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合炼妖身与《蜕化解形》,是虚灵与合扬联手创悟而出的结晶。要是郭岱所布之局能成,虚灵则不得不将所有分神化念聚集起来,以此维持始族四柱平衡。
但如今修有合炼妖身者可不止合扬,就郭岱所知,虚灵招聚至麾下的修士,有不少都修炼了《蜕化解形》。郭岱如今可没办法对付他们,未来局势若起变数,那更是让《蜕化解形》传遍方真道。
崇明君知不知道虚灵与始族的存在这并不好说,但他肯定有打算将《蜕化解形》这门修行彻底断绝。《蜕化解形》的前身御魂大法,就能有血斋老人和古越乘这样的邪修巨头,要是未来越来越多的人修炼《蜕化解形》,那么对方真道的震动、对正法传承的颠覆,都将是难以想象的强烈。
这样一来,也不难明白崇明君为何会传下破邪真眼,为了维护方真正法传承,有些事不得不为,而且让烈山明琼引导一批妖物修悟正法,也是功德一件。
郭岱会这么想,并不是单纯的猜测,正如重玄老祖托舍的关函谷会有维护方真正法的举措,那么崇明君也应负有同样职责,说不定自他们接过罗霄宗掌门之位,所要担负的职责便是传承方真正法,破除邪伪。
不过这件事就不必郭岱来干预了,一来他并无维护正法的愿心,二来他本就修炼有彻底改良后的《蜕化解形》,并且与古越乘一战,对御魂大法领悟又有加深。如果郭岱愿意,他随时可以展现出强悍的鬼道邪能,恐怕比古越乘、血斋老人都要厉害。
以魔道修行眼界看来,鬼道邪修也是正法之一,只不过重玄老祖与崇明君所要维护的正法,是以罗霄宗传承为根本所衍化而出的方真道修行,他们能和其光,未必能同其尘,正如魔性长存于每一个人的内心。
郭岱的确佩服罗霄宗的传承,但他并不十分认可重玄老祖的用意,创立道生、壮大罗霄宗传承无可厚非,但是大举干涉世俗,甚至参与到朝代更迭之中,接引正朔朝帝王转世,以至于将宗门传承卷入更复杂的缘法牵连中,可以说功过难明。
……
回到曲梅县,用移魂之法将那五户人家的孩子救治之后,郭岱没有停留太久,前往下一处地方。
虚灵在郭岱离开南京前,就给他准备好路上要前往的各处城镇,所经之地都会有当地人士做好接待,打点好一切。郭岱所要做的,就是以治愈失魂婴儿来聚集人望。
南天仙师的名声现在可以说是越传越广,之前南境大战,镇南军刻意对外隐瞒军情,虚灵为了迷惑叶逢花与朝廷,也没过分宣扬郭岱神通法力如何,所以寻常百姓大抵并不了解郭岱扬名一役,乃是夺取六万神魂的穷凶极恶之举。
因为郭岱是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前往江都,所以难免会有错过的城镇。虚灵这时候也不客气,发动自己暗藏已久的人手,招聚起所有失魂婴儿的家庭,多个府县总共数十万百姓,昼夜赶赴郭岱所落足之地。就连江都以北的府县都派出兵马护卫、肃整道路,让父母带着失魂婴儿前来。
“虚灵倒是好心。”郭岱站在临漪城头,如今再度踏足旧地,看着城外临时搭建起的营地帐篷,颇为感慨。
宫九素说道:“你是觉得虚灵并无心祸及世人?”
“这个说法不太准确。”郭岱言道:“只能说虚灵并不像运劫、冥煞那般,动辄要摧灭所见所遇。毕竟虚灵如今成就,乃是依附人世所得,他想要的,也许便是我所得到的。”
“在世称神?”宫九素说道:“难怪他会放任你这么做,看来虚灵已经想好未来鸠占鹊巢之后的谋图了。但他称神的用意到底为何?”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为君临天下、予取予夺,这毕竟也是一种十分强烈的欲念沾染。”郭岱抱着双臂言道:“其实在我看来,虚灵是真的急了,为了日后称神作圣、登临玄黄,将这么多暗藏的势力都发动了,我想罗霄宗应该会很乐于看见这一幕吧?”
“似乎这些日子,暗中窥视你的人中,也有罗霄门人?”宫九素问道。
“别提了,我现在都懒得去分辨,光是下面营地里,就藏了十几个不同宗门的修士,还有更多散修在远处,一直暗中跟着我,都说不清是不是虚灵的人手了。幸亏你斩杀了古越乘,震慑住不少人,否则我这一路上还要不少厮杀。”
宫九素说道:“可罗霄宗的用意毕竟还是不同的,你当初与黎巾分道扬镳之前所说的那番话,这段日子他们也该查究清楚了。霍天成和他的弟子就在江都,如果他真是开天御历符化形,那罗霄宗恐将归附于他。”
“怎么?你在担心我吗?”郭岱说道:“别忘了,你也是自九宫太素图中化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罗霄门人,只要关函谷一句话,你说不定还可以去当罗霄宗的新掌门。”
“我并非是在说笑,罗霄宗若归附于霍天成,你便难以与霍天成直接对上,罗霄宗反而会成为你设局的阻碍。”宫九素说道:“但你如今之举,分明是想要借罗霄宗,以便未来拔除掉虚灵的势力。”
“我不可能给虚灵留下后路,罗霄宗是我为数不多能可信任托付的对象。”郭岱说道:“所以我也不是在说笑,你如果能当罗霄宗掌门,此事才更好办。”
“这事我还要请教主人。”宫九素说道。
“最近关函谷似乎不在,你能联系上他吗?”郭岱问道。
宫九素答道:“不能,主人似乎断绝外缘、闭关深修去了。”
“大乱将兴,他倒是淡定。”郭岱笑道。
……
治愈了临漪城外聚集的众多失魂婴儿,郭岱没有完全按照虚灵的安排,他让桂青子暂时留在临漪城照顾病患,自己转道前往广阳湖一遭
如今回首反顾,才明白广阳湖秘境乃是虚灵为接引冥煞降临而设,夏正曙不过是被虚灵操之在手的棋子,就连当时的玉鸿公主也被算计在内,却被合扬插手而破局。
当初的湖心岛,早已消失不见。杜师兄既然就是合扬,那他当初应该仅是假死蛰伏,而根据玉鸿公主所言,驻守在广阳湖秘境之外的寒星长老,说不定就被“死而复生”的合扬所杀。
一番斗法之下,湖心岛崩毁不存。也就是广阳湖水域宽阔,湖边人烟还未恢复过往稠密,所以这场斗法并未惊动凡俗,寒星长老的殒落也成了方真道一桩未解之谜。
看着湖水中游鱼水草、生机渐复,广阳湖不再是当初来到此地时的浓雾积郁、阴沉不散,午后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虽是冬日,湖岸边气息宜人、清爽明媚。
郭岱沿湖岸信步而行,看见一名老渔民正在打理渔网,郭岱上前探问道:“老人家在打渔吗?”
老渔民似乎被突然出现的郭岱吓了一跳,操着一口浓重乡音说道:“你是外地人吧?这广阳湖中有一种燕尾鲤,每逢秋季自下游来到湖中过冬产卵。前几年此地遭灾,一直没有渔获。现在好了,燕尾鲤都回来了,咱们也可以有收获了。”
“俗话说春鳊秋鲤,鲤鱼不该是秋季最为肥美吗?老人家为什么在冬天撒网?”郭岱问道。
“燕尾鲤在秋天是肥美,但做得不好腥臭难吃,唯独过冬时日肉质最好……当然了,咱们这些乡下人不懂这些,最好的燕尾鲤都是要卖给老爷贵人的。”老渔民说道。
郭岱取出一枚银锭,说道:“老人家,我想借你的船入湖一趟。”
“哎哟,这可使不得。客官要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老渔民连连推托。
郭岱说道:“我听说广阳湖有仙迹,特来此地寻访。仙人不喜凡俗所扰,所以才向老人家借船……放心,明日天亮之前,我必定将船送回此处。”
老渔民的船不过是一艘再寻常不过的小木船,郭岱这枚银锭分量不轻,足可以将其买下,但他还是租借为用。
那老渔民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也担心郭岱会反悔,立刻接过银锭,将小木船让给郭岱。
船上有一对木浆,郭岱也不用,轻轻一挥手,岸边波浪便自行推动着小木船,向湖中而去。渐渐地湖上升起了白雾,将郭岱的身影遮住。老渔民见状便知郭岱并非凡人,吓得连连揖拜,唯恐失礼不敬。
小船一路随波,来到原本湖心岛的位置,此地已经全然不见岛山。郭岱细细感应一番,发现岛屿只剩下水底岩基,平整如剖面的切口,隐隐残留着几丝剑意,稍一触动,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悲怆愤慨。
“这就是兵解之剑吗?”郭岱端坐船上,周围水面如镜子一般波澜不生,皆被他的定心所制,以感应水底残存剑意。
“炼神为剑、兵解自化,这与你当初施展的三尺白虹有几分相近之处。”宫九素说道。
“这种法术并非什么人都能施展出来的。”郭岱说道:“欲图兵解自化,务必要有绝决愿心,形神魂魄尽化为剑,此一击乃是玉石俱焚之举,亦是让敌人形神魂魄俱灭。”
“可惜合扬修炼了《蜕化解形》,灭去一副魂魄,还有无数副。”宫九素言道。
“如此说来,兵解之剑也不是对付合炼妖身的办法。”郭岱说道。
宫九素问道:“你是要找出能够彻底斩灭合炼妖身之法吗?为何不用我所留之禁制?”
“不是谁都像你有这么高修为的。”郭岱说道:“我只是在想,《蜕化解形》修炼之法并不困难,这一门入手求证可谓是相当浅薄。那反过来又有什么破绽与缺陷?不必非要兵解之剑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而是可以将其彻底破解。”
《蜕化解形》本身的确有相当的缺陷,那就是修炼之人要以自身元神压制所炼化的魂魄,自身境界无法精进。其实当初的郭岱在合扬身边,依旧没能将这个缺陷弥补过来,倒是关函谷用力士金甲,无心插柳而成就混元金身。
混元金身与合炼妖身的区别,就在于九宫太素图乃是透彻了罗霄宗三门传承的精华,其本身蕴含几乎无穷的推演之功,足可以凭此压制所炼化的神魂。而其他人的体魄生机,则完全可以用符金或其他天材地宝直接将其侵夺,反化为金身养料。
郭岱其实一直都可以通过混元金身来吞噬、炼化他人魂魄生机,只是他自己过去并无此念。更何况混元金身自有五气灵根,不必靠炼化他人魂魄来滋养自身修为法力。
其实这么看来,老天爷倒像是给虚灵开了个玩笑。过去千年间,虚灵汲汲营营、潜心规划,却还不如世道演变所造就郭岱这个异数。
正当郭岱在船上端坐之际,湖面一阵涟漪泛动,他忽然睁开双眼,翻掌朝天,一道剑意直逼而出。
“怎么了?”宫九素察觉郭岱心生戒备。
“有人来了,修为极高,你先别出来。”郭岱提醒一句,然后就感应到天上一阵无声无息的冲击,来人的反击也是以相应的剑意。
郭岱会来广阳湖泛舟,当然不是就为了领会寒星长老的残存剑意,他这些日子感受到的窥视中,其中有一位高人这么多天就没下过地,目光毫不避忌,实在是看得郭岱有些厌烦了。
如此高人默然窥视而不现身,显然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所以郭岱才独自一人泛舟广阳湖,并且一路上施法布阵,引来重重雾霭,不让旁人靠近,其他跟踪之人也无法躲过郭岱耳目。
果不其然,天上那位高人见郭岱孤身一人,显然也明白其中用意,打算现身而来。郭岱抬手发出一道剑意作为试探,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
只见船头微微一沉,却没引起多大涟漪,水面迅速被抚平,一名虎头虎脑的黑衣汉子,大马金刀坐在船头上看着郭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