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有点愣神,被萧驰野的胡茬蹭得掌心发痒。他望着萧驰野, 说:“……扎手。”
萧驰野说:“摸着不舒服吗?”
沈泽川说:“舒服。”
两个人隔着点距离, 却又像是没有空隙。萧驰野脏兮兮的,这几日都没空收拾, 如今挨着沈泽川,也没顾及, 由着沈泽川摸。
晨阳把着门帘,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 想容别人进去, 又没听见萧驰野的准许,便带着一众侍卫卡在门口, 个个观天望地,发呆愣神。
“摸得劲了么?”萧驰野忍不住笑出声。
“差点意思,”沈泽川唇线紧抿, 在萧驰野耳边轻声说, “扎得我好疼。”
“哪疼?”萧驰野偏头, 用额抵着他的额。
沈泽川望着他, 眼眸像雾气湿化了的山湖,把那点意犹未尽的劲儿给搁在里头, 在对视中尽数露给萧驰野瞧, 连眼角都含着若有似无的情。
萧驰野忽然盖住沈泽川的眼睛,顿了片刻,说:“这会儿撺掇我不是时候吧。”
沈泽川说:“想哪儿去了?就是看看你。”
“不给看,”萧驰野说, “回去看。”
外边的晨阳咳了几声,提着声音说:“主子……”
萧驰野挪开手掌,站起身,说:“进来。”
晨阳才掀开帘子,大伙儿鱼贯而入。
* * *
沈泽川靠着枕,披着氅衣,一边喝药,一边听他们讲述近日详情。待乔天涯说完了,他凝神沉思片刻,说:“不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蹊跷,我也疑心藕花楼的坍塌不是偶然,而是借着东龙大街官沟堵塞一事蓄意为之。”
“皇上登基不过半年,如今百废待兴,正是所有人时来运转的好时候,”萧驰野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谁舍得他死?”
这也是沈泽川想不通的事情,他喝完了药,把碗递给乔天涯,说:“宫中的事宜我们不好查证,须得有个合适的人在里边才行。”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空悬无人,始终不是个事情。因为宫内事宜萧驰野和沈泽川都无法插手,那是太后的地盘,将来要起用谁,也是太后说了算。但聊胜于无,如果有个内应,也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上许多。
沈泽川想到这里,突然问:“上回你要查香芸,可有查出什么?”
萧驰野说:“忙忘了,骨津。”
骨津出列,说:“我去香芸坊并没有打听出什么关键消息,香芸的恩客不外乎那么几个人,我挨个查过,都跟上回做伪证的事情没有关系。”
沈泽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他没有注意到,冥冥之中有只手牵引着这些事情,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因果联系。他又陷入沉思,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怎样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皇上还没有醒,疫病也没有彻底消退,还有几日闲暇,不着急在这一时。”萧驰野说着活动起肩臂,“官沟已经通了,大家这几日好好休息。这事儿总会解决,如今养精蓄锐才是要紧事。”
众卫应和,又从屋内退了出去。人一走完,萧驰野就坐到床边脱靴。
“你睡饱了,二公子还吊着精神。”萧驰野躺倒在沈泽川身旁,说,“过来点,给我当被子盖。”
沈泽川侧头,说:“披着氅衣睡吧。”
萧驰野闭上眼,说:“你披着。”
沈泽川把枕头塞到萧驰野的颈下,萧驰野盲抓到他的手,顺势捏着他的手腕,拉向自己,抱住了人。
“太瘦了,”萧驰野摸着他,“抱怀里硌得慌,等秋天到了,离北的野味也来了,那会儿好好养一养,到了冬天就能胖了。”
萧驰野呼吸微沉,他犯困,偏头用鼻尖抵着沈泽川的鬓发,强撑着笑道:“……陪你二公子睡一会儿。”
萧驰野精疲力尽,他这几日没怎么合过眼,昼夜都要清醒,像是徘徊在阵地的孤狼,再强的体力也有耗尽的时候。沈泽川在他身上,他觉得这个重量正好,压得他又热又满足。
萧驰野本想睡一会儿,晚上把这几日的药材花销算清楚,谁知这一觉睡到了翌日的寅时三刻。他醒时人还恍惚,一侧身,就埋进了沈泽川的怀里。
萧驰野愣了片刻,倏忽清醒了。他撑身一看,原来是他昨夜睡离了枕头,后半夜压的都是沈泽川的手臂。沈泽川侧身枕着枕头,另一只手拉着氅衣,盖在他身上,这是个类似保护的拥抱姿势。
天没亮,屋里暗。
萧驰野倒回枕头上,把沈泽川面朝着自己抱回来。氅衣堪堪盖在两个人身上,他沙哑地问:“压麻了吗?”
沈泽川半梦半醒,“嗯”了一声。
萧驰野给他搓了搓僵硬的手臂,说:“叫我不就好了。”
沈泽川暖了起来,说:“萧二……”
萧驰野说:“嗯?”
沈泽川睁开眼,看着他,说:“你睡着了还叫着沈兰舟。”
萧驰野笑了,压着声音说:“日有所思咯。”
两个人挨得近,萧驰野被他看得心热身也热,才睡足的劲儿往上蹿,既想逗沈泽川,又想让沈泽川睡。
外边咕咕叫着的不知道是什么鸟,在寂静的夜里扑腾出涟漪。
萧驰野说:“你前面问起香芸,是想到了什么事儿?”
沈泽川说:“慕如是从哪里来的,是原先皇上买来的女孩儿吗?”
“她是下边庄子送给皇上的生辰贺礼,”萧驰野圈住沈泽川,“最初养在庄子里,光是调教就费了一番功夫。我看她的籍贯是晋城人,你觉得是她?”
“皇上因为行刺案彻底厌弃了内宦,双禄之后便没有亲近的太监,平时侍奉在侧的宫女都是精挑细选的人,能撺掇他、帮助他出宫的人只有慕如。”沈泽川说着又陷入沉思,“如果是她,总要有个理由……她如今没有皇嗣,皇上活着她才能活,她应该比旁人更加在意皇上的安危。”
“就是这个理,”萧驰野说,“能布这样的局的人,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得有个理由。先帝猝然驾崩,花家跟着失势,后续影响不仅是摘掉了几顶乌纱帽那么简单,还波及到了大周各个地方的局势安排。这半年里,海良宜与世家形成了对峙,勉强稳住了局面。若是当今圣上此刻遭遇不测,对谁都没有好处。”
“得等到皇上醒了才能知道更多东西,”沈泽川说,“此次工部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潘祥杰难辞其咎,一定会被弹劾留勘。你见过户部的吏胥梁漼山了吗?”
“见着了,”萧驰野想了想,“他倒是个勤快的人。”
“我让他把这几日的药材进出都详细记录了,待出去后,户部和都察院会来查账,你把这册子交上去就行了。”
“做得好,”萧驰野不吝夸奖,“病发时根本来不及等宫内的条子,我先让人拿了药铺的药。禁军自己有笔帖在记录,但那到底不如户部的人做证更有说服力,有了这册子,禁军就不用和户部撕扯了。”
萧驰野最不喜欢跟户部的官员打交道,年年对账都是事儿,这次又挨着官沟堵塞的大事,这些个老狐狸,搞不好就想拉着禁军下水,好叫内阁为难,法不责众嘛!开春又是政事最为繁杂的时候,案牍堆积如山,内阁马上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你不想见户部的人,他们也怕见着你。”沈泽川笑了笑,“上回泉城丝的事情牵连了王宪,我看他已经被调去了礼部,是你的手笔吗?”
“我与他本无私怨,以往要债也都是公事,他因为我受了牵连,蒙上了贪贿的污名,把他挪去礼部也仅仅是权宜之计。”萧驰野说,“这次都察,他的优异肯定是没有了,外放也只会放去偏僻贫瘠之地。”
王宪是运势不好,他本来在户部主事,跟萧驰野打交道打得很辛苦。前几年禁军装备破旧时,每次干苦力,对账都是萧驰野亲自堵他,他与萧驰野根本没有私交可言。谁知飞来横祸,萧驰野在御前受了贬斥,那泉城丝恰好经过他的手,他说不清,这边萧驰野和李建恒兄弟情深又唱了出君臣和,他却是真的被摘了主事差职,险些成了阶下囚。如今阒都的官也做不了了,外放也没有个好去处,都察也落了个“疏忽职守”,半辈子的小心谨慎都付之东流,真的是冤死了。
沈泽川却心下一动,说:“你该不是想要顺水推舟,把他放去中博?”
萧驰野笑了一声,说:“你这也能猜到。”
萧驰野帮了王宪一把,把他弄到了礼部,好歹护住了饭碗。从前王宪不喜欢他,如今却要对他感恩戴德。萧驰野就打算把王宪外放时调去中博,中博现下都是流寇土匪,大家都要往里边塞人。
“别的地方挨不着,茨州是一定要安插人手。”萧驰野放松地说,“你为拆迁补贴提了个好主意,茨州州府周桂如今正与我们交好,在他的手底下放个王宪,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中博六州今年一定会着重督办,但是不论朝廷派谁去干,茨州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
茨州挨着东北粮马道,萧驰野这是在阒都为离北铁骑盯着粮仓大门。他和萧既明基本没有通信详谈,兄弟俩却默契十足。
“泉城丝是个隐患,若非傅林叶太过急功近利,阴差阳错地搅和了,这笔账就是把埋在禁军账簿里的刀。”沈泽川挪动了下脑袋,说,“这账是薛修卓处理的吗?”
“正是他。”萧驰野说,“薛修卓么……这个人你怎么看?”
“我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他,但我查看他往年的都察评语都是优异。他在永宜年入朝,正是光诚帝最后那三年。咸德帝登基后,他才任职户部都给事中,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八年,直到去年南林猎场惊变,他才调升大理寺,做了大理寺寺丞,紧跟着经手花潘谋反案、百官宴行刺案两个关乎皇上安危的大案。他的风评很好,在八大家里人脉广布,又与海良宜为首的寒门官员相谈甚欢。”沈泽川沉吟须臾,说,“但我对他入朝前的履历一概不知。”
“我倒清楚,”萧驰野说,“问我啊。”
沈泽川微挑眉,说:“你说。”
“这怎么听着不像是求人的语气呢?”萧驰野拢了拢氅衣,跟沈泽川头对头,“哄高兴了才给讲。”
他说得浪荡,有一半是为了逗弄人。谁知沈泽川看着他,启唇呵气,在这咫尺之遥,又热又轻地念了声:“策安啊。”
那细微的潮热洒在面颊,沿着萧驰野挺直的鼻梁呼到了唇前,两个人若有似无地触碰着。
萧驰野猛地翻身,在沈泽川身上撑出空隙,捏正他的下巴,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二公子不吃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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