间靠后的外半侧是靠壁座位,中间有一张小几;内半侧则是要脱鞋登上的软榻,足够宽敞让玉鸿公主这样的女子躺下侧倚。
玉鸿公主进入车厢后也是不见外,全无天家帝女的仪态,脚踩鞋跟,将一双红绸金线绣鞋随意踢开,连滚带爬地上了内侧软榻,拍了拍一旁的位置,对郭岱说道:
“你也上来。”
郭岱站在外侧,因为车厢太矮,他不得不弯下腰说道:“就我们两个?你不用人伺候?”
八宝香车之外也有两行侍女,按说应该要有人贴身随侍公主殿下的,不过玉鸿公主似乎不太乐意有第三者进入,挥了挥手就然八宝香车走动起来,说道:
“让她们在外面跟着好了,反正我跟她们也相处不来。”
郭岱还是没有爬上软榻,就坐在外侧问道:“那你倒是放心让我进来?”
玉鸿公主倚着矮案,手里轻摇折扇,明眸皓齿、巧笑嫣然,说道:“我乐意啊,你让夏顷和霍天成吃瘪了,我很高兴。”
郭岱原本想说自己并不是为了玉鸿公主才这么做,但还是选择沉默不语。
“怎么了?”玉鸿公主察觉郭岱神色有异。
“没什么。”郭岱转而说道:“关于皇后的伤病,我可没有把握治愈。”
玉鸿公主撑着下巴,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一样,笑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神通再广,也非无所不能。”郭岱说道:“失魂瘟至今也未得根治。”
“说起失魂瘟,你最近还在施法救治失魂婴儿?”玉鸿公主问道。
“江都城有专设收护失魂婴儿的地方,我每天都会一趟。”郭岱说道:“天下这么大,我也没法跑来跑去,还不如等人将婴儿送来江都。”
玉鸿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时倒显出中境皇都的好处了,去往四境都是相近距离,各处驰援救护也都便捷。”
“那你……是怎么治愈失魂婴儿的?”玉鸿公主见郭岱盯着自己,有些害怕地扯进了衣襟,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如果肯传授这其中秘法,也许就不用你一个人到处奔忙,失魂瘟也可以得到缓解,毕竟现在西境很多新生的失魂婴儿,根本来不及救治。”
郭岱看着玉鸿公主,见她虽然披着朱红色的鸾鸟锦袍,但并没有完全按照仪轨穿足内外重裳。尤其是脱鞋爬上软榻后,有意无意露出一双纤长又不至于过分瘦弱的玉腿,好似上等羊脂白玉裹着樱红色的内瓤,双足在软榻绣被上轻轻抚蹭,脚趾也泛起诱人绯红。更不用说鸾鸟锦袍之下,也许就是一具烘香暖玉的赤呈肌体。
见此玉体横陈、美人顾盼之姿,郭岱终于明白为何玉鸿公主不要侍女进入,只跟郭岱在车厢内独处。
“你这是在……色诱我?”郭岱笑道:“你是想借机套取我治愈失魂瘟的秘法?”
“你、你……在胡说什么?”玉鸿公主被郭岱点破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脸色立刻泛红,连忙掀起绣被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教不了,你别想了。”郭岱说道:“至于具体缘由,不是你如今修为能够领悟的。”
玉鸿公主撅着嘴巴说道:“当初你我认识的时候,你不过尚在筑基,怎么短短几年,就比我厉害这么多了?”
“修行不以岁月长短论成就。”郭岱说道:“我一路走来,修行上所遇劫障何曾少过?其中能够堪破渡过,确实不乏有机缘巧合,但过了便是过了,成就在我,谁也无法多言半句。”
“你是有什么奇遇了吗?”玉鸿公主问道:“能说给我听听吗?”
“奇遇?”郭岱露出几乎从未在脸上有过的慨然,喟叹道:“也许我这个人此诞生之初便是一堆离奇异数构结而成,我的所思所想不由我所主宰,你说这算不算奇遇?”
“所思所想?”玉鸿公主说道:“其实人身在世,又有什么是由自己主宰的呢?”
郭岱看着玉鸿公主,对方被他盯得有些脊背发凉,问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失魂瘟,我会解决的。”郭岱说道:“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我自己也还差几分,也只能委屈一下众生百姓了。”
“你真的有办法?”玉鸿公主问道。
“你亲自接我入宫,不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件事吗?”郭岱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你母后会借召请我入宫的机会,设局杀我?所以特地将自己送到我手上?”
玉鸿公主低下头去,带着愧疚之意说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逸弦君当初跟我说过,你来江都是必死之局。母后……母后的性情连我都无法捉摸,我不能阻扰母后,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有事,所以、所以……”
话说至此,玉鸿公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姑娘,抱着膝盖无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