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泼洒在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南境丛林中,受重重层叠的覆顶树冠所阻,雨水在枝叶间汇流成一注注水帘垂下,倾泻如瀑,将大地浇得泥泞不堪。
今年南境雨季来得比往年稍迟,但雨水之充沛,可以说是达到前所未有之最,大雨旬日不止,将连同各部族的路径堵塞封闭,甚至聚成大大小小溪流河川,冲刷久经尸蛊之祸的彩云国山川大地。
沥锋会这段日子便是与各部族首领商谈战后事宜,如今尸蛊之祸平息,这些逃入深山中的部族也可以来到平原谷地中安置繁衍。同时彩云国长久以来所积攒的金银财帛、奇珍异宝,在经由蚕浦寨过去的搜刮夺占后,如今自然归属与沥锋会所有。
蚕浦寨王室这些年过的日子可谓是富得流油,王宫中漆金铺银、镶珠嵌玉,甚至还在宫中地窖贮藏了大量粮食酒肉。除却因战斗而损坏的,沥锋会都将这些粮食酒肉取出,犒赏各部族兵士,其中所获最多的,自然是参与战斗的静族三百藤甲兵。
至于蚕浦寨通过搜刮彩云国各部族所得的金帛财宝,也有大半是供奉给尸形蛊师。只可惜这些已无几分人性存留的怪物根本不懂得享受,反倒是积攒了各类天材地宝,自然也被沥锋会纳入囊中。
眼下所得之财宝,皆是属于前来参战的沥锋会修士独占,至于事后沥锋会在彩云国的经营,自然也要另外计算。这些事情就不用郭岱一一过问了,他也弄不懂太复杂的事,而这一百多名沥锋会修士会在费尤面前为自己争取。
郭岱此来彩云国,真正想要的就是找到癸阴萍蔬这等灵药。所以不等雨季结束,郭岱就请求静南思带自己前往静族寨子,打听癸阴泉的具体位置。
前往静族寨子的除了郭岱,还有勾肠客、白素芝与洛八。不是郭岱不相信静南思,而是静族能够在尸蛊之祸中保存最后一丝根基不失,想必有不俗之能。而未来彩云国复兴,静族也必然随之壮大。
不过前往静族寨子的路可一点都不好走,确切来说已经没有路了,静南思已经是挑着好走的路径,此刻脚下全是没过脚踝的水流与滚滚泥沙,凡夫俗子根本不能脚踏实地,恐怕会转眼被水流冲走。
郭岱也不是不能施法飞腾,可是树冠之上雨落绵密,更有隐隐作动的雷云,没必要冒险飞天,于是只能在树梢间纵跃。
如此也难怪尸蛊兵没有大举进攻静族寨子,这每年雨季加上往后汛期,静族寨子之外至少有半年功夫是不可通行之泥泞密林。如果单是尸形蛊师自己突袭,才是不智之举。
“静南思说要在这里稍歇一阵,他前去跟寨子里通报一声。”勾肠客说道。
郭岱站在一棵粗可站人的树枝上,抬眼眺望根本看不清数十丈外的事物,水帘雾气完全阻隔视野,就连元神感应也在雨林受到不小阻碍。
咻咻几声,郭岱扔出五柄飞刀,借御物之法钉在方圆数十丈的树木上,然后凝神感应。
“你在做什么?”白素芝见状问道。
郭岱言道:“我在偷师勾肠客,这几柄飞刀是我这些日子祭炼过的,能够扩展元神感应,如同水波涟漪、触物衍回。”
勾肠客没有在意被偷师的事,挠着头问道:“是吗?我的蛊物感应似乎与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那肯定不一样,我又没有你饲养蛊物的积累,而且我祭炼飞刀,主要是为了试着布置法阵。”郭岱说道。
白素芝似乎猜到了什么,说道:“就跟黎巾那样,以符布阵?而你则打算以器布阵。”
“差不多,可惜我炼器之道也不高明,这些日子偷摸祭炼五柄飞刀,也就是能勉强布下感应法阵。”郭岱言道。
其实郭岱并不是来到彩云国才有这种想法,在见识过蹑云飞槎的法阵变化后,他就希望能让混元金身获得类似能为。但自身修炼不比祭炼法器,所以郭岱也只能从头试验,这一件事连宫九素都没插手。
这五柄飞刀本身并无特异,是郭岱在前往彩云国之前,在南海国都采买的列岛陨铁。有趣的是,陨铁算是一项假冒伪劣最多的方真灵材了,因为毕竟谁都无法确认此铁乃是天外所降,偶有些灵机变化,就容易被人鼓吹成陨铁。
哪怕真是陨铁,也并不是同一种东西,甚至不一定是五金之质,如同璇玑门的星珏,也是一种天外陨降之物,但本身材质殊异非常,不能视为金铁。
而这列岛陨铁乃是十万列岛出产,据说来自一处深不可测的“海眼”,且必须是鲛人亲手采集。是真是假,就轮不到郭岱来判别了,他选择此物,一来是价格合适,二来是材质易与塑造,且物性稳定,与混元金身气机感应尤为显著。
可即使如此,等真到了郭岱上手炼器,这足够能打造一副全新刀剑的列岛陨铁,还是被郭岱炼废大半。此时就看出师承道法的必要了,尤其是炼制法器当中,对火候的掌握、时机的拿捏,以及物性变化与妙用需求,种种讲究都不可能是炼器过程中才思量的,而是要有事先的积累与指点。
这也是为何方真道中炼器高人稀少,因为任何一名精擅炼制法器的修士,实际上都需要大量天材地宝“喂”出来的,光是真正炼制法器之前,对各类属性灵材物性的体悟感应,就有不少的消耗。
所以大多数方真修士,要么终其一生就一件法器随身,很有可能还不是自己亲手炼制的,因为实在供应不起这惊人的消耗,更别说炼制法器的难度了。
到了最后,郭岱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炼制出五柄飞刀,暗合五气玄功混融变化,与自己神气法力相通。这五柄飞刀若是单独投掷,实际作用跟一般飞刀没甚区别,也只能受郭岱心念感应偏转方位去向、收放自如,不能指望有更多变化。
但因为五柄飞刀是一体成型、共同祭炼,所以当其被全部祭出时,自含五气轮转聚散之能,可以辅助郭岱聚引天地灵气攻敌,相当于是一种粗浅简陋的聚灵法阵了。
至于放出飞刀,布阵感应,这也是郭岱刚刚摸索出的法术变化,虽然有用,可真到了实际战斗时,郭岱不可能这样分心布阵感应。
“看来光凭自己一时间的奇思妙想,不可能比得过罗霄宗千年传承底蕴啊。”郭岱心中感慨道。
在见识过黎巾符修为,郭岱难免与之暗中相较起来。若论实际斗战,郭岱自信凭潜行刺杀之法,应该能够重伤黎巾,但能否彻底击杀对方就很难说了。尤其是像黎巾这样的真传弟子,后手众多,且若他以符布阵、施法自保,郭岱恐怕就无法猝然发难胜过对方了。
“来了。”五气飞刀阵受到触动,除了静南思本人,还另有两人在树梢间纵跃而至,从感应到的气息来判断,其中一人还有方真正法的修行。
“奇怪,静族寨子中怎会有正法修士?”郭岱疑惑道,然后对三人言道:“小心一点,静族看来也不寻常。”
静南思来到郭岱前方不远,也站在树枝上,身旁还有一男一女,那女子就是正法修士。静南思对他们二人说道:“就是他们,那佩刀男子就是沥锋会领袖郭岱。”
女子听完点了点头,朝着郭岱抱拳,居然还是用正朔官话言道:“道友义举我等已有耳闻,你的意愿我们也知晓了,但具体情况还需族中长者决断,不如先随我们入寨子可好。”
这女子的正朔官话带了些南境土语腔调,俏皮可爱,但她本人肤色微黑,显然是彩云国当地女子相貌。
“道友请带路。”郭岱也不客气,拱手回礼。
悄悄收回五气飞刀,郭岱等人跟随静南思,一路朝着深山而去,穿过大片茂密雨林,地势渐渐向高。穿过树冠缝隙,可以望见前方一座雄峻非常的高山突兀耸立,山壁如墨、峭绝难攀,好似天造壁垒,封死前路。
但并非没有前路,众人来到绝壁之前,可见一条越两三丈宽的峡道,莫说是人,连车马也可同行,但丝毫不见车辙蹄印。细想也没错,这条峡道虽能过人,但要来到这条峡道,还要跨越大片茂密山林,这其中根本无法让车马同行。静族人似乎没有开辟道路的意愿。
“如此峡道,恐非人力所能开凿。”郭岱抬头仰望,峡道上方一线天,只有窄窄一条,几乎没有多少光线,峡道之中晦暗阴凉。
“此峡道乃是天然形成,据说久远之前山川震动,让墨绝山断裂两分,便是留下这条峡道。”引路女子言道。
郭岱问道:“还未请教道友名号。”
“静安仪。”
“道友也是静族人吗?”郭岱不解问道。
静安仪说道:“你是见我会说官话,又懂得正法修行,所以才觉得奇怪?”
“莫非彩云国中也有方真修士传法?”郭岱问道。
静安仪言道:“并没有。至于我,那是因为家父本就是方真修士,前来南境采药行游之时,结识我母亲,留下了一卷道书。”
“哦?若有机会,我等还想去拜会令尊。”郭岱说道。
“不必了。”静安仪平静言道:“我父亲坐化自解,骨肉消融不存,衣冠遗物焚尽不存,连坟墓都没有。”
郭岱默然点了点头,识趣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沿着峡道一路前行,走了足有三四里地,可见横穿峡道的山体之深。若有外敌入侵,只需派人在峡道阴暗处埋伏,千军万马也等闲。哪怕会飞,也不敢贸然闯过峡道,除非大耗气力翻阅整座墨绝山。
穿出峡道,眼前所见豁然开朗,隔了一座大山,竟然连瓢泼大雨的景象也没了,只剩下绵绵润雨,浇落在一片繁花似锦的广袤谷地。
此刻方知,就连作为门户的墨绝山都只是这片谷地周围最矮的山脉,众人顺着视野放眼远眺,谷地正北有一条通天接云的巨大山脉,顶峰积雪如盖,好似圈椅椅背,延伸出东西余脉环抱着整个花谷。
“莫怪乎静族的人不需要和外面往来沟通,若是能将这一大片秀丽谷地经营好,足够养育大量族人了。不知道这静安仪的父亲当年是怎么翻过崇山峻岭来到这片谷地的。”郭岱心中暗道。
宫九素就像听见郭岱的心声,说道:“他应该不是翻山而来的,周围一圈山脉与九天罡风有法阵勾连,这个谷地是人为开辟的世外福地。”
“哦?你看得出这是哪家的法阵吗?”郭岱没有计较当初宫九素的消失,平淡问道。
“还能有哪家?自然是罗霄宗。”宫九素答道。
“又是罗霄宗?”郭岱疑惑道:“黎巾他们几个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次我可没说是黎巾等人布下的法阵。”宫九素言道:“观此法阵痕迹,几乎没入周遭天地山川难以窥察,恐怕是快运转上千年,已彻底改变附近天地灵气运转之规。”
“看来这静族来头不小啊。”郭岱心中冷笑,真不知道自己是与罗霄宗有缘到了不可割离的程度,还是罗霄宗布局落子毫无空隙,去哪里都能撞见他们。
谷地十分广大,光是肉眼衡量,南北两端山脉相距恐怕已有数十里,从北侧山脉流下的雪水,汇聚成河流,贯穿谷地南北,又在谷地西南聚成大湖。
静族寨子主要便是集中在河流西岸与湖畔之地,肥沃土地都被开垦成耕地,至少谷地中还有一大半荒野草原,牛羊散落而生。如此看来,静族人几乎不缺日常粮食牲畜,虽然不敢说生活富足,但在彩云国尸蛊之祸横行作乱,静族人依旧生活在一片无忧境域中。
由此看来,难怪静南思要主动向尸形蛊师示诚了,要是如此福地让尸形蛊师得知,恐怕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强攻杀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