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辽人,赵有恭紧靠城垛,粗重的喘息着,如今双方人马已经剿杀在一起,竟然还在用床弩射。最让赵有恭恐惧的是,那些城头上的辽兵竟然毫无不满,依旧闷头厮杀。耶律大石不是一直是爱兵如子的么,怎么就做起了这种事?
事实上继续发射弩箭的命令并非是耶律大石下达的,从军几十年,耶律大石把将士性命看得无比重要,又岂会下这种伤人伤己的命令?
武州城下,耶律大石面对东城墙,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韩德祥在干什么?为何现在还不停止弩箭?王立人,你去瞧瞧,让姓韩的把床弩停了!”
亲兵统领王立人赶紧走上前来,低声劝道,“大帅,汉人抵抗的太顽强了,若是没了床弩压制,汉人可以随意探出城头,韩将军如此做也实属无奈!”
韩德祥为何要继续放弩箭,耶律大石岂能不知?这样若是能打下武州城一切都好,可要是打不下武州,等撤下来后,大辽勇士又会怎么想,那时军心涣散,将士多有怨言,还如何打下去?
思虑了良久,耶律大石一咬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去传令,让高星月和庞赫把所有后备人马全部派上去,既然要拼,那就拼彻底一些!”
“是,末将这就去”王。立人转身跑到后方,找了一匹马奔驰而去,他也明白大帅的无奈,韩将军床弩不停,误伤无数。大辽勇士现在攻城正酣。无法计较这些。可要是这样还打不下武州城。那退下来的大辽勇士一定会追究这件事的。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攻下武州城墙,哪怕是付出惨重的代价。韩将军在赌,大帅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就支持韩将军。这一战,大辽已经没了退路,只许胜不许败。
得到耶律大石的将令后,庞赫眉头紧皱。有一种不出的不安,大帅这是怎么了?随耶律大石多年,从未见过耶律大石如此焦躁过,武州城除了东城墙宽广,其他三面狭窄许多,再加上护城河离着城墙又近,空地上能够展开的兵马最多是六七千人,若是非要涌上万余人,也不是不行,但对于大军攻城并不是什么好事。
庞赫有着自己的担忧。而高星月也同样如此,接到将令后。高星月并没有立刻派后备人马扑上去,而是骑马来到庞赫负责的北城门。
“庞将军,大帅为何下这种命令?北城墙外根本施展不开那么多人”高星月还未完,庞赫就摇着头出声道,“高将军莫急,庞某已让人去东边打探了,大帅一直以来都是用兵有度,这次这般做,估计是东边出了什么事情。”
不出庞赫所料,当听韩德祥在双方混战时依旧使用床弩后,他们就知道耶律大石为什么要这般不恤士卒生命了。韩德祥所作所为,可是在伤人伤己啊,叹息一声,庞赫慢慢抽搐了腰间佩刀,“高将军,下令吧,若今日拿不下武州,明日军心涣散,还如何胜?”
高星月艰难的了头,申时初,辽军突然加大了攻城力度,撞城木狠狠地撞击城门,牛角声呜呜作响。北城墙上,刘錡手持钢刀,左臂已经鲜血淋漓,城下辽兵越来越多,就在刚才,不知对面辽将怎么想的,竟然将所有后备人马派了上来。面对数倍于己的辽军,刘錡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力感。有时候就是如此,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机智谋略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左臂被箭矢射中,钻心的疼。
疯狂的辽兵越来越多,他们家这云梯直接放到了城垛上,一架架云梯紧紧挨着,凶猛的气势震得城头定士兵有些懵。刘錡刀柄往头上一磕,头盔落地,来到城垛处,高声吼道,“兄弟们,想要活命的就把这些狗娘养的契丹蛮子打下去,快”
一声怒喝,惊醒了许多人,刘錡挥刀砍翻一名跃上城头的辽兵,可是扑上来的辽兵太多了。一个身材粗犷的辽兵紧紧盯着刘錡,他看的出来,这个汉人地位不低,所以他压低身子,怒喝着扑了过去。刘錡左手受伤,又经历长时间苦战,身体反应能力大不如前,明知道身后有辽兵扑来,却已经躲不过去。
“汉狗死吧”辽兵举起弯刀,狠狠地劈了下去,这个汉人已经杀了太多大辽子弟,一定要活劈了他。
刘錡本能的往右移了移,他宁愿舍去整条右臂,也不想如此死去,他要是死了,北城墙上三千兄弟就没了主心骨。
“啊”身后一声惨嚎,而本该到来的弯刀不知去了何处,回过头,那名粗犷的辽兵已经死去,在他胸口插着一截断枪,而他的弯刀也顺利割开了一名宋将的胸膛。
看着那个倒下的宋将,刘錡虎目含泪,丢下钢刀,三两步跑了过去,“龚茂龚茂你醒醒军医,军医何在”
这些天已经有太多熟悉的人倒在了武州城墙上,如今连他的副将龚茂也未能幸免。鲜血浸满全身,龚茂上身自脖颈到腹被划开了一条深深地口子,里边内脏清晰可见。
“咳咳娘娘娘”
一声哀鸣久久回荡,龚茂永远闭上了眼睛,他到死想的依旧是见一见家中的老娘。刘錡哭了,任泪水淹没了脸庞,这一刻刘錡突然多了一个念想,他不能死,就是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能死,他要将龚茂的尸体送回河中老家。
“契丹狗儿刘某人在此,来啊”重新捡起钢刀,刘錡原本俊朗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他双眼赤红,仿佛忘记了疼痛。一刀刀砍下。辽兵竟有些怕了。
东城墙上。却比北城墙更为惨烈,韩德祥亲自督战,又有千名辽兵守住护城河,但凡有撤退的一刀斩杀。没有退路只能前进,一架架云梯被推倒,可城下满是辽兵,他们重新架起云梯,继续冲锋。高宠宛若一尊杀神。长枪不知挑飞了多少人。
木婉清左手长剑,右手短刀,她毕竟是个女子,哪怕有内力傍身,依旧挡不出不惧死亡的辽兵。六名辽兵齐齐围上来,他们眼里只有凶狠的杀意,没有半亵渎,此时所有人都是疯子,没有男人女人,只有生与死。
“杀了她”几名辽兵一起扑了上来。弯刀划过,木婉清努力去抵挡。可终究力弱,一名辽兵抬腿踹在腹上,接着另几名辽兵继续挥刀砍下。
嘶啦,木婉清就地一滚,可还是没能躲过斜刺里划过来的弯刀,后背、右臂中了两刀,鲜血瞬间浸透了银甲。
赵有恭转头时,看到几名辽兵正要再次劈下去,心中一急,大吼道,“婉儿!”
秦王刀交予左手,暗运内力,擒龙功一推一引,几名辽兵并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不防之下,弯刀脱离方向,竟砍中了自己的同伴。趁着这个机会,赵有恭几个箭步扑了上去,秦王刀反握横抹,几名辽兵哀呼一声,相继倒了下去。将木婉清抱起来,后背已经一片血渍,原本红润的粉唇少了几分血色,丰满的脸庞,好像干涸了许多。
赵有恭好心疼,木婉清却艰难地挤出了一笑容,伸手推了推男人的胸口,颤声道,“别管我,快快把辽人赶下去”
“婉儿,你伤势太重,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将军府!”
“不,我不走,没事的,你别管我”木婉清倔强的等着无彩的眼睛,她不会离开的,她怕这一走,就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恶贼了。
赵有恭一皱眉头,暗道一声对不起,左手重重的砍在了木婉清后颈上,仅仅一下,木婉清就昏迷了过去。抬起头寻找着,看着不远处的扈三娘,赵有恭大声喝道,“三娘过来,把婉儿送回将军府!”
扈三娘砍翻一名辽兵,跑过来将昏迷的木婉清抱在了怀中,她本来想立刻回将军府的,可犹豫了一下,又深深的望了赵有恭一眼,“你你没事吧”
“无事,快去吧,让阿朱看好婉儿”赵有恭努力挤出个笑,却满是苦笑。
扈三娘紧蹙黛眉,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抱着木婉清匆匆而去。等着扈三娘一走,赵有恭突然喉头一甜,一鲜血从嘴角溢出,胸口好疼,疼的撕心裂肺,顷刻间,就像脱力一般,整个人软软的靠在了城垛上。呵呵,那个可恶的老妖婆,为何懂得如此厉害的禁制?真的太累了,好像躺下睡一觉,可赵有恭不敢,他怕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撕下一些布条,将秦王刀刀柄与右手紧紧缠在一起,这样,至少不会因为脱力把刀丢掉。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辽兵,赵有恭脸上一丝阴笑,来吧,既然要杀,就杀个痛快。
疯狂的辽兵猛攻两个时辰,还是被打退了,鲜血弥漫武州城墙,感受不到半欣喜,因为辽兵并没有真正的退去,而是在城下做着短暂的休整。
在一名亲兵的搀扶下,赵有恭踉跄着身子走过整个北城墙,每一块石砖、每一个城垛,都流满了战士的血,短暂的空闲里,所有人都坐在城墙上休息着,有的人闭着眼睛,有的人喝着水吃着东西,整个北城墙上,几乎人人带伤,一个士兵已经瞎了右眼,却绑着白布,继续留在城墙上。人人满脸血污,看不清本来面目,他们有的迷茫,有的恐慌,甚至还有的人在发抖。
这些关中男儿,他们誓死拼搏,绝不是为了他赵有恭,而仅仅是为了活着。是谁将他们送到了如此险地?又是谁将他们当成了垫脚石?
那个人是赵有恭,就是他,就是他这一刻赵有恭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剑眉轻挑,星目满含热泪。
突然,赵有恭双膝一屈,重重的跪了下去,双手抱拳,扫视无数士兵,喉头干涩,却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兄弟们拜托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睁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久久之后,所有人都笑着流出了热泪,他们是感动的,如果以前跟随晋陵王还有着各种各样的考虑,也许总有些怨言,可这一刻,他们所有的埋怨都一扫而空。不为别的,就为这个男人跪下了。
他是谁?他是先帝嫡亲,楚王世子,他有着高贵的身份,从生下来,只跪天地父母,不跪王侯将相。可这一刻,他却给城头上一群贱民跪下了。
暖日之下,武州城墙,无数定士兵爬起身向着那个男人跪了下去,忽然间,安静的城墙上响起了一阵阵呐喊。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人生之中,总有些跪拜是值得的,总有些跪拜是源于内心的。
沧桑一拜,江河入海,天地豪迈!r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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