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五行天
武州城里，当接到赵有恭的亲笔信后，吴亮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不管身在何方，赵有恭三个字对吴亮来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是秦王殿下成就了今天的吴亮，没有大杨滩，他吴亮还是一个待死的死囚犯，更不会像今天一样统领千军万马。不知什么原因，吴亮将这封信隐瞒了下来，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决定，他要见一见殿下，他欠殿下一个解释，也同样需要内心的安宁。事实上吴亮从来不觉得自己与田兴茂是一路人，田兴茂此人阴鸷狠毒，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平时在处理云中府问题上也有着许多分歧。也许这就是柴氏兵马最大的问题吧，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有着柴永浩那样博学多才的儒将，也有田兴茂这种卑鄙小人。吴亮不敢把信的事情告诉田兴茂，如果田兴茂知道了，不管他吴亮怎么做，都会引起田兴茂不快的，那对武州的防御没有半点好处。夜晚降临，当武州城的人进入沉睡之中，吴亮在亲兵的掩护下，从相对低矮的西城墙悄悄离开了城池。
武州，曾经是定****崛起的地方，每一个定****人都对这片土地有着特殊情结，当年十几万西京精锐围攻武州，多少的关中儿郎永远的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上。夜色凄凉，寒冷的西北风就像高原上的雪，刻着人们的脸庞，河流冻结，草木干枯，北国的冬天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今年的冬天，处处透着一股万物毁灭的阴霾。也许是战争的原因，让这片土地变得人气全无。吴亮沿着小路一直往西面走，直到西面高坡才停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寒月下走来，吴亮对这个女人很熟悉，她就是同样于大杨滩成名的扈三娘。对于扈三娘，或许很多人直到她的美丽，她的忠诚，可少有人直到这个女人的狠辣。要说狠，恐怕整个大杨滩出身的人都没有扈三娘狠，蛇蝎蜂儿针，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扈三娘这种人吧。在吴亮的记忆里，永远忘不了大杨滩刚刚建立后发生的那次集体叛乱事件。那一次，扈三娘堵住大杨滩营门，杀的尸横遍野。
扈三娘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隔着五丈远，就能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三娘早就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了，确定吴亮只是带了两名亲兵到来后，方才现身，“吴亮，没想到你真有胆子来，你就不怕约你相谈只是个幌子，不怕我借机会做掉你么？”
“以吴某的了解，殿下想要杀吴某，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吴亮拱了拱手，示意两个亲兵留在原处。三娘暗自点头，领着吴亮往高坡上走去，看着那个坐在枯草上看夜空的人，吴亮几乎本能的拱手行礼，语声也有些颤抖，“罪臣吴亮，参见摄政王殿下！”
来的可真快，赵有恭本以为吴亮会有所迟疑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不过由此可见，不管怎么样，吴亮还算是个光明磊落，敢于担当的男子，“既然来了，就坐下说说吧！”
面对吴亮，心情是复杂的，按说应该非常恨吴亮的，应该杀之而后快才对，可不知为何，心里并没与那么深的恨意。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心中的承受能力也好了许多。或许，离开汴梁，踏足关中那天开始，就注定要有所牺牲。征伐天下的道路，永远少不了流血牺牲，整个过程里谁都有可能会死去。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吴亮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了，“吴亮，能跟本王解释下么，为什么会跟着柴可言走，这些年，秦王府可曾亏待过你？”
若说亏待，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吴亮苦涩的笑着，天空繁星点点，陪伴着清冷的月光。他吴亮追求的并不是荣华富贵，和韩世忠等人也不一样，对功名也没那么大渴望，所以，功名利禄注定对他没有吸引力。十几年来，支撑着他吴亮活下去的，只有仇恨，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殿下已经忘了一些事情。抓着一把干枯的草，洒向远方，目光注视着遥远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殿下，要说你对末将，那是没话说，王府赏赐从来没少过末将的。可是，殿下，你还记得当初大杨滩指挥所，你第一次见末将说过的话么？”
赵有恭眉头紧锁，看向了旁边的三娘，显然已经对多年前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当初说过的话，经过时间摧残，又能记住多少呢？见赵有恭久久不答，吴亮就知道殿下已经把当初的事情忘了，摇摇头，继续说着，“当初末将还是一名死刑犯，是顺天府送到同州的包袱。殿下要建立一支自己的兵马，末将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哪怕茅十八、蔡豹等人闹事，末将依然站在殿下这一边。那时候殿下就问末将为什么，末将也做了回答，只有一个请求，但要殿下有能力后，杀了那宪州知州黄文埃。殿下也答应了，为了定****能够占据关中，末将不顾生死，冲锋在前，可当得到武州，一直到控制河东，殿下可还记起过当初的诺言？好些年前，黄文埃迁代州知州，殿下居然同意了，末将上书王府，参合黄文埃，可依旧没有阻止黄文埃。呵呵，殿下，你问末将为什么会跟着柴可言，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哪怕殿下给末将一点点交代，末将何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王府驳斥末将的折子打回来后，末将就知道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那时候，柴郡主找到了末将，她没有带面纱，毫无保留的站在了末将面前，殿下，你告诉末将，要该如何选择？”
听着吴亮略显痛苦的阐述，赵有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起末，原来一切都出在宪州知州黄文埃身上。原来，自己真的忘记了曾经许下的诺言，或许，杀一个黄文埃，算不了什么，可对吴亮来说，太重要了，可以说斩杀黄文埃是吴亮一生的目标。接下来的事情猜也能猜的出来，恐怕是柴可言取信吴亮后，双方做了约定，柴可言用自己的势力做掉了黄文埃，作为回报，吴亮为柴氏做事。那个时候的吴亮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都统，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跻身于大将军之列。曾经的黄文埃在如今的吴亮眼前如同蝼蚁一般，如果今天黄文埃还活着，吴亮会向碾死蚂蚁一样亲手报仇。可对还是都统时候的吴亮来说，柴可言能帮忙杀掉一州知州，那真的很有魄力了，吴亮也没有理由不感念柴可言的恩德。
只是，赵有恭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驳斥过吴亮的折子，转过头，目视着旁边的三娘，“三娘，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从来没处理过黄文埃的事情。吴亮上折子弹劾黄文埃，为什么我一点不知？”
在吴亮说话的时候，三娘就已经在回忆多年前的事情了，对那些繁琐的小事，赵有恭或许不是一清二楚，但三娘多少知道一些的。听到赵有恭的询问，她低着身子点了点头，“官人，确有其事。当初我们刚刚拿下武州，雁门关一带需要一个成熟稳重的官员帮忙转运辎重。那黄文埃是河东一带头几个投靠我们的人，当初情报处也做过调查，黄文埃此人贪财好色，但黄文埃领头投靠我们，为了不寒了那些投靠官员的心，不得不用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萧姐姐决定让黄文埃代理代州知州的位子。至于后来吴亮上书弹劾黄文埃的事情，奴家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八成是萧姐姐不知道其中缘由，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与你商议，就把折子打了回去。”
三娘所说，应该就是事实了，原来其中有这么多误会。不过，事到如今，赵有恭也没法去怪萧芷韵，因为萧芷韵确实不知道这其中的详情，而且，当初萧芷韵的做法也没有错。哪怕知道有些人坏事做绝，也不得不先将就着用着，如果直接杀了黄文埃，那以后谁还会投靠关中。只是，萧芷韵不明详情，光打回了折子，却没有给吴亮一个解释，而吴亮呢，又以为折子是赵有恭亲手打回来的，就再没提过黄文埃的事。哎，天意如此啊，如果真要怪，还是怪他赵有恭自己，如果真的把吴亮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一切误会就不会发生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样落入吴亮耳中，吴亮笑容苦涩，谁能想到，一点点误会，竟然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自己那时候一气之下找到殿下亲自对峙，一切的误会就迎刃而解了。怪萧王妃么，好像也怪不到她。要说没一点悔恨，那是假的，想想这些年，因为他吴亮丧生的那些定****英魂们，就觉得自己死有余辜。尤其是张拱老将军的死，直到现在，每每想起，夜里都会做噩梦，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老将军如何将他吴亮从一个暴徒训练成一名校尉的，可是因为他吴亮，间接害死了老将军。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吴亮跪在枯草上，将头处在了地上，“殿下，末将大错酿成，再说其他也没有用了。唯有老将军的死，末将请求殿下，往张王妃能够原谅。不管当时谁对谁错，末将已经无法回头了。”
“吴亮，本王也没想过你能回头，只是，你认为武州城真的能挡住本王的路么？多年前武州城大战你应该忘不了吧，难道你想让武州城惨况再次上演么？那可是近六万儿郎，六万条生命，为了心中所谓的坚持，真的值得么？”赵有恭站起身，身上有着一种必胜的气势。长久的战场厮杀，让他有了一种独步天下的气度，那种强大的自信心，自然的流出。
吴亮微微抬着头，心里已经搅成了一锅粥，真的能挡住定****的进攻么？吴亮太了解定****了，因为他自己就曾是定****的一员，如果十万定****真的不惜一切伤亡，围攻武州城，那一定会攻下武州城的，到时候双方一定会损失惨重。说到底，武州城大战一旦开打，就不会有胜利者。良久之后，吴亮站起身打掉袍子上的草屑，十分坚定的回答道，“殿下，末将没有别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坚定地走下去。末将心中也明白，殿下不可能为了一个武州城倾注全力的，损伤过大，也不是殿下想看到的局面吧。”
赵有恭颇感意外的看了看吴亮，不由得叹息道，“吴亮，你说的很对，以现在的局面，本王真的不想在武州城折损太大。看来想要让你回心转意不太可能了，只是，你想过没有，本王既然约你出城，会什么都不做么？总之，武州城，本王势在必得，再重启中原大战之前，本王不希望北边留下一点麻烦。”
吴亮的脸色顿时一变，看着赵有恭有如实质的目光，他的背脊渗出了层层冷汗。那个秦王殿下又回来了，不愧是秦王赵有恭，任何时候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吴亮丝毫不怀疑赵有恭的话，因为赵有恭没必要说谎，心中慌乱，拱拱手道，“殿下，末将告辞，他日战场相见，末将绝不手软。”
“不送”目送着吴亮离开，他快速的消失在了月光下。赵有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五行天，腊月山，隆冬之际，云龙潜伏。
对于吴亮来说，他的日子并不好受。一回到武州城，就碰到了等候在城头的田兴茂，吴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此时，不管吴亮怎么解释，田兴茂都不会放下戒备的，索性就多解释了。只是，对接下来的武州防御，吴亮已经失去了信心。殿下的计还是那么毒辣，只是一个消息，就让田兴茂这个蠢货跳了出来。
田兴茂同样不痛快，吴亮竟然出城见了赵有恭，想到吴亮以前的身份，再想想武州城现在的处境，田兴茂对吴亮是一点都不放心了。吴亮为什么要去见赵有恭，难道仅仅是为了叙旧，这个理由说出来，恐怕连三岁的小孩子都骗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