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意思,似乎早有对付虚灵之法?”逸弦君问道。
“混元金身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牢笼,虚灵汲汲营营,为的就是能得到混元金身,作为他的完美炉鼎。”郭岱答道。
逸弦君身处灵台造化之中,也能感应到混元金身的玄妙之处,谨慎说道:“虚灵若得到混元金身,将是人间巨祸。”
“如今的祸事还不够大吗?”郭岱说道:“若不从根源上解决失魂瘟,那就算没有虚灵,再过几十年,整个世间将归于荒芜……甚至都根本用不了这么久,世道将彻底崩毁。”
逸弦君叹气道:“若劫波将尽,无人能够避免。”
宫九素对郭岱问道:“你之前说要用洞烛明灯深入黄泉,到底打算要怎么做?”
“洞烛明灯?便是郭道友手中宝灯?”逸弦君闻言也来了兴致。
“逸弦君可曾听说过仙灵九宝?”郭岱见逸弦君摇头否定,不禁与宫九素对视一眼,然后说道:“那罗霄宗三件传承神器,源自仙家分宝的传说总归知道吧?”
“这倒是知道,但本门除却金阙云宫之外,另外两件早已失落多年。”逸弦君说道:“但眼下我们又找到另外一件了。”
“那恭喜你,如今三宝已齐了。”郭岱抬手并指,三尺白虹如剑化现而出。
“白虹剑!”逸弦君立刻认出来,看着郭岱说道:“原来你是白虹剑主?”
“白虹剑器型残缺已久,最早发现的恰恰是合扬。”郭岱简单解释一番,当然其中大多是猜测,最后说道:“罗霄三宝其实都是仙灵九宝中的神器,但你似乎并不知晓这个说法……我一直有个问题,罗霄宗内可有一个叫做关函谷的弟子?”
“关函谷?罗霄宗门人众多,我也未能尽识。”逸弦君说道:“但听这个名字,似乎是云笈一脉的函字辈弟子,我稍后会去查阅门人名册。此人有何异样吗?”
郭岱神色愈加沉重,说道:“我能得今日修行成就,少不了他的指引点拨,他自称在抗击妖祸时几近身殒,偶得重玄老祖一缕神气托舍合形,并且在谋划收集仙灵九宝。”
“老祖仍然在世?”逸弦君闻言一惊。
“你们全然不知?”郭岱越听越糊涂了,他虽然明白关函谷习惯独来独往、私自行事,但他毕竟不是重玄老祖本人。重玄老祖如果真的能有一缕神气脱困,为何不与逸弦君说明情况?好歹向罗霄门人点明正法六真围攻、幕后黑手布局谋划的情况。
如今细想,倒是关函谷这个人显得太离奇了,他收集仙灵九宝的用意也难以揣度。如果说要消灭始族,那似乎用不着所有仙灵九宝。
特别是了解到化生为霍天成的开天御历符乃是劫波开天根本源头,而金阙云宫又是虚灵预想中避过灭世劫波的新天地,那集齐仙灵九宝又是何等恢弘气象?
其他法器不说,光是洞烛明灯的妙用,即便是如今的郭岱也未能摸索完全。想要将洞烛明灯妙用发挥到极致,人间并不是最适合的所在,唯有黄泉轮回中,才能体悟彻底。
所以无论失魂瘟能否靠洞烛明灯解决,郭岱总归是要走一遭黄泉轮回。如今方真道内,还能有谁对黄泉轮回、神魂转世领悟如此高深,还掌握着出入黄泉、不沾生死的鬼道修法,足可在黄泉轮回中自保?
要是谁自认为这方面比郭岱还厉害,他倒是不介意让贤,洞烛明灯即刻奉上。
宫九素担心逸弦君还没听懂,解释说道:“其实对付虚灵与始族,以及解决失魂瘟、缓解灭世劫波,是两件不完全相关的事。只不过都刚好让郭岱他碰上,又有甚深因果牵连,躲是躲不开了,还不如主动去做。”
“我能明白。”逸弦君说道:“但虚灵在获得混元金身之后,如果一意逞凶造祸,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法办,我在黄泉轮回之中,不解决失魂瘟是不可能回来的。”郭岱说道:“但要我说,根本无非是一个拖字。我相信罗霄宗蛰伏这些年,肯定早有准备。”
逸弦君说道:“罗霄宗确实有准备,但那是为了应对笼罩中境的黑霾与无数天外妖邪。要按你所言,虚灵获得混元金身后,是否会颠覆罗霄宗绸缪已久的反攻大计?”
“那就要看你们什么时候动手了。”郭岱说道:“我此行江都,对虚灵的解释是为杀霍天成而来,一旦踏入江都,此局便再无转圜余地。我可以通过治愈太子世子一事上略做拖延,一旦为宫九素重塑肉身完成,我必将要与霍天成一战。”
逸弦君看向宫九素,说道:“你要为她重塑肉身?”
“这是很早之前的约定了,我必须履行承诺。”郭岱说道:“而且为了防止虚灵的后手,宫九素重塑肉身之后会待在金阙云宫之中。”
宫九素笑道:“毕竟进去时是一个人,出来时两个人,虚灵必有怀疑。我留在金阙云宫中也可保证断绝虚灵遁逃的后路,算是给罗霄宗保住这件洞天法宝。”
逸弦君问道:“宫道友是想拜入罗霄宗?”
宫九素眼神示意,郭岱说道:“不仅是拜入罗霄宗,而且要做罗霄宗掌门。”
逸弦君说道:“你们好大的口气,直接就要罗霄宗掌门之位?”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宫九素的修为不亚于你,而且对罗霄宗传承了如指掌。”郭岱说道。
逸弦君摇头道:“非是如此,掌门之位岂是能我们几人草草商议便能决定的?众多门人弟子对掌门全然不识,如何放心托付宗门传承?如果执掌宗门只看谁人修为境界,那岂不是沦落如丛林野兽一般?”
的确,方真宗派的掌门不可能跟地方官府似的,皇帝一张圣旨就封谁为长官。有的人天资悟性极佳,修行上屡屡破关精进,但不代表就能担当掌门之位。
执掌宗门,既要有愿心,也要有能力。方真修行到了某种境界,难免清隐为先,并不是谁都愿意劳碌费心的,维护宗门传承、调和门内门外矛盾是非,既要相当能为、也不可失却通达机变。
同样,面对纷纭变化的世道,尤其是如今妖祸乱世,擅变通但不能动摇本性根基,要以威望凝聚人心、号召众人,否则再大的宗门也仅是一盘散沙,遭遇内外冲击照样崩溃。
尤其是罗霄宗这样的大宗门,人多自然是非也多,就算方真修士清心寡欲,因彼此理念、对未来认同的差别,也会有各种争执对立,过去五大法脉更是有无数陈年纠葛。每一任罗霄宗掌门无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让不同法脉的门人能够共处同修,这可比光是修为境界高超要有用多了。
如今的罗霄宗并没有新一任的掌门,逸弦君只是暂时代掌宗门,然而等妖祸了结,罗霄宗还是要重新挑选一位掌门。而逸弦君这些年也放手让晚辈弟子历练,按照她原本的设想,这些从苦难与困境中磨砺自我、成就功绩有目共睹的晚辈弟子,执掌宗门能够更大程度获得门人的崇敬与拥护,历经衰败的罗霄宗才能在未来重新崛起。
要是现在突然来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修行高人,强行指定其为罗霄宗掌门,那这么多晚辈弟子会怎么想?哪怕他们没有追逐权位之心,也多少会觉得来者无端,自己为宗门奔波日久、艰苦修行,绝不是单纯为了得到别人的赏识认可,而是最终要证明自己求证参悟不虚。
这甚至不是宫九素许以重诺就能揭过去算数的,因为她并不能让众多门人弟子认可。
宫九素听完后说道:“也就是说,我能让罗霄宗门人认可我的作为功绩,就能做罗霄宗掌门了?”
“可你终究不是罗霄宗弟子。”逸弦君说道:“你纵有成就,门人也只会将你视作修行同道。”
“那我现在入门拜师还来得及吗?”宫九素问道。
逸弦君笑道:“道友修行功参造化,谁人能当你的师父?”
“关函谷,或者说……重玄老祖。”郭岱立刻就想到了。
“若是老祖亲传,未尝不能……”逸弦君摇摇头,说道:“可这还是不恰当,重玄老祖如今下落不明,而且还有一个人,如今是最好的掌门人选。”
“谁?”郭岱皱眉道。
“霍天成。”逸弦君说道:“你们也知道,他是开天御历符化生为人,从缘法论,直指宗门传承根本,从个人功绩、能力论,霍天成优异天下共睹。如果霍天成真的肯认归宗门,的确能让许多门人弟子认可。”
“这倒是一桩麻烦事,不过未尝没有解决的办法。”郭岱耸肩说道:“只要我杀死霍天成就好了。”
“你说什么?”此言一出,逸弦君与宫九素都吓了一跳。
郭岱言道:“不用吃惊,这本就是我的布局之一,霍天成不死,虚灵不敢贸然现身的。”
宫九素听明白了一些,问道:“你的意思是,让霍天成与你一同入黄泉轮回?”
“还是你懂我。”郭岱点头道:“既然霍天成就是开天御历符,那他更该亲下黄泉轮回一遭,此番劫波是否能延续,靠得就是霍天成。”
宫九素说道:“不错、不错!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如果真要让世道延续下去,开天御历符是不可或缺的根本。”
郭岱对逸弦君说道:“救世挽天倾,与执掌宗门传承,何者孰重?”
逸弦君说道:“这话你对霍天成说过吗?”
郭岱笑道:“我与他一旦见面,便恐是不死不休了。而且有些事,不是光靠嘴说就能解释的,如果逸弦君愿意,可以替我转达。”
逸弦君问道:“你说霍天成不死,虚灵不敢现身,原因为何?”
“霍天成有一道自创的法术,能够反制含藏手。”郭岱说道:“虚灵在得到混元金身后,世间万法无惧,唯独霍天成能制约他。加上霍天成在江都一役所展露出的力量,也必为其所忌惮,只有霍天成身死道消,虚灵才敢放心现身。”
“我懂了,你是打算与霍天成同归于尽?”逸弦君问道。
郭岱答道:“除此以外,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好像有些后悔,白天相见没有直接将你斩杀。”逸弦君说道。
郭岱言道:“那你可就听不到我坦白自己不是陆生的话了。”
逸弦君沉默许久,说道:“我明白了,罗霄宗的事情我会安排,待得宫道友重塑肉身后,让她在门内现身。至于往后具体该怎么做,我还要多加思量。”
郭岱问道:“为何你不直接担当掌门?你如今虽无掌门之名,却有掌门之实。”
“我终究……不适合。”逸弦君说道:“而且如今罗霄宗门人所作所为,仍旧是奉崇明君遗命,相较起来,我不过是依计行事,远不如崇明君。”
郭岱点了点头,说道:“此去黄泉轮回,我估计还会找找崇明君的元神,看看能否将金阙云宫的传承法旨收回。如果可以,到时候宫九素继任掌门之位则理所当然了。”
逸弦君问道:“你们是打算从皇帝手中收回金阙云宫吗?”
“这本就是罗霄宗之物。”宫九素说道:“当然,收回之前我估计会告知他们一句。还是说逸弦君对于我执掌宗门仍有顾虑?”
逸弦君言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能否执掌罗霄宗,在你、在众门人,不在我。”
郭岱对宫九素说道:“这事我就帮不了你了,最多将金阙云宫的传承法旨带回来给你。”
宫九素轻撩发丝道:“那你可要活着回来。”
“你这不是废话么?”郭岱嗤笑道。
逸弦君看着郭岱与宫九素二人,叹道:“郭道友有此佳偶,何苦自履险境?”
“黄泉或许是吾心之归乡。”郭岱答道:“好了,聊得也足够多了,要是逸弦君没有什么事,就此告别。”
“等等。”逸弦君说道:“在离开之前,郭道友能不能摸摸我的头?”
郭岱看着逸弦君略显羞涩的神情,他原本还想提醒对方,自己不过是套着陆生皮囊形貌的另一个人,但逸弦君想必是明白的,不过是心中执念难消。
抬手轻轻按在逸弦君头上,这名修为足堪当世寥寥顶峰的高人,居然跟乖巧小女孩似的,眼角缓缓流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