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先前应兰风把应蕊带回了公府之中,先回了昔日杨姨娘的院子,前头那些陪嫁程府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一并回来,此刻都站在门外静候。<し
应兰风进了里屋,沉默片刻,才回过头来,便看着应蕊,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应蕊垂着头,道:“父亲,我……知道我犯下大错,惹了父亲动怒,还求父亲看在我知错的份儿上,宽恕女儿。”
应兰风瞅了她半晌,转头环顾这屋内,道:“这是昔日你娘住过的地方,倘若她在天之灵看着,你当她会不会宽恕你?”
应蕊不由落泪,道:“我娘向来疼我……是女儿太不争气,如今已经是知错了……”
应兰风仍是淡淡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点了点头,道:“你既然知错,且同我说,如今你想如何是好。”
应蕊闻言,自以为应兰风是原谅自己了,便上前来,道:“父亲……既然如今已经跟程家和离,女儿便是自由之身了,还求父亲速速寻二舅舅……女儿……”欲言又止,面上略露喜色。
应兰风听到这里,心如一团寒冰似的,面无表情,只看着应蕊。
应蕊含羞带盼说了这句,忽地察觉应兰风眼神不对,便蓦地停口,怯怯唤道:“父亲……”
应兰风道:“现如今,你倒是还想着要嫁了谷晏灏?”
应蕊垂下头去,小声道:“除了他……女儿也没别的归宿了,还请、请父亲成全。”
应兰风听了这许多话,不怒反笑。
应蕊心中正忐忑着,却听应兰风笑了两声,道:“我生得好女儿,竟让我无话可说了。如今还打量着嫁给那畜生,你真是……”
应蕊轻声说道:“毕竟,如今也是别无出路了……”
应兰风已经等不及她说完,便淡淡冷冷地说道:“程公子一表人才,性格温柔,你放着金镶玉不要,却同那种畜生苟且,如今还想跟他有结果?这会儿他还不知躲在哪里,我也正派人四处找他呢,若找到了,少不得斩成肉酱,那时候,你且再找一条出路如何?”
应蕊魂飞魄散,忙握住应兰风的手臂,求道:“父亲,万万不可!”
应兰风冷眼看她,一声不发。
应蕊生怕他当真害了谷晏灏性命,便哭着求道:“我自小不见父亲的面,跟着娘在府内熬了许多年,娘偏又早死,我跟怀真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却是为什么是这样天地两别似的?她就能嫁的那样风光,我就给随意扔到程家去?”
应兰风冷笑道:“你竟敢说这话?纵然你从小受苦又如何?难道活该长大了就得作恶?当初佩儿也是从小受苦,他且比你更苦一层,他的亲娘早就没了的,如今且看他是如何?你又是如何?”
应蕊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
应兰风深吸一口气,又道:“谁又说你是随意扔到程家的?若不是贤淑从中周旋,你还能得这样一个人家?早不知给扔给什么泥猪癞狗婚配了。我知道你心里必然不服,然而怀真先前定给的是凌绝,他却是跟程公子同科的进士!又谁差谁强多少?后来皇上又行赐婚,这种种又哪里是我们能够做主的?你竟然拿这点儿来不忿?”
应蕊垂头,应兰风又道:“你也说,你跟怀真是这样的天地两别,叫我看,果然就是天地两别,似你这样的人品,就不必巴望着什么唐家了,就算是嫁到程家,也是玷污了人家,当初竟是我跟贤淑错了!”
应蕊不由也一阵心冷,颤声唤道:“父亲……”
应兰风冷看着应蕊,道:“你趁早儿别唤我父亲,我应兰风虽非圣贤,却也不是那品格卑贱之人,你作出这种丑事,差点连累阖府,我并没有顺程家的意思结果了你,是因念在‘虎毒不食子’,本以为你会愧疚,不料你竟全无悔恨之意,方才提到那谷二畜生,竟还面带喜色……”
应兰风说到这里,便气得又笑了出来,道:“似你这般,全不思量顾及家府,姊妹兄弟等,只顾厚颜无耻,我岂能再容你?”
应蕊不明所以,惊心动魄地问道:“父亲要做什么?”
应兰风转头,又看了一眼这屋子,道:“我为了你,几乎丢尽了毕生的脸面,今日留了你一条命,已经算是尽了父女之情了……如今,你且随我去见老太君罢,回明了老太君,一切都由她发付。”
应兰风说着,迈步往外而行,应蕊听闻他那几句话,魂魄飘荡,觉着不好,却又不信应兰风会如此绝情,忽地说要带自己去看老太君,她心中一怔,却又泛起一丝希望,便忙随着跟上。
应兰风出门,就叫了几个小厮把守这院门,把跟随应蕊的丫鬟婆子都拦在里头,不许出外。
且说先前程家派人来,应公府本已经有些知闻,却只知是因应蕊之事,具体如何却不知道。
如今应兰风领着应蕊,进了老太君房中,此刻应夫人,李贤淑,谷晏珂等都在,应兰风冷然道:“老太君,孙儿有话要说。”
应老太君便把丫鬟们都遣退了,谷晏珂也随之欲退,应兰风扫她一眼,道:“三奶奶且留下。”
谷晏珂只好又住了脚。
应兰风便把应蕊在程家的所做,略说了一番。
应老太君听了这些,脸皮紫涨,浑身发抖,道:“这话可是当真?”
应兰风道:“现如今蕊儿就在跟前,到底真不真,她自个儿也能说的。”
应老太君瞪向应蕊,狠狠地先啐了口,道:“我们公府里,怎么竟生出这么个不要脸面的下作货色!”又看向应兰风,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你把她领回来做什么?还嫌我们府里不够丢脸?为何不乱棍把她打死!”
应蕊跪在地上,听到此,脸色已经雪白。
应兰风道:“老太君且先别恼,因此事不光关乎蕊儿一个,还有一个人难辞其咎。”
应老太君目光一动,紧锁眉头。
谷晏珂微微垂头……而应夫人仍是端然稳坐,面无表情,李贤淑冷笑着看谷晏珂,心中自然知道应兰风说的是谁。
应老太君张了张口:“你,是说……”
应兰风道:“不错,正是谷二,如今他跑的不知下落,程家虽然安抚住了,但他在外头,保不准会胡说八道,还求老太君示下,该如何料理此人。”
应老太君又哆嗦起来,不由看了一眼谷晏珂,有些沉吟之意。
谷晏珂仍是一言不发,李贤淑见状,便冷笑问道:“三奶奶,那畜生可是你亲弟弟,他如今在哪里,你这当姐姐的难道不知?”
谷晏珂低低说道:“他早就出府去住了……也很少来探望我,我又哪里知道呢。”
李贤淑道:“当初蕊儿在府内住的时候,他就常来常往的……如今蕊儿跟他作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保不准当初就有了根儿!当初你跟蕊儿可也亲厚的很,难道你竟是个死人,这两个于你来说都是最亲近的,你却一丝儿也不知道?”
谷晏珂道:“好端端地,我如何知道?我若是知道,也一定会拦着的。”
李贤淑又冷笑了声,道:“三奶奶撇的好干净,原来你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了。”
应老太君听到这里,便喝道:“罢了,不要说了!当务之急,是快些把晏灏那畜生找到!绝不能叫他在外头另生事端。”
应兰风又道:“另外还请老太君的示下,蕊儿该如何料理?”
应老太君盯着应蕊,半晌道:“这样败坏家门的混账娼/妇,还留着做什么?当初她先是做出那种恶事来,就不该再嫁出去,只该打发到家庙里,让她剃了头当姑子去干净,如今果然又闹出这等祸事来……”
应蕊忙求道:“老太君饶恕,二舅舅曾答应过我,只要我离了程家,他便娶我,我以为这样一来,岂不是亲上加亲?老太太必然也喜欢,故而才从了他……如今他不见了,还求老太君把他找了回来,当面一问就知道,老太君素来也疼爱舅舅的,求看在这情面上,成全了蕊儿跟他罢。”
老太君听她公然说出此话来,更是气得浑身乱颤,因指着应蕊道:“这下/流不知悔改的贱/人,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如今白得了一条命,不知自愧,反而还在做梦!说的什么混账话!”
应蕊抬头看向老太君,又有些张皇地看向谷晏珂,却见谷晏珂仍低着头,应蕊便道:“三奶奶,你且替我说一句话呢。”
谷晏珂微微皱眉,道:“你们做出这种事来,又叫我说什么?可知我心里也是恼怒,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应蕊脸色才变,半晌道:“先前舅舅跟我说过,是二奶奶串通了太太,才把我打发到程家的,难道这话,三奶奶也不知道?”
谷晏珂蓦地抬头,道:“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我如何知道!”
李贤淑便问:“蕊儿,你说的这话可是当真?”
应蕊停了停,道:“他先前便是这样对我说的,还说……”
谷晏珂脸上也有些发白,便道:“蕊儿住口,你不要随意乱说!如今你闹出祸事来,难道更要牵扯别人不成?”
应蕊道:“又牵扯什么?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他还说,是二奶奶私心,才用了那么一点儿嫁妆打发了我……其他的好东西,都留着给了怀真。”
李贤淑又气又笑,道:“蕊儿,杨姨娘留下那点儿东西,你也该知道,你出嫁的那些,也是我拼了力给你凑齐了的,怕你在程家失了体面罢了!你也须不小了,不是那三岁小孩儿,总该有点儿明辨是非的能耐,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你竟都信了不成?”
应蕊此刻慢慢地有些回过味来,怔了半天,便道:“他对我那样好,我自然是信的,他且同我说,如今怀真嫁了唐毅,府内必然看重名头,就算是我闹着要离开程家,府内为了颜面着想,也不会为难我们,或许会成全了也不一定……”
李贤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浑身乱战,竟不理会应蕊,只走到谷晏珂身边儿,举手一个耳光先掴下去。
谷晏珂浑无防备,叫道:“做什么打人!”
李贤淑步步紧逼,道:“打的就是你!你如今还装无事人呢?平日里你暗中挪用府内的物件儿出去,都是给了谁的?你当我不知道呢?还不是都填补给谷晏灏了?先前老太君房内的物件,陆陆续续,总该也少了一二十件了罢?我因觉着大概是老太君疼你,私底下答应了你叫你如此……也是有的,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说,如今看来,竟是容着忍着,养出一个狼心狗肺的反贼来!”
李贤淑停了停,又咬牙切齿地道:“你既然同那畜生这样亲密,他做的这些事你能一点儿也不知道?暗中挑唆蕊儿,让她记恨我跟二爷,让她妒心怀真……难道竟没有你的授意?”
谷晏珂捂着脸,道:“这些事果然跟我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贤淑狠啐了一口,握住她的肩头,狠命地摇了一摇,道:“呸!你发的什么誓?空口白牙说的倒是好,横竖天上不会立刻降下雷来劈死你罢了!你们姐弟素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何况如今那畜生已经走了,你们同胞手足的,我只拿你来问罪,——你说,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竟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害我们呢?敢情二爷的前途断了,怀真跟唐府的事儿坏了,更连累了族内众人的脸面,你就快意了?应家跟你们谷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谷晏珂被她撕扯着,一阵头晕,应老太君见了,不免有些不忍,又见李贤淑发了粗野,说的话也刺心……才要出声叫她住手,李贤淑却又揪住谷晏珂上前,对着应老太君道:“老太君在上,如今大家把话说清楚,我素来忍让,竟忍出了这种丧心病狂的无耻贱/人们,我知道老太君素来宽容,然而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得了,老太君且拿个主意,对这样包藏祸心的混账王八,要如何料理才是!难道要看她再在背地里吹阴风使坏招不成?这一次已经是闹得如此,倘若还有下一次,只怕大家伙儿都要遭殃,什么公府大族,什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到时候都齐齐地获了罪,横竖谁也不用撇清,谁也不用高高在上了!”
应老太君见她说了这几句,待要说一声“放肆”,又看一眼应兰风冷冷的脸色,便停住了,只是窝着火儿。
此刻应夫人本坐在旁边,静静默默,听李贤淑说了这许多,应夫人才也起身道:“老太君饶恕,二奶奶一时太恼火,说话难免失了分寸,然而老太君也该原谅她才好,毕竟此事不仅仅是儿女之情,更关乎整个应家的家声,今儿若真的闹了出去,以后咱们府内在京城也是再抬不起头来了,应蕊虽然该死,但最该死的,自也是谷晏灏,老太君心思明镜一般,自也不用我们多说,这人不料理……以后只怕果然祸患无穷。”
原来,自打郭白露嫁了熙王,应兰风偏又是个能臣,倘若应公府做了熙王的助力,这自然是莫大的一件美事……因此应夫人念在这宗上,就把昔日跟李贤淑应兰风的恩怨先按下了,只从大局着想罢了。
如今应蕊跟谷晏灏作出这种丑事来,若真闹出去,只怕郭白露面上也是无光的,应夫人自然明白,因此便在这会儿站了出来,也帮李贤淑说话。
应老太君见她也出言,便不好计较李贤淑方才之举了,又看应兰风依旧不言不语地等着,老太君因狠狠叹了声,道:“孽障,该死的下/流种子们,竟是要生生气死了我不成!”
应老太君定了定神,又盯了应蕊许久,终于说道:“我看这个丫头,是给那畜生邪魔住了,若再纵容,必然又另外生事,何况她作出此事,竟然目无族人,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她削谱除族籍,再送到家庙去,叫她安心在菩萨跟前忏悔,若以后还不悔改,再做恶事的话,横竖已经跟我们无干!”
应蕊心中一惊,便叫道:“老太君!”因看应老太君阴着脸,就又回头求应兰风,道:“父亲,且瞧在我亲娘面上,饶了我这一次。”
应兰风望着她,想到方才在杨姨娘房中应蕊那一番话,她如今尚且还想着谷晏灏,以后真的又另闹出事来,别的或许不必在乎,却正如那程家主所说的,最不可忍的是,竟把怀真也都连累了。
当初因李贤淑不肯除掉秀儿,他还曾怨憎了她一阵儿,先前在程家,却仍是下不了狠心……因应蕊虽不讨喜,毕竟也是骨肉,此刻才明白“不够心狠手辣”是何意,应兰风口中不说,心里却沉甸甸地,竟甚是难过,却不是为应蕊之事难过,只为了自己的性情难过罢了。
这会儿听了应老太君拿定主意,应兰风便道:“这条路是你自个儿选的,须怪不得别人。我们纵然对你再好,你也只当是包藏祸心,如今,你自寻清净去罢。”
应兰风说着,便负手转头,不再看应蕊一眼。
李贤淑不理这事,横竖应蕊已经耗尽她心中所有怜惜之意,便仍看向应老太君,道:“三奶奶的事儿,老太君要如何料理?”
应老太君心头一梗,就看谷晏珂,谷晏珂此刻才有些慌张,流泪求道:“求老太君宽恕……我当真不知此事,都是晏灏一个人做的……我们千里迢迢来了府内,您若不体恤怜惜,又叫我如何是好呢?”
李贤淑道:“你若求老太君怜惜,且把你的混账弟弟先找出来,一顿打死!先消了我们心头的气再说,不然的话,若还给他在外头闹出事来,到时候合族遭殃,你却叫谁怜惜你呢?只怕人人都恨不得一口一口咬了你吃!”
应夫人闻言,也微微地冷笑,扫一眼应老太君,并不言语。
应老太君抬眸,把屋内这些人看了几回,见并没有一个是在自己这边儿的,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去把老三叫来,问问他的意思罢,他若是能容了你,你便仍留下,他若是不容,你就……仍回南边儿去罢。”
当下,就叫了个丫鬟去请应竹韵,应竹韵原本不在家里,屋里头喜莺早闻消息,忙派人出去找寻,片刻果然寻了回来,便去大屋。
应竹韵还不知详细,进了屋内,见满屋子都是人,不由惊了,李贤淑嘴快,就把事情略说了一番,应竹韵听了,脸色发青。
谷晏珂近来正有些不入应竹韵的眼,此刻偏又出了这种事,顿时心虚起来。
应老太君叹了口气,伸手在额头上扶了一扶,有气无力地说道:“韵儿,她是你屋里的,你且拿个主意罢,是去是留,且由得你处置,我上了年纪的人了,给这些孽障们闹得心思不宁,也不愿再理会这些事了。”
应竹韵思忖片刻,忽然说道:“老太君容禀,叫我说,这会子却不是打发了她的时候。”
李贤淑是个急性子,才要做声,忽地看应兰风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李贤淑因而不言语,却听应竹韵冷笑道:“她那个为非作歹的弟弟还不知在哪里藏着呢,如今我们若先把她打发了,只怕逼得狗急跳墙,不知又弄出什么来……倒不如我们静静地先按兵不动,把他先安抚住了,等引得他安安份份地露了面,到时候再好摆布他们呢。”
应老太君听了这话,半晌无言,应夫人眼中却透出几分笑意来。
谷晏珂见应竹韵起初说“不是时候”,本以为还有一丝生机,忽然听到最后,才有些毛骨悚然,便上前抱住腿,哭着求道:“三爷好狠心,我伺候了你这许多日子,你竟一点儿也不念夫妻之情?”
应竹韵垂头看她,冷笑道:“不是怪我狠心,你却也要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事,别的暂且不说了,玉儿的亲娘先前还在的时候,是谁给了她偏方调养身子……后来如何就渐渐地一病不起了?后来玉儿出嫁,她亲娘原本留了极丰厚的嫁妆给她,为何最后只得了一半儿?你打量我是傻子不知道呢。那剩下的都给了谁,我心里也有数。”
谷晏珂闻言,脸色越发惨白,应竹韵点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昔日你们做过什么,如今这种结果,不过是报应罢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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