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好了。实际是五千六百字,作为补偿。
PS:今天情况依旧,还有一千字来不及赶出。请书友拖后两小时或是明天早上再看。抱歉!
洪武元年十月十八。庚戌。【西元116年11月4日】
一场突入其来的风雪,诏告着冬天终于降临幽燕大地。寒风呼啸,夹杂在狂风中,雪花细如盐粒,又像白色的砂,一粒粒的,劈头盖脸的刮到脸上,却是生疼生疼。此时地气尚暖,雪花落地之后,便立刻融化。融熔的雪水渗入地面,山间的道路上便是一片泥泞。
虽然依照黄历上的说法,今天宜动土、宜出行,不过如此风雪,人们也不会有心情出外访友或是作工。但燕山山脉的深处,一条窄长崎岖的山道之上,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却冒着凛冽的风雪毫不动摇的一步步向前走着。
宽边帽檐的钢盔,双肩牛皮背包,横绑在背包上方的燧发火枪,都是大宋新朝最为精锐的野战步兵的标志。而从士兵们罩在身上的油布雨披下,左臂上若隐若现的一只绣金插翅飞虎,更是清楚标明了他们的身份。
征伐日本,平定闽赣,战功卓著的虎翼军第一军团。
不过今天在燕山山道上急行军的,却不是军团中战力最强的主力营虎翼一营,而是通过预备役扩充起来的第二副营。
虽然番号靠后,又并非主力,但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却仍有着超越天下其他国家,任何一支人数相当的军队的战力。
就算是预备役的士兵,都多多少少参加过几次战斗,又在台湾岛上的冬歇时,经受过数年的强化训练,战力不是旧宋军或是故辽军可比。就算是在风雪天,在绵长的山道上进行长达数十里奔袭行动,也没有一声怨言,一人掉队。
湿润的山道被无数只脚踩过,泥泞的地面又湿又滑。但赵瑜麾下的野战步兵们都配发有相应的雨具。不仅仅是油布雨披,连士兵们所穿的高帮牛皮靴的木底上,都锉出了一道道用来防滑的沟壑。
皮靴趟着泥水,身边河水潺潺。山道两边都是融入铅色天幕的巍峨山峰,由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涓涓细流从山头上流淌到山谷间,汇入山道旁的潮里河中。潮里河发源自燕山北麓,一路南来,河水切割出的河谷变成了沟通燕山南北的要道。
狭长的山道,从檀州密云深入燕山之中,沿着潮里河水,蜿蜒向北,通向燕山山脉上最为重要的一个关口——古北口,同时还有一个谐音的名字,虎北口。
远在秦汉,燕山山脉中段最为便捷的要道古北口上,便已经修造起坚固的城防要塞,不过,真正的秦汉长城还远在北面数百里之外。古北口的关塞,却是以燕山山脉为主体的第二道防线。匈奴骑兵若能幸运突破北方长城,雄伟浩然的燕山山脉,坚不可摧的古北口要塞也能让他们无功而返。
不过自秦汉后,中原王朝势力衰减,对北方游牧民族的防线也逐渐退到燕山山脉一线。古北口便成了抵御北敌的兵家要地。南北朝时的北齐,虽然同样是北方鲜卑人建立的国家,却仍在古北口上建立要塞,并沿燕山修造了一条三千里的长城。
至隋唐、至五代,契丹人逐渐在草原上兴起,到他们建立辽国,能从北方草原攻入河北大地的古北口,亦被他们牢牢控制,归入了中京道。历次契丹南侵,辽军主力一部分自奉圣州的鸳鸯泺集结,通过居庸关南下,而另一部分——通常是同为辽国国族奚族军队——便是从古北口进入南京道,与主力会合。
到了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朝堂来往频繁起来,宋使北上谒见辽主,也多是由此路而行。当年韩琦为使,过古北口时,便曾留下一首‘东西层巘入嵯峨,关口才容数骑过。天意本将南北限,即今天意又如何?’的诗句。不但宋使由此往来,商人们也因为天下平靖便从这里来往贩运,甚至在关口边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集镇,同样以古北为名,号为古北馆。
不过如今女真人盘踞故辽之地,其主力一在辽东,一在大同,故辽中京道、如今的六部路便是连接东西两方的要道。如此路被断,大金皇帝要想与完颜宗翰联络上,就只有远走更北近千里的故辽上京临潢府方能成行。
而对于驻军燕京的赵武来说,古北口不封上,女真骑兵就随时可能出来偷袭,虽然他并没有将女真骑兵放在眼里,甚至很欢迎战功送上门来,但一想到筑城的准备却免不了要受到耽搁,便还是分派出麾下的军队,去夺取燕山和太行山中的各处关卡。
虎翼一军团便是被赵武遣来夺取古北口的,军团长兼正营都指挥使,将主力驻扎在檀州【今密云】,仅仅是派出了一个副营去抢夺关卡。第二副营就这么被选上,冒着风雪,突袭古北。
雾霭沉沉的天空,遮天蔽日的山峦,暗无天光的云翳,让人判断不出现下的辰光。但领军北行的都指挥使,好像心中装了个日晷。当队列行进至一个略微宽敞的山谷中,又估摸着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下令全军止步,休息片刻。
所谓令行禁止。都指使一声令下,全军三千人随即止步。除了一众游骑远在十几里外探路,其余跟随着中军大纛行进的士兵,便纷纷在路边找了个干爽点的地方歇息下来,掏出放在背包里的干粮,就着壶中的淡酒,一口口啃了起来。这样用油纸包着的一份干粮,正好是普通士兵一顿饭的用度,要行军几日,便可按着日期来计算携带量。
三千士兵按照所属的都和指挥围坐,看似散乱,可一旦有警,他们却能在十息内结成稳固的防御阵型。
张大牛靠着一株落光叶子的老槐上,他已经将一整包的鱼片和干饼,全嚼碎了硬吞了下去,随手将油纸丢在地上。干粮包本还夹着两块糖块,被他一起丢进水壶里,和淡味米酒溶在一起,甜甜的,很是适口。
张大牛不是正式编制的士兵。如他这样的预备役,军中编制都是随着户籍所在来拟定归属。当他当年参加平倭之战后,便将家搬到台南州。他的军籍档案便也一起转到了台南州兵曹的架阁库中。
因此他不再是野战三营的士兵,而是和他的几个邻居,一起成了虎翼军的一员。在日本积累下来的战功,让他有了预备役的敢勇效士军衔,军衔牌上的小小的一枚锡制云彩,便是他身为一名排副军官的明证。
而如今,属于正式编制的排正因为水土不服的关系,病倒在营地中,张大牛这个预备役临时接任,成了三十多人的首领。
“排正!”一个年轻的小兵看着张大牛吃完饭,突然唤道。
“什么事?”张大牛很喜欢排正这个称呼——虽然仅是暂时——若有人这么叫他,他总是很乐意与他们交谈。
小兵憨憨笑了两声:“俺只想问问离古北口还有多远!”
张大牛抬眼望向北方,风雪织就的灰色幕布将前路完全遮蔽,“俺也说不准,不过也就三十多里路,如今走了大半,日落前应该能赶到。到了夜里,正好就能安安稳稳的洗个脚,在关寨中美美睡上一觉了。”
听了张大牛的话,身边士兵都笑了起来。在新兵训练大纲中,武装行军也是最重要的几门科目之一。三十多里的山路,而且还是道路被修得很齐整的山路,就算是因风雪而有些泥泞,他们也照样轻松走来。不过走了几十里山路,能洗个脚,吃顿热食就算是最大的幸福。至于关卡中的守敌,没有一人放在眼里。
“不知古北口是什么样子?”
“听说关口只能让几匹马并行,应该不会太大。”
“不,关下好像有个集镇,想来也不会小。”
“俺听说古北口还有水关,就是这条潮里河。水陆都有,不可能会小。”
吃完午饭,还没听到启程的命令,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讨论着敌军寨防,还有各自通过不同渠道打探来的消息。
张大牛和几个亲近的却也自闲聊着,不过不是眼前的战事。一人问道:“排正,你家的大哥儿今年应该从士官学校毕业了罢?不知分到了哪里?”
张大牛摇摇头,叹了叹,“不知道啊……”
按时间算,他的大儿子应在六月结束了在近卫军中一年的实习期,分配到部队中。而他是年初便接到动员令归队的,军中的邮传只能寄回家中,军队中却禁止私下联络。两边联络不上,却也弄不清自己的儿子如今究竟分配到哪个部队。
“排正你家的大哥儿是正经八百的士官,日后前途难以限量,说不定过几年,排正你就能做个老封翁了。”
“谢你吉言。”张大牛笑了笑,“不过能看着他平平安安的娶回媳妇,俺已经心满意足了。家里田地足够,衣食不缺,子孙满堂才是真的!”
“是啊!”一人叹着气附和着,“等官家一统天下,我们也可以回家享福了。”
正说间,两人大步的从风雪中走来,声随人走:“张大牛!”
“有!”张排正条件反射般的跳起,定睛一看,叫他名字的却是自家的都头。
都头比张大牛年轻,也是正牌子的士官出身,行动如风,号令严明,有着将军的架势:“都指命我部先行出发,夺占口南的杨无敌庙。
都指将先锋之职交给我们第一指挥,而指使又让我都当了先锋,现在我命你作为我部先锋,带队先行。此战的成败关键便在你手中,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的排,不要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诺!”张大牛高声答道,被全军期待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不过他还有几分明智,当初受训的教条也没有忘个干净,“不过都头,俺可不知道杨无敌庙是个什么样子,离这里又有多远。能不能找个识路的给俺带队!”
都头退后一步,将身后的人让出来。那人身材精瘦,双目精灵,一看就是探子的模样,他对张大牛道:“俺就是给排正来领路的。这里是老王谷,离关口只有十二里。而杨无敌庙就在古北馆外的东山坡上,再显眼不过!”
有了向导,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风雪天,关头上的守军肯定看不到下面的动静。十二里的山路,也就一个时辰的事。
张大牛正准备下令全排。都头却突然又道,“记住,前面路上有自家的哨探,不仅有我们副二营的,还有军团长派出来的正营游骑。不要一看见骑兵就开枪,看清楚了再说!”
“诺!”张大牛的回答,短促有力。有游骑在前面监视敌军,那就更安全了。也不用担心敌军会突然杀出关来。
转过头来,对着三十多名弟兄,提气高声:“都听到了罢,全军都看着我们这个排!能不能抢到头功,就看你们走得快不快了!全体都有,收拾行装,全速前进!”
三十多人齐声应和,没有半点耽搁,丢下背包,将枪支扛上。站起列队,穿过前面的队伍加速前行。而在他们身后,一个都紧随,一个指挥也在集结。
一条长蛇蜿蜒在扭曲的山道上,啪啪的脚步声连成一串鼓点。张大牛带着他的排轻装前进。迅快的速度,依然严整的队列,将往年受训时的成果彻底表现了出来。
张大牛计算着脚步,约莫走了四五里,却见着周围的地势越发的开阔起来。路边甚至能看到几座凉亭。
‘快到了!’他心想。这时却听见前面的一阵急促的踏水声,不同于步兵前进的脚步,而是战马在奔驰。
他一挥手,“全军戒备!”
麾下士兵立刻排列在张大牛身前,三重队列,火枪齐齐指着前方,刺刀也挂上了枪膛。
眼前的风雪被沉沉的撞开,一名骑兵踏着路上泥水冲到队列的阵前。看着骑手身上披挂着一件被熏黑的胸甲,张大牛放下心来,是自家的游骑兵!
“你们是哪一部的?!”骑手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着。
张大牛听着声音耳熟,却是自家儿子的声音,“大哥儿……”他不敢确定,但上前一步定睛看了一通,立马惊叫起来:“是大哥儿罢!”
马上的军官闻声扭头,仔细看了张大牛的样貌,连忙滚翻下马,不顾地上的泥水,跪倒在张大牛的面前,唤道:“爹!”
“真的是大哥儿!”张大牛嘴唇哆嗦着,眼里忍不住要流泪,看着比上次见到时又英挺了几分的儿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远离家乡万里,隶属不同部队,父子却还能在战场相见,当真是难得。
但战场之上,却没有父子畅叙的空间,一骑战马冲了过来,马上的骑手双眼怒瞪:“张希均,怎么回事!?”
张家的大哥儿,大名便是张希均。张希均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指着张大牛,向自己的上司介绍道:“教导,这是俺爹!”
怒瞪着的双眼变得柔和了一点,但立刻,又一下锐利起来,他沉声道:“大战在即,你父子要说话还是等打完再说!古北口寨中,有的是时间。”
张希均低头应是,翻身跳上马,俯下身子,低声道,“爹,要小心!”
“放心!”
张大牛心知军情紧急,回了一句,再也不耽搁,领着队伍再次起步。而张希均也纵马而去,不再回头。
道左相逢,无暇深谈,就指望胜利之后,在古北口上父子能畅叙离情。
张大牛的队伍不断向前,但急行军的松散队列已经渐渐缩短,改成了警戒前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游骑一起接着一起。路边的屋舍也是越来越多。旧年的太平年景,这里商旅往来,车马不断,路边的这些屋舍,都是做着商旅们的生意。但女真人一来,一切都变了。此地的百姓非死即逃,留下的就只有一间间空旷的屋舍。
张大牛前进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隔着数里,无尽的风雪也遮不住一道高耸的黑影。黑影连着两侧的山峦,将前路完全遮住。
古北口就在前方。
两山夹持,雄关巍峨。那不是一道墙,而是数重的关寨前后集合在一起的防御体系。连着峭壁,压着河水,控扼燕山内外。果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要塞。
这样的险关决不是一鼓作气就能打下来的。张大牛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据守雄关,也难怪关内守军会如此托大,没有派出游骑,在山道中,布下第一道防线。
向导这时指着右首边半里外,一个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庞大院落,“那就是杨无敌庙!”
“那就是杨老令公的祠堂啊!”不仅是张大牛,连他麾下的士兵们也伸着脖子在望着。杨业杨无敌的名声,流布天下,在说书人口中更是一个传奇,就算是江南的幼童,也能说出他的名号。
杨无敌庙是十几进的大祠堂,殿阁屋舍也有二十多栋。又在河边的一处高坡上,若有一军镇守其中,与关口成犄角之势。要攻打古北口主关,难度就高上许多。
“不过金虏没有在里面驻扎军队,连庙祝都跑了。”
“是么?”张大牛却不敢大意,金虏就在五里之外,再小心也不为过,
派了几个眼力好的士兵,在庙门外监视。张大牛跨入殿中。灰尘遍地的杨无敌庙,显是破败已久。主殿内杨业的塑像,金身斑驳,露出了里面的泥胎。殿室地面上,还有许多干掉的马粪。
“该死的金狗!”张大牛低声骂着。
对于杨业这位宁死不屈的大宋名将,契丹人也是深为敬服。这座杨无敌庙也是为了纪念于他,并让宋人使节来往祭拜,才由辽人立在古北口边。不论宋人还是辽人,到此处都会恭恭敬敬的参拜一番,也只有女真人,对杨业没有任何了解,却将祠堂当成了避雨放马的地方。
张大牛指使着手下的士兵,打扫庭院和殿室。这里地势优越,等大军压到古北口下,此处必然会成为前敌指挥部,就近指挥全军的战斗。
他接下任务时,本来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平淡。不过想想也是,他并不是科班出身,一个预备役士官,临时的排正,都头又怎么会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来做,如今却是将他当成打前站的杂役来使唤。
张大牛怒火中烧,狠狠的攥紧了拳头。他在军中已久,思维方式也变得像个真正的军人。好战,自负,这是每一个士兵都不可避免的,他也不例外。被人小瞧了,这个面子却定要找回来。
这是个动荡的时代,任何人都有出头的机会,张大牛相信,今次大战,他肯定会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儿子就在身边,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丢脸的权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