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小唐叫人传信怀真,却不说因了何事。而怀真欲走之时,他偏又抱住了不肯放似的,正一吻之间,却忽地听到惊天动地的嚎啕哭声,从旁传来。
休说是怀真,也小唐也有些诧异,忙便停了。
两个人都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却见就在前方不远,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俨然正是林跟凌霄两个。
这放声大哭的,自然正是凌霄了。
先前林本在厅内应酬,不料凌霄不知为何,竟闹腾起来,百般哄劝,仍是不肯安分,林便领着他出外玩耍,因远远地看见了怀真的丫鬟夜雪站在此处,两个人便也往这边而来。
谁知出了廊下月门,不期然竟看见小唐把怀真一把抱了回去,低头吻落乍然见了这一幕,林便惊呆了。
正是在无法可想、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却听得凌霄忽地大哭起来,林这才醒神,忙低头看向凌霄,道:“是怎么了”
凌霄痛哭不已,小孩儿张口仰头,原本雪白的脸此刻也涨红起来,也不知他小小地身子从哪里来的那许多泪,顿时滚滚而落,沾了满脸都是。
凌霄素来在家中虽也顽皮,但却从不似今日这样,如此的高声痛哭,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来不及理会周遭,忙蹲下身子劝慰,却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然而任凭她如何问询抚慰,凌霄只仍是嘶声大哭不止。
这一会子,怀真因也忙撇下了小唐,向着林跟凌霄身边儿过来。
怀真见凌霄果然哭的厉害,心中十分担忧,因匆匆地跑到跟前儿,也随着林问道:“凌霄怎么了是不是磕碰着哪里疼呢”
见她来到跟前,便道:“好好地呢,不曾碰着,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说着,便又哄凌霄道:“乖孩子,到底如何了呢,快跟娘说一声儿”
怀真见凌霄仰着头闭着眼,不管不顾,哭的撕心裂肺,小脸也涨得通红,怀真自十分心疼,忙蹲下身子,也握着手道:“乖凌霄,别哭了,婶婶在这儿”
凌霄听了她的声儿,才微微地止住了,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怀真一会儿虽然不哭了,但因方才哭的太过厉害,此刻身子一抖一抖地,看着着实可怜。
怀真见他停了下来,忙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拭泪,口中道:“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怪可怜见儿的。”
凌霄动也不动,任凭怀真给他擦了泪,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怀真,小小地身子仍是微微抽搐抖着。
见状,略放了心,知道他小孩儿心直,只怕是不知道哪里不如意了,便即刻痛哭起来罢了。正好儿这会儿小唐也走了过来,笑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谁知,小唐不问则已,一问之下,凌霄睁大双眼,看见他时,竟忽然又大哭起来,一边儿哭着,一边儿且张开双臂,猛地扑倒怀真身上,张手将她牢牢地抱住了
众人见状,都又是诧异,又且不知所措,怀真愣愣地,只好将凌霄也抱了一把,道:“乖孩子,到底如何了呢”
小唐挑了挑眉,同对视一眼,也不知端地,因站起身来,苦笑道:“这孩子性子便有些古怪倒不知又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小唐见凌霄死死地搂着怀真,便笑说:“他果然倒是喜欢怀真呢”
也笑道:“谁说不是你瞧瞧他们两个,偏偏是这般投缘,连我方才劝都不听了,偏听怀真的”
怀真正担心凌霄,听他两个一问一答,便回头看了小唐一眼,眸中透出忧虑之意。
小唐知情,便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宽慰道:“不必担心,他小孩儿便是这般”
怀真还未回答,不料凌霄看见小唐把手搭了过来,他竟抬起手来,便把小唐的手打了一下,又拼命地意图推开,虽说他小孩儿并没什么力气,但这举止却显出极不悦之意。
小唐一愣,旋即缓缓缩手。
一惊,忙喝道:“凌霄做什么这样无礼”
凌霄仰头瞪着小唐,双手又紧紧抱着怀真不放,怀真怕吓着他,便道:“不碍事的。”
小唐端详了片刻,不解这意思,便笑对道:“看样子这小家伙儿跟我却是不投缘的。”
心里忐忑,便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尚不知事呢。”
小唐若有所思地看了凌霄一眼,却也浅笑着点了点头,因对道:“我不便多留在这儿,且先回去了。”
望着他,便道:“哥哥外头必有应酬,且快去罢。”
小唐又对怀真道:“我先出去了,若有事儿,就遣丫鬟叫我。”说话间,便又抬手不料凌霄又睁圆了眼睛,仿佛怕他又把手搭过来一般。
小唐见状,偏虚晃一晃,逗得那小家伙的眼跟着警惕地转来转去,小唐情不自禁笑了几声,才负手自去了。
小唐去后,凌霄便不曾再哭了。不料又有郭夫人听说凌霄大哭大闹,忙派了丫鬟来问究竟,只说是小事罢了,那丫鬟自回去禀告。
丫头去后,叹了口气,垂眸看去,却见凌霄仍是握着怀真的手儿不放。
便叹道:“这孩子年纪还这样小,就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将来再长大几岁,且不知会如何呢,只怕要反了天。”
怀真道:“如今他天真烂漫的,不懂那些凡俗规矩是有的,等长大了,不须少奶奶教导,他也自就懂了,只怕那个时候,学会了洞明世事,尘世经纬的却也不会如这会子这般无邪可爱了,是以这个时候倒是最好的。”
听她说出这话来,细细一琢磨,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由点了点头,叹道:“妹妹说的很是,别说是凌霄,只说我们”说了这句,心有所觉,便忙停住了只是无言低下头去。
怀真见她忽地止住,转头看了一眼,细想她的话,知道本想说什么,便也不提。
怀真只低头又看凌霄,却见他已经不复先前那副痛哭失声的悲惨之色,眼睛虽仍是红红地,可是却透着喜欢之色。
怀真便笑道:“凌霄这会子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同婶婶说方才到底为何哭了呢”
凌霄见她问,便眨着乌黑葡萄似的眼睛,想了会子似的却并不回答。
忍俊不禁,道:“现在话尚说不利落呢,只怕真真儿是无端端就又发脾气才哭的。”
怀真见他这样小的人儿,七情六欲尚且混沌呢,只怕果然是无缘由而起的又怕再催问几句,只怕又要惹小孩儿不高兴了,当下便也不再理论此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忽地见郭建仪来到,因问起凌霄方才大哭之事。
诧异,就笑道:“不过是孩子胡闹罢了,没什么大事,先前惊动了太太,还特意派人来问,如今怎么连郭侍郎也知道了”
郭建仪微笑道:“我听丫头们说起,怕有什么不妥,到底亲自进来看看才好。”
笑说:“当真是无碍的,我倒是过意不去了。太太的好日子,这孩子却这般不知礼数。”
郭建仪道:“少奶奶说哪里话小公子还这样小,哭哭闹闹自是正常,只要他无碍,我们自然也跟着欢喜。”
郭建仪说话之时,凌霄不声不响,只是拿眼睛看着,倒显得乖巧安静的很。
因见郭建仪来了倒也明白,郭建仪同怀真也算是亲戚,只怕两人私底下也有些话说,因此便不欲打扰,正要带凌霄回房去,凌霄却仍是抱着怀真不肯撒手,怀真跟着哄劝了会儿,凌霄竟也不肯听。
见凌霄委实反常的很,便皱了眉,顿时便要喝骂几句。
怀真见势不好,便只得带笑说道:“不如让我再同凌霄玩一会子,片刻我便也回去了,不会耽搁太久的。”
想了想,便笑说:“只怕他不听话,又惹人恼。”
怀真俯首问道:“凌霄跟着我是乖的,婶婶说的可对呢”
凌霄竟然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好好好,这会子,有了婶婶忘了娘了”说笑了句,又叮嘱了两句,便自先回厅内去了。
当下怀真便握着凌霄的手,因对郭建仪道:“多日子不曾跟小表舅见面儿了,一向可好呢”说着,便细看郭建仪,见他的容颜倒是并未变多少,只是眉宇之间更多些沉稳气息了。
郭建仪正自也打量怀真,却见她却比之先前越发出落了几分,竟似菡萏新开,香肌弱骨,眸光流转,自有一股绝世出尘之姿。
郭建仪便一点头,说道:“我很好,只是向来公务繁忙,虽然想去探望怀真只又想着,恐怕不便”郭建仪说到这里,眼皮垂下,又一想,才勉强笑说:“横竖知道你很好,我便也放心了。”
若是怀真不知他对自己的心意,倒也罢了只因隐约知晓几分,又偏也明白小唐心里是忌惮郭建仪的因此怀真对待郭建仪,竟也不敢如从前一样毫无忌讳,只是格外守礼罢了。
此刻听郭建仪说了这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若说的亲昵了,恐怕叫人多心,若冷淡说几句,只怕又会伤人的心。
怀真想了会儿,便只道:“我听说户部最近事情果然是多,小表舅虽然一心为国,却也要保重身子才好。”说着,便抬眸看向他面上,不再多言。
郭建仪一笑,四目相对,此刻两个人不必说话,彼此却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意。
片刻,郭建仪便说道:“怀真的话,我自然会记在心上。”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话,只能存在心里,说出口来,或轻或重的只怕另生误会等等,因此郭建仪说罢之后,便只忍了心底万语千言,自重回前厅而去。
怀真见他走了,心底才又想到一件事来本想问他的,又琢磨了会子,却觉得贸然相问反而不好,于是罢了。
原来上回含烟召她进宫,说起肃王作乱那夜,危急之时有人将她带离险境,那人虽未明说是郭建仪,可含烟自猜了是他。
怀真听了,半信半疑,因要当面问问郭建仪,可想到此事有些玄妙,不如不提。
怀真正思忖间,就听凌霄叫道:“婶婶娘”
怀真忙定神,便矮下身子,笑道:“凌霄叫我做什么”
凌霄歪头,眼巴巴看着她,张手道:“抱”
怀真不由失笑:“果然是我粗心了,站了这半日,凌霄果然是累了。”当下便把凌霄抱入怀中,说道:“咱们回厅内去罢,若回去晚了,叫人以为我把你拐跑了呢。”
凌霄嘿嘿一笑,又张手搂住怀真的脖子,便乖乖地趴在她的肩头,果然亲昵十足。
怀真垂眸,见他如雏鸟一般依偎着自己,心中竟莫名动容。
且说小唐自回了前厅去,又陪着众人吃了会儿酒,便起身退到外间,只在桌边儿吃茶。
正出神,忽地有人来到,带笑说道:“如何我方才在外头听人说,你把凌家的孩子吓哭了”
小唐转头,见来的果然是熙王赵永慕。小唐便笑道:“偏你是个顺风耳不成又听谁瞎说的”
熙王笑道:“你别管是听谁说的,可有没有这回事”
小唐淡淡道:“那孩子哭的时候,我正陪着怀真,隔着他十数丈开外呢,如何我就吓着他了”
熙王挑眉道:“既然不是你吓着他,如何他又推打你呢”
小唐侧身抬头,细看熙王,道:“到底是谁这么长舌”
熙王仰头一笑,因落了座,见左右无人,便问道:“好罢,不说笑了,先前你忽然有些神不守舍的,兴致不高后来竟又离席了,却是为何”
小唐见果然瞒不过他的双眼,便笑道:“我自问也并没怎么露行迹,如何你偏知道的这样清楚”
熙王说道:“不然如何能谈得上是打小儿的情谊呢,别说是我,景深必然也都一清二楚罢了。”
小唐听到这里,便敛笑垂了双眸,却并不回答。
熙王细细端详了会儿,因问道:“此后你便去寻怀真了总不会是,跟怀真有关”
小唐越发愕然,抬眼看了熙王半晌,唇角微张,半晌却又一笑,道:“快回去吃你的酒罢,在这儿问东问西的,可讨人嫌。”
恰逢这会儿,便有人来同熙王见礼,熙王只得起身寒暄去了。
小唐自又吃了杯茶,便站起身来,忽地见外头有几人经过,却是春晖应佩等青年才俊。
小唐凝眸仔细一看,果然见凌绝也在其中,几个人不知正说什么,委实地意气洋洋,小唐的目光却只在凌绝身上却见他今儿难得地穿了一件浅水红的圆领袍,系着黑色金镶玉的腰带,腰带上系着一块玉佩并一个香囊,那水红色越发显得他脸白鬓青,长眉带翠,目若寒星,自那冰雪之姿里透出几分别样惊艳来。
小唐扫了几眼,目光便落在凌绝腰间那香囊之上,却见乃是个金褐色的香囊,上头只是简简单单地绣着一朵莲,小唐盯着那一朵莲,目光一时之间竟变得锐利起来。
正在此刻,那边凌绝若有所觉,目光转动,便看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对,小唐眉峰一动,眼中锐色敛去三分,而凌绝看了一眼,便遥遥地向着他做了个揖,小唐唇角微动,只向着他淡淡地略一点头。
凌绝这才又同应佩等众人说笑起来,过了片刻,再看向那窗户,却并不见小唐的人了。
是日,直到黄昏时分,来客才逐渐地都散了。
只说小唐陪着唐夫人跟怀真回到府中,唐夫人周旋一日,自是累了,便晚饭也不吃,只早早地睡下了。
怀真自回了房中,沐浴更衣,回来之后,却见小唐歪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怀真起初不理,从梳妆镜前偷看几回,见他仍是盯着自己,怀真便忍不住,回头问道:“只看着我做什么”
小唐听了她问,才道:“我记得,先前你身上有个香囊来着,是绣着莲的”
怀真略一想,便笑道:“可不是呢先前那个随身带着的,后来凌少奶奶带着凌霄来,那孩子拿在手里把玩,我见他竟是喜欢的,便给了他了”
怀真说到这里,便问道:“如何你又说起这个来”
小唐听了,忍俊不禁,便仰头笑了几声,喃喃道:“我以为呢”
怀真不解,因问:“你又以为什么神神秘秘的。”
小唐却并不回答,垂眸又似出神,怀真见他显然是有心事,便不叫丫鬟们伺候了,待众丫头都退了,怀真自走到跟前儿,便轻轻地推他一把,问:“问来问去,到底是在说什么呢,也同我说说如何”
小唐抬眸,笑吟吟道:“小事罢了,只是你那个香囊里的是什么香”
怀真见他只管问些没要紧的,便随口道:“也不是什么珍奇的,只是寻常的清神香罢了。”
小唐便坐直了,将怀真拥入怀中,半笑半真地说道:“我不懂这些,只请教娘子:是什么方子呢”
怀真失笑道:“如何又问这个香可真是寻常,只能令人神清气爽,久坐不怠罢了,可不是能叫毒虫退避的了,你别乱想”说到最后,便掩口而笑。
小唐垂眸看着她,含笑道:“我自知道不会驱退毒虫,只不过横竖你告诉我,我自有妙用。”
怀真道:“你不和我说有什么用,我为何要告诉你”
小唐见她面露狡黠之色,索性将她抱紧了,低头在腮上亲了两口,问道:“当真不说”
怀真哼道:“你又做什么如今有求于人,却又想要挟不成”
小唐捏着下颌,细细看了一会,便温声说道:“这许多日子了,还是学不乖不过我倒是最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儿了,横竖这会儿越是嘴硬,待会儿”
怀真听他在耳畔低语,不免意动心慌,顿时脸颊滚烫哪里还敢再逗弄他,便忍羞咬唇,说道:“哪里就不说了我不过是问问你拿来何用罢了,哪知你小气不肯说,且先放开我,我且想一想”
小唐因心中有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便果然松开双臂,怀真这才跳起来,因想了会儿,便道:“清神香的方子简单些,需要降真香”
小唐听到这个香名,略一皱眉。怀真未曾察觉,又道:“沉香,檀香,独活”
小唐听到“独活”两字,才笑起来,点头道:“独活好好好。”
怀真见他没头没脑的,自是纳闷,然而见他不说,却也不敢再问,只把方子都说了,便小心翼翼靠近,道:“今儿累了,好生睡罢”
本想要安生度过今夜,不料小唐笑道:“正经事做完了,接下来”说着便把人往床帐深处一带,伸手将那红绫帐子一把扯下。
刹那间,罗帐轻舞,烛影乱晃,掩住了满床旖旎。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京城内最大的香铺“百香阁”里,竟出了一种极贵价的清神莲香囊,据说是京内那些世族子弟们所最爱的,又风闻小凌驸马,应公府唐府内的几位哥儿那些有头脸有才情的公子们都争相追捧。
恰好先前在郭夫人寿宴上,有人也曾见过凌绝身上配着这样一个样式的香囊,顿时便传扬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如此,一两银子一个的清神莲香囊,变成京城内最炙手可热之物,不必说那些最爱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世家子弟们,就连满朝文武,也有过半儿配了的。
这一日早朝过后,熙王赶上小唐,因问道:“这个你可得了不曾”
小唐抬眸,见他手中捏着个金褐色的莲香囊,小唐便道:“你竟也买了”
熙王笑道:“我原本见众人都一窝蜂似的入手这个,还只笑他们,谁知道亲闻了闻,香味果然是好极,我买了好几个呢,备着送人。”
小唐大笑两声,道:“一两银子一个呢,殿下好大手笔。”
熙王道:“再大的手笔,能比得过背后指使百香阁买卖这香囊的人”
小唐看熙王一眼,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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