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元月廿七,癸巳。【西元116年月0日】
东京。
撷芳园。
东京煌煌巨城,开封内外,苑囿有名者多达百余处。城内有芳林园、同乐园,城外有金明池、北李园、道者院、蜘蛛楼、麦家园,远一点的,还有快活林、勃脐陂、独乐冈、四里桥、望牛冈、剑客庙,等等等等,难以计数。
而最为有名的就是被称为四园苑的琼林苑,瑞圣园、宜春苑、御津园的四座皇家园林,其中琼林苑更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圣地——十年寒窗,进士及第,挂花游街,琼林赐宴,是大宋百万士子毕生的梦想——不过当道君皇帝耗尽天下财力所修建起了艮岳之后,由寿山、万岁山和景龙江组成的这幅城中山水便夺尽了所有园林的风采。
每到春暖花开的清明时节,汴梁内外,‘春容满野,暖律喧晴,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一派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太平胜景。
只可惜金虏入寇,旧日的风花雪月也变得零落成泥碾作尘,连香气也被腐尸的臭气所代替。就在守城的那几日,靖康皇帝因矢石不足,下令在城中园林‘拆屋为薪,凿石为炮,伐竹为笼篱’。至都城被攻陷,居民皆避难于寿山、万岁山之间,艮岳上的名花异草被摧折殆尽,而万岁山上,道君皇帝最为喜爱的以‘皱透漏瘦’著称的太湖石,也被砸碎后,化作了掷往城外石块。十几年来扰得天下震动不安,烽火席卷江南的花石纲,最后竟然变成如此结局,不得不说是最大的讽刺。
当赵琦时隔半月再次回到东京城内,完颜宗望不许他再回旧宅,而赵琦也无意入住皇宫,寻遍城中,也只找到了原名静渊庄的撷芳园——这座皇家园林还算可以安顿下未来的大宋皇帝。
绵绵冬雨淅淅而落,不停敲打在亭子顶部的琉璃瓦上,只是今日寒冷异常,雨水刚刚落下,便很快就冻上,只看着檐角垂下的冰棱越来越长。这座荷花池畔的凉亭本作观荷之用,若是六月时分,满池红莲绽放,如火焰在水面上燃烧,再有一二少女划着莲舟在池中婉转而歌,那等景色实是美不胜收。但如今是冬天,在赵琦、高明光面前的却是满池的枯枝败叶,不过两人都没有文人那般悲风伤逝、一唱三叹的易感,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殿下,你当真要往女真人的陷阱里跳?那可是死路一条啊!”高明光这十几天来不知是第几次劝说赵琦。当日他旁听到金人意欲改立赵琦为帝,只觉得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是不是疯了,岂知赵琦几番思考下,竟然应了下来。
“金虏意欲祸乱天下的奸计我如何不知?但事到如今,高兄弟你觉得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就算在回着高明光的话,赵琦的视线还是放在池中的残荷之上,在外人看来,他和高明光不过是站得一前一后,一对对着池水发呆的主仆。
高明光瞥了眼在十几步外连接着凉亭的长廊处搓手跺脚的几名女真兵,自从他跟随赵琦入住宣德园后,完颜宗望就派出了三百名完颜本部的精兵,把守住园林里里外外,严防赵琦内外交通。不过就这么点没经过监视训练的外行,来看守偌大的园子,在高明光眼中处处都是漏洞:“这里并非金营,只要殿下愿意,今天晚上,下官就能将殿下你送出去。”
赵琦轻叹:“我知道高兄弟你手段了得,这几天夜里也都往外跑,直到快天光了才回来。有你相助,我并不会怀疑能不能跑出去。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金虏一怒之下,东京城中必是生灵涂炭,这让我于心何忍?”
高明光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赵琦的脊梁骨,完颜宗望当初逼赵琦答应登基,的确是说过如果赵琦或是东京城中官民有一方不从,就立刻下令屠城,但以赵琦之智,如何会不知这是宗望在虚言恫吓,“殿下莫要欺我。金人既然意图祸乱天下,当殿下逃离后,自会另找一人代为登基,如王时雍、张邦昌辈,虽不至于自告奋勇,但只要宗望、宗翰说一声,多半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金人如何会屠城?这等事殿下会想不到?!”
“金人也许不至于杀了全城百万官民,但杀个几千上万来泄愤,高兄弟你能保证这一切绝对不会发生吗?百万人因我而死和一万人因我而死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我十几辈子都赎不清的孽啊……”赵琦解释了几句,突然摇起头,失声笑道:“罢!罢!罢!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没必要再骗高兄弟你了!前面说的都是虚的,我不过是想过过做皇帝的瘾罢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已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最后一段时间求个舒心自在!这十年来我在东京城里憋屈够了,也不打算再忍下去!”
“……殿下何出此言?!”高明光愣了半天,方才问出了一句。
赵琦回头冷笑:“高兄弟,刚才你说我欺你,现在你可是在欺我!王兄对我的忌惮你也清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淹留东京十年不得归国,更别说还有太祖、太宗的前车之鉴在,王兄是把我当贼防着!如今当金人将欲立我为帝的消息传出后,在王兄眼里,我已经是非死不可了。反正既是难逃一死,我当然得求个痛快。”
高明光轻轻摇着头,他只觉得赵琦对赵瑜偏见太深了。但赵琦这么想也不出奇,把一个才学胆识皆是出众的人才好吃好睡的当猪养着,不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当然让人心生怨怼。不过现在想来,赵瑜不也照样给他加了一个监视赵琦的任务,同胞兄弟互相提防,王家无私情说的就是这个。但现在的情况,他却不能不劝:
“殿下,身为王弟,为国出使十数载而不能归乡的情况实在太多,远的有春秋战国时,诸国间互相派出的质子——始皇帝之父嬴异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近一点的,南唐向大宋称臣后,后主李煜也把自己的弟弟派出来当人质过。这点实在算不上什么,何况东京城如此富庶,不比在台湾辛苦开拓要强得多?殿下如此深疑大王,未免太过了!”
赵琦转回头,又看向荷花池对面的一栋栋亭台楼阁:“东京富丽甲天下是有名的,如此园林,东海恐怕连半座也不定有,而东京城中至少有百十座。大宋的官儿为了回东京,连杀母的都有,王兄将我送来这里为质,也不算亏待。不过……”
他用力抓住身前的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压低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我与王兄做了几十年的兄弟,比你更了解王兄的为人。不是有传言说王兄是太祖皇帝转世吗?其实照我说,二哥有谋略,擅用人,眼光长远,用兵也是一等一,与其说是像太祖,还不如说像唐太宗。
唐太宗十八岁劝高祖起兵,而王兄劝说父王攻打衢山的时候,却还不到十二岁。东海源自浪岗寨,当初爹爹当家的时候,名气虽大,但实际上却是穷困潦倒,但王兄十岁时,辅佐二叔掌管财务之后,寨内的生计顿时好了许多,以当时浪岗寨的兵力,能攻下衢山,也多得自于王兄的筹划。至于打下衢山后,辟盐田、通商路,这同样是王兄的功劳。
但也是从那时候起,王兄就开始与大哥争权夺利。大哥在军中威望甚高,但王兄掌握了寨内生计,却也不弱,两方几乎是斗得你死我活。那样的场面,几乎是唐太宗一家的翻版。若当年大哥没死于郑广的手上,等过几年,说不定也会死在王兄手里。对于郑家、甚至是童贯,王兄心里怕是感激居多。
现在想想,王兄当时只为了一个寨子就能斗得天翻地覆,现在为了皇位,还能饶了我?!”
“…………”高明光默然不语,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掺和进王家内事,向来是取死之道。
对于高明光的沉默,赵琦却不管不顾,他现在不是说给身后王兄派来的监视者听,倒像是在发泄:“王兄吝与自家人分权,而且他对外人,也是一样。王兄性格外宽内忌,只要有人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权位,就算是可能性不到万一,他也不会重用于他。
当年昌国之变后,王兄得掌衢山,父王亲信无不陆续调往闲职,如今没致仕的都是挂了个中郎将衔安排在清闲位子上养老;陈五原是我大哥的亲随,所以王兄就把他投闲置散了三年之久,直到彻底控制了衢山军,方才再次起用他——这还是因为他当年跟着王兄一起突袭昌国县城之故;再有如今的副总参谋长,同知枢密院事的朱聪,看似位高权重,但王兄可曾让他领过一次兵?为何?还不是因为他是福建出身,投靠之前还阴了赵武一次?!
至于东海立国后来投的各方豪杰,更是无一人得掌兵权,北方给陈五做副手的,好像有七八个辽、金两国的降将,可有一人能出来领军?耶律大石,身为契丹王族,又是领三千残兵将十万宋人赶出燕京城的名将,王兄却把他放到东瀛去署理民政!
现在在东海军中直接领兵的,要么是衢山时的老人,如赵武、陆贾辈,要么就是从军学或是教导队里升上来的,无一能例外!……高兄弟,若非你是昌国人,王兄又岂会将你放在职方司京畿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高明光摇头道:“……殿下离国太久,不知国中内情,怕是多有偏见!”
赵琦一声冷哼:“不要以为我离国十年,对东海内情一窍不知,我身边的人都跟家里有联系,从他们那里能听到不少消息……也多亏了有东海新闻,只要有心,里面其实能看出许多东西!每一期的东海新闻我都在看,上面也多有刊载军中人事,虽然番号都隐藏了,不过单看姓名职位,我照样能分辨出不少。
……只是话说回来,王兄喜欢任用私人,也有他的道理。他用的人,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就算一开始能力不够,到学校和教导队走一遭,出来后,才能也升上去了。王兄在军中推广教化、培育人才这一点,的确是人所不能及。
不过啊……我很清楚,王兄这十年来的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家身为太祖嫡脉之事,我一直被瞒在鼓里,但王兄应该是很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何必从十岁开始就辛苦拼命。以王兄之才,想要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也是很容易的。但后来为什么要攻打昌国,直至起兵、立国,现在以东海的兵力夺天下已经不费吹灰之力,但当时可是提着脑袋在做,一不小心就会送命。这么不顾一切,他念兹在兹的不就是一个皇帝的位子嘛!
只可惜王兄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女真人还有这一手,如今我将比他还要早一步登上大宝,我真想知道王兄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脸色究竟是如何的精彩!”
絮絮说着,赵琦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扶着栏杆,笑得浑身直抖,直笑到快接不上气,方才仰天叹道,“王兄啊王兄,我终于有一件事能超过你了!”
高明光担心的看着貌似癫狂了的赵琦,而一边作为看守的女真兵也狐疑的看了过来,“殿下,请慎言!”他急促的提醒道。
赵琦仿佛没听到高明光的提醒,一阵风的回过身来,死盯着高明光的双眼:“高兄弟,如今我只想求一个痛快,死活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想必你不甘愿与我一同走上死路,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高明光低头避过赵琦让他感觉有些刺痛的视线:“……我的任务是保护殿下你的安全……”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兄交代给你的任务更多的是监视!”赵琦冷笑着,“自从你没能依照军令将我送出东京城,而后又陪着我入了金营,在王兄眼里,你已经不再值得相信了!”
高明光再次陷入沉默,他很清楚,赵琦说的并没有错。赵瑜给他的任务是监视赵琦,并护卫赵琦的安全,而不是跟着他乱来。当日,他因一时的冲动,陪着赵琦走进金营。而后的这半个月,他没有一天不后悔,如今他陷入迷茫,说什么护卫,也只能骗骗自己。
他可是东海最优秀的间谍,他散出的每一条流言,都能让东京城的皇帝百官寝食不安,而他领导的京畿房所搜集的情报,无论从重要性还是数量,都雄踞职方司各房之首。被授予中郎将的军衔,也是职方司军情诸房主事中的独一份。各色勋章、奖章,更是拿到手软。遥想未来,他日后升任职方司郎中是稳拿稳的事,甚至更进一步,步入总参谋部的最高层,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这些梦想恐怕都要化为泡影了。
‘为什么我会落入如此境地?!’高明光看着赵琦,心中怨恨油然而生,‘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从高明光眼神的变化看出他的心思,赵琦叹道:“说实话,让高兄弟你落入今天的这般局面,的确是我的错。不过事到如今,你心中就算再怨恨又能如何?……但话说回来,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高明光没有发问,只冷冷的看着赵琦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高兄弟你不必怀疑,虽然只不过是死里求活的计策,但只要肯放弃一些东西,还是可行的。”赵琦的语气里透着不容怀疑的坚信,“虽然现在王兄恨不得我去死,但若我向王兄请求远封海外,终身不再归中土,王兄未必会一意致我于死地。”
“海外?!”高明光睁大了眼睛,诧异的问着。
赵琦的这个想法显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见到高明光终于起了兴趣,他精神顿时一振:“王兄能把台湾那等蛮荒野岛,变成他的龙兴之地,我好歹也是他的弟弟,同样是太祖之后,如何不能学着他的样子,在海外打下一片天地?我虽没有王兄的才能,但有王兄的榜样在,照着学来也不难。
麻逸、金洲、东瀛都是个好地方,我还是瀛洲侯,在东瀛要块地盘并不难;当然,也可以自己动手,高丽,真腊都不难对付;甚至再走远一点,我还可以去天竺!东海新闻上不是有个步超羽写的天竺游记吗?听说那是个土里都是黄金宝石的国度,只要有两三万大军,我也能做个孔雀王!
高兄弟,若到时你跟我一起走,宰执枢相的位子我会给你留一个的!以高兄弟你之才,当真不如赵文、赵武那两个王兄身边的小厮吗?还是说,你觉得日后被调离中枢,平平庸庸的过一辈子会很舒坦不成?!”
“这,这……”高明光头脑里一片混乱,常年把注意力集中在东京内外,让他的视野局限于大宋和台湾,眼界反而不及把赵瑜当作目标的赵琦:“大王会答应吗?”他有些茫然的问道。
赵琦胸有成竹:“如果我是孤家寡人一个,王兄多半不会答应,就算他答应,也不一定会给我军队。就算他给我军队,我也得敢要才成!我可不想在半路上被‘病死’!不过如果我手上有了几千、上万的军队呢?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掌握了军队,我再向王兄低头,他肯定会应承下来,说不定还会送些好处过来。能把一个祸害送走,他能不高兴吗?我和他毕竟是亲兄弟,除非我谋逆,否则他决不能明着来攻打我。
……明白吗?所以我要做皇帝,只有做了皇帝,我才有权力组织一支军队,手上才能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高明光吃惊道:“难……难道殿下你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所以才进金营的?!”
“怎么可能?!女真人玩的把戏,我怎么可能事先猜得到!那时我会留下只不过不想伤了身边的人心罢了。但如今金人送了个这么好的机会过来,我没有理由不把握住。”赵琦盯着高明光,诚恳的问道,“高兄弟,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共成大业?”
高明光犹豫着,他自问自己不是没有决断的人,但让他当即作如此大的决定,却让他难以给出回答。
看出高明光脸色上的犹豫,赵琦没有再逼他,那样反而造成反效果,“高兄弟,我也不逼你,反正还有时间,我等你做决定。”
高明光松了一口气,谢道:“多谢殿下!”
“不说这些了,”赵琦一笑摆手:“这几天夜里高兄弟你都出去查探了。说说罢,我被关这些日子,如今的局势究竟变得如何了?”
高明光摇摇头,叹道:“自从我伴了殿下入金营后,我的几个副手按照定规自动取代了我的位置,与我有关联的几条线,全部被主动切断。这个规定本是为了防止一人被捕,而导致整个情报网被破坏,但没想到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这几天出去后,才发现除了下官自己发展起来的下线外,所有的联络点都空了,而且如今又是兵荒马乱,我直控的下线也有许多躲在家里避难,根本打听不到多少消息。”
赵琦皱起眉:“那就有多少说多少罢!”
“好罢!”高明光又叹了口气,一向一来,开封府内大小事务只要他想知道,就决没有查不到的,但如今却是两眼迷雾,只能说些不知真伪的传言,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开封府内倒算是安定,自从金虏绑了皇帝后妃还有百官出城后,也没有再进来骚扰,除了商铺都关了门,其他都还算平稳,倒没有多少饥民无赖作乱。”
赵琦听得大奇:“王时雍几时有了这等本事?”
高明光猛摇头,王时雍那个只会添金国二太子股沟子的无耻败类,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齿,“哪是他的本事,是开封士曹赵鼎的功劳!”
“赵鼎?!”
“对,开封士曹赵鼎赵元镇。因为开封府的通判、推官都跑了,而王府尹却亲自领着衙役四处为金人搜捕宗室民女,当他的‘金丈’。所以这些日子是赵鼎在主持东京城内的大小事务。多亏了他,这些日子,城内还算安定。不过前天王时雍让所有开封府的官员上劝进表,就赵鼎一人不肯上书,而后他就带着一家老小躲起来了,四处都找不到人。”
“开封现在被金人围着,他能躲到哪里?”赵琦随口一问,他也不指望高明光能知道。
但高明光却回答了,“可能躲在太学里了,昨日我去殿下府里探察,发现旁边的国子监里躲了不少官员,其中有一个正好打了照面,是新任秘书监校书郎胡寅……殿下应该认识他罢?”
赵琦点点头:“胡明仲是宣和三年进士甲科,以前他在太学时,我也与他见过几次面……”说着,他悚然一惊,“高兄弟,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莫非所有与我打过交道的士子官吏,你都探过底?”
高明光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他继续说道:“胡寅与赵鼎素来交好。如今胡寅逃到太学躲避,赵鼎想必也会逃去投奔。”
“是吗?那就好。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跑掉。如此人才,一定要留下来!”
“是!”高明光一口答应下来,“今晚我出去后,会让人看着的。”
赵琦点了点头,虽然支持他登基的官吏不少,但几乎都是些希求幸进的奸佞,真正有些气节和才能的官员都对他不屑一顾,如赵鼎这样的,能收服一两个就算幸运了,现在碰上了,就决不能放过。
“对了……我府里的人怎么样了!”
“都还好,殿下你的府邸没人敢骚扰……也多亏了殿下你离开前下的命令,让府里出面救济太学。现在国子监里的太学生和官员都靠着府内的存粮过活,那种提起筷子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那些士子们对府中的人倒也还算有礼。”
赵琦听着笑了笑。自从在东海新闻中看出赵瑜有引金人南下的意图,赵琦当即命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秘密搜购了数千石粮食存在府中,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既然城内还算安稳,那城外呢?金虏那里如何?勤王军又如何?”
高明光面色惨然的摇着头:“城南青城寨金虏大营,每天都有几十具女尸被抛出来,据说连帝姬和太上、今上的嫔妃都有。”
赵琦不以为意:“亡国之君的下场就是这样,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世受天下奉养,如今不能守土,落到这个下场也是理所当然,当年太祖皇帝对花蕊夫人,太宗皇帝对付起小周后来,还不是一样手段?只可惜那些民女,为那昏君受多少苦……说起来还要多谢高兄弟你啊,若非你将我的妻儿先一步送走,不然恐怕也是一个结果。”
高明光叹道:“早知有今日,当日绑也要将殿下你绑出东京!”
“早知有今日,不须你绑,我会自己主动走的。”赵琦苦笑的说着,“不过事已至此,正好给我一个逃出牢笼的机会。我可不愿像东京城的那些宗室,被人当猪养着,等到国破家亡,妻女都沦为胡虏的玩物!自己的命自己攥着,我不想交到别人手里!”
“殿下说的是!”
“……勤王军那里怎么样了?”
“勤王军完全没有动作!”高明光又是摇头,这些天他根本打听不到勤王军的准确情报,唯一知道的就是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勤王军并没有与金人接战。
“怎么回事?”
“可能是缺粮,据我所知,这几年,除了开封、陕西外,大宋所有州县的常平仓都空了。开封是国都、陕西是前线,这两个地方都有数年的存粮,但京东京西却没有。二三十万勤王军聚集开封四周,十几天功夫,周围州县的今年刚刚上交的那点秋粮估计已经被吃空了。”
赵琦压低声音急问道:“那老种还能等到金人过河的时候吗?会不会不战自溃?!”
“这就不清楚了。”
“是吗……”赵琦把失望藏在心底,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金人顺利带着靖康皇帝和宗室们北返,而他以天子的身份盘踞东京,整顿兵马,等待赵瑜的反应。而现在两边僵持着,对他并不是好消息。
“王兄那里呢?有没有什么动静?”停了一会儿,赵琦再次发问。
高明光道:“听说天津和旅顺的驻军已经出动,去攻打平州,直抄完颜宗望的后路。”
赵琦一惊:“消息确实吗?!”
“应该不大可能!今年天太冷,大约快赶上大观四年【注1】了。这么冷的天气,北方必将暴雪。旅顺、天津都是以步兵为主,都无力大举出兵攻打平州。最多派些骑兵骚扰一下。”
大观四年,几乎是大宋建国以来最冷的一年,那一年,大宋各地州县冻害大起,温州的荔枝全数冻死,而太湖上都结了冰,冰上还可以通车。许多在湖心岛上种柑橘的果农,因为运送粮食的船只无法出动,因此被饿死了不少。而两浙,包括衢山岛,降雪从前一年的十月一直持续到四月。而今年的情况,比起大观四年也好不了多少。
“而且……”高明光继续道,“这个消息是从淮西传过来的,而不是河北。”
淮西在东京东南,燕地的消息从那里传来,自然不可能是真事。“是王兄使人散布的吗?!”
“应该是!”
“……王兄的反应好快!”
“是啊,说不定大王现在已经起兵了!”在高明光记忆里,赵瑜一向深谋远虑,总参谋部作战司的参谋们更是远胜诸葛,当年长生岛一役,将金虏的反应算计得淋漓尽致,远隔万里来援,与完颜娄室进攻的时间只差了三天。能一战全歼近十万,靠得就是战前的谋划。
赵琦的脸色有些发白,若是赵瑜动作太快,那他的计划根本无从实行,整顿兵马,收拾人心都需要时间。
狠狠的甩了甩头,把心中的胆怯全都压下去,赵琦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其实还有一事,据说昨日日落后,有几十骑金兵从西北面进了青城寨。”
“……这事很重要吗?”赵琦奇怪的问道,才几十人,能说明什么?
“嗯!”高明光重重的点头,“因为一刻钟后,金军全营都起了欢呼声!”
注1:按照竺可桢先生《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十二世纪,尤其是北宋末、南宋初这二三十年,是中国历史上最冷的几段时间之一。而金人南侵,也与这一气候变化有很大的关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