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沈怀筠的嗓音和风声显得有些飘渺。
"是啊,一转眼便这许多年。"安静茹感同身受,再回首,再回首曾经的那些事仿佛都变得有些模糊。
怀哥精神状态不太好,他这个年纪,原本不该懂得都懂得了。晨哥儿领着朝哥儿等在在这里安慰怀哥,她们进门时,刚好听见定哥儿誓言旦旦地道:"哥哥莫要害怕,曾祖母不在了,我们也会保护你的,你们说是不是?"
晨哥儿带头郑重地"嗯"了一声,其他人跟着连连点头。怀哥欲哭无泪的模样,委实叫人觉得心酸。
沈怀筠眼眶一热,牡丹已经红了眼迎了上来,低哑地道:"怀哥不肯吃东西..."
沈怀筠摸了一把泪,那头晨哥儿带头过来见礼,沈怀筠一一点头,走上前去,盈姐儿见娘亲来了,苦着脸道:"我们劝怀哥哥吃饭,他不听,二伯父真正是好脾气,倘或换做了爹爹,怕是又要打一顿了。"
韩睿龙这会子根本顾不上怀哥,沈怀筠蹙着眉头:"怎么二奶奶也不过来管管?"
她的话没人回答,安静茹走上前去,定定地望着怀哥,冷声道:"曾祖母巴不得看着你长大成人,在世时精心呵护,生怕你冷了热了,她这样为你图得可是她去了,你也跟着去?"
这话兴许说得重了,可怀哥真变了不少,小时候虽然有些恃宠而骄的模样,到底还天真可爱的紧,现如今才多大的岁数,便一副大人的模样。
沈怀筠有些惊愕地望着安静茹,这样严厉的口吻对一个孩子,但怀哥却逐渐有了些许反应。干巴巴的嘴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姑姑,我饿了..."
牡丹擦了泪,欢喜地叫小丫头去把吃食热一热端来。等端上来,怀哥便趴在炕桌上吃,沉默的,机械地一口一口扒着碗里的饭。吃着吃着又哭起来:"只有曾祖母真心疼我,爹爹还想给我添个弟弟,等有了弟弟,他便不要我了..."
三个大人满脸震惊,安静茹和沈怀筠同时朝牡丹望去,倘或没人说过,怀哥自己能悟出这样的话么?他虽早熟,可,可怎么会想到这些?
定哥儿童言童语地道:"怎么可能呢,我也是弟弟,爹娘并不曾因为有了我就不要我哥哥了。"
怀哥抬头去泪眼摩挲地望着他:"你明白什么?你和朝哥儿都是三叔和三婶的孩子,而我有了弟弟,却与我是隔了一层肚皮的,根本不一样!"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限心酸,他没有生母,父亲虽也护照的比较多,想来这三年太夫人带着他,处处护着他反而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害怕起来。大概总还想着怀哥年幼,其实他已经是快十岁的少年,许多事都能明白了。
贺氏给韩睿龙纳妾,为的是子嗣,同样是儿子,太夫人便爱偏疼小的那个,他为长,果然有了弟弟,父亲未必不会偏疼小的那个...
众人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怀哥说了一阵,便低着头继续吃饭,眼泪却没断过。
整个正月,韩国公府都处于一片白茫茫中,直至二月太夫人出殡,丧事终于告一段落。二老爷、韩睿龙、韩睿华、三老爷等皆卸了职务回家丁忧,孙子辈的守孝一年,儿子辈的守孝三年,二老爷趁机上了文书,称年纪大让韩睿龙袭了爵位。
守孝并不在一处,于是三房人皆关了门各自在家中守着,没有要紧的事儿也不会聚在一处。孩子们的学业却不能耽搁,仍旧去族学上课,怀哥也被二老爷和韩睿龙送了去,倒是把韩睿升的婚事给耽搁下来了。
后来才知道,韩睿龙把新纳的那位妾侍送了出去,宣称以后再也不纳妾。二老爷一心养老不问世事,韩国公府的日常事务全交由闲暇下来的牡丹和徐妈妈打理。然而,很多事并不是她们能出面的,好在孝期也没什么事儿。
再后来,需要女眷出面的事儿,韩睿龙少不得上门来求姜氏出面,或者刘氏、或者安静茹和卢氏,虽然分了家,到底三房人还紧密地连在一起,说不得比先是更亲密的多。
韩睿华守满了一年孝期,圣上念他任命为监察御史时,恪守职责,办事谨慎周密,破格任命为最年轻的两淮巡盐御史,安静茹照例跟着去了任上。
再见到贺氏,却是怀哥议亲的时候了,据说从太夫人病重开始,韩睿龙就再也没踏进过贺氏的房门一步。此番怀哥议亲,是韩睿龙寻得,姜氏出面详谈,乃至迎娶,也没让贺氏沾一分一毫。
贺三老爷告老还乡,贺家的情况便不如从前,也想过贺氏无所出,从族里选个女孩儿送来,却被韩睿龙拒绝。贺家隐隐约约也察觉出来,得知贺氏在韩家的情况,上门找韩睿龙讨说法,也不知韩睿龙说了什么,最终也没什么结果。贺氏仍旧当她的摆设,韩睿龙也没想过再娶。
注定是多事的一年,这一年皇后娘娘生养的第二个儿子不知何故病死了,皇后娘娘直指是徐妃所为,此后便有些疯疯癫癫,徐家却查出年家诸多弊端,终究让圣上寒了心。平和了十多年的朝廷,卷起一股血雨腥风。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年家败了,连带的与年家沾亲带故的也没逃脱。徐家得势不久,储位之争大有尘埃落定的趋势,谁也没想到,圣上最后的旨意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四皇子。
四皇子母妃出身不高,还是圣上为太子时纳的侧室,圣上的旨意交给了庄亲王,庄亲王自然成了四皇子最大的依仗。动荡的一年过去,徐家因查出与当年北方战事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而遭到满门抄斩,每一次政变都是鲜血铸成的。
等一切平定之后,安静茹迎来了四十岁的生日。那时候,她自己已经做了婆婆,封了三品浩命夫人。
过年时,韩睿龙再三邀请,大房和三房便也赶了去。熙熙攘攘一屋子里的人,很是热闹。想起从前,是太夫人辈分最高,如今这些女眷,却是姜氏和刘氏、王氏辈分最高。
大抵是年纪大的缘故,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感触却也比往常多,却十分想学着孩子们去雪地里玩雪。
从屋里出来,不其然遇上贺氏,细算起来,这些年见她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如此,两人之间似乎还是没有久别重逢便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
贺氏身形仍旧消瘦,衣服穿在她身上,好似挂在衣架上空落落的,她盯着安静茹头上的流苏华胜。改不了从前的模样和语气,"这样漂亮的华胜流苏发簪,却要年轻时佩戴着才好看,如今这一把岁数了,戴着却是糟踏了它。"
诚然她说的不错,这样的首饰这个年纪戴着确实不好看,只是安静茹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资格,这样的首饰和身份是等同的。
"你虽觉得不好看,我孩子他们的爹却说好看,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戴上。你既觉得不好看,不看便罢。"
贺氏脸色登时变得和雪一个颜色,安静茹一笑道:"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因为你哪儿委实没有我可争可比较的。"
说罢长长地舒口气,静静地道:"你这一辈子不是我和你过不去,而是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何苦来事?自己都不愿对自己好些,还能祈求别人对你好么?"
瑞雪纷纷,身后传来婆子的声音:"夫人还病着,怎么站在风口上?若是病情严重了,奴婢可担当不起!"
话虽说得好,语气也不甚恭敬。安静茹继续朝前走,贺氏在身后朝着她吼道:"安静茹,这辈子你欠了我的,下辈子定然要你全部还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了,安静茹实在记不得自己到底欠了贺氏什么。正摇头苦笑,眼前却多了几个人,站在前面的是位年轻的少妇,正是怀哥的妻子。恭恭敬敬福福身,道:"婆婆近来便有些神志不清,她说的话三婶婶切莫放在心上。"
再看看拽着贺氏走的那两个婆子,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是怀哥媳妇的陪房。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笑道:"我和你婆婆不合多年,她什么样的性子我比你清楚,不会与她计较。"
怀哥媳妇似是松了口气,安静茹也没了兴致去踏雪,只好回了暖和的屋子,盈姐儿在姜氏等人跟前凑趣儿,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卢氏笑道:"你这么个性子,也不知将来会遇上什么样的婆婆,方能治你一治!"
盈姐儿没心没肺地笑道:"我这样招人疼,谁舍得治我?我那里不好需要治了?"
"就使劲往脸上贴金吧!"
一片笑声中,外头传来新年的爆竹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