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星敢问心无愧的说自己,已经超越了怨念本身,在李逢智面前大可自我标榜“圣洁”。这没问题,因为面对李逢智,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推上光明的至高点上,尽管他本人并不磊落。
“任凭你巧舌如簧,滔滔不绝的讲道理装清高,你又能改变哪些现实?你做不到的!我杀了你取代不了你,那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怨念永无止境的现实!人类自己创造的怨念,源源不绝的涌现,自作孽,不可活!”李逢智的狂气,一刻也没有消停过。
“那又怎样?有怨念很可怕吗?没有怨念才不正常啊。”郭星坦然,“人非圣贤,即便是圣贤,也未必就好过常人。也许上天没有给过你做常人的机会,也许黑暗真的会使人扭曲。但是,谁又敢妄加定义正邪是非?何为扭曲何为正,何为黑暗何为明?失败,并不是因为力量本身是黑暗的或弱小的,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驾驭力量的心态,没有正视黑暗的灵魂。也许在你眼中,总是自卑的以为,黑暗就是污秽,就是肮脏,但事实,力量就是力量,只有人心会背负罪恶,而力量,从来没有善恶对错之分,关键制造绝望的,就是人心。”
“胡扯……我拥有的力量,还不够吗?”李逢智那血肉暴突的脸,恨不能暴走到吞噬一切。
“成败面前,不容置辩,胜败就是一切对错的盖棺定论。”郭星冷声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内心,总是自欺欺人,自我蒙蔽,甚至自我否定的感到绝望。你不需要矫正你本身的存在,你所欠缺的并不是力量,而且一颗自我认可的心。凭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而可悲的是,你不仅没有改变世界,反而还让世界改变了你,让命运玩弄了你……”
“别再说了!你……可恨……”李逢智那极度夸张的神情,仿佛就快要抓狂似的。
“只会怨天尤人的是你,只会自欺欺人的也是你。”郭星面若冰霜,却攒紧了拳,他的内心早就共鸣得翻江覆浪了,“郭某走过的路,所受的屈辱,所承担的愤恨与怨怒,何尝比你少?郭某也曾像你一样,因无法忍受而疯狂的想要报复……但就凭那样,只会永无止境的令自己堕下落下去……想要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被世界所抛弃,那就……”
“努力是吧?”李逢智邪魅的惨笑着,“谁没有努力过?成功者高高在上的鄙视失败者,那是理所应当的。谁想成为负数?谁又想拖后腿?但天命如此,身不由己,有多少人能如意?”
“我的心,比你更黑暗,因为天命,也不见得会允许郭某赢到最后,我和你一样,某方面来讲,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而且输的早已是倾家荡产。”
郭星的叹息,绝非逢场作戏。他的玄龙兽,他的江山,以及一切光辉与荣显,早就已随前尘过往一并尘封埋葬,不复过往。富贵荣华,空的,假的,一盘散沙,短暂的幸运,过后是无边的苦楚。空有一身能力,却只能屈尊他人麾下,成他人之水。
早些年的记忆,从未被掏空。曾经的自己,也像今日一样,站立在高坡之上,居高临下,傲视下方。当初的自己,轻率无比,甚至比李逢智还要冲动,还要任性。即使他任性的资本远比李逢智多得多,但过去的罪孽,唯有自己的内心不得平复。
遥望着当时山坡下被熊熊烈焰焚烧着的村庄,炙热火焰化作吞噬苍生的恶魔之口,将生命付之一炬,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冷漠的表情,仿佛事不关己,郭星凝视着窜动的火蛇炙焰,心无悔意。下方的村落很大,挣扎翻滚着近万余人,惨嚎的呼叫响彻云端。
“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身后穿着宝蓝色铠甲,身形厚实如机械的曹克飞,望着那漫天遍地的火海吞噬村里的生命,看似如钢似铁的他也不禁动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郭某也别无他法啊。”郭星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着头,“这座村庄的瘟疫已经蔓延开来了,如果我放任不管,只会对全人类带来更大的威胁,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但是这场瘟疫,是不是北方魔族散布还没弄清楚,如此草率焚烧,只怕是……”
“莫非你还有妇人之仁?”郭星打断了曹克飞,他宁信其有亦不可无动于衷,信奉快而狠的他,如何能对此坐视不管,哪怕这些村民是无辜的,他也不在乎,“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瘟疫。据可靠消息,病毒确实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唯有火焰才能烧绝魔鬼的毒素,但这些人,必须得死,无药可救。而这份杀孽,就由郭某一个人来背负吧。”
得到了此处瘟疫的情报,郭星没时间去分辨真伪,因为瘟疫之事事关重大,刻不容缓,因而趁着天色未黑,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无需分什么青红皂白,凭他一人开足法力,以业炎天降之火,强燃村庄,而他的骑兵部队分别驻在四面的山道口,一旦有人从火海中逃至山中的必经之路,立刻将之斩杀并焚尸,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郭星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火海,人是他烧死的,但在瘟疫面前,他毫无办法。将村里的人连同瘟疫一起灭绝,是他唯一能做的。夕阳下通红的大地,冲天的火光仿佛在控诉着他的罪恶。但郭星,并不再认为这是残忍之事。心狠手辣惯了,郭星也麻木了,他不想否认有多少人因他而死,他只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大局着想。
惨叫声渐渐随着火光的减退而消失,村中除了上万具焦黑的尸体外,就剩下房屋的碎屑木灰了。顺着东风之势,郭星开足了火力,焚烧的却是自己的同胞。在常人看来,纵火涂炭生灵固然残忍,但烧过之后,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即使是错杀,郭星也不会在把它当回事了。
然而此刻,巨大的魔龙却突然从天而降,化作了孙超的样子,行色匆匆的来到郭星身边。郭星惊忙问他,孙超如实相告:“北方魔族并无东向,此事已确认,是有居心不良的小人伪报。”
孙超刚说话,抬眼望向下方那已成灰烬,鸡犬不留的村庄,不由惊骇着,哀叹摇头:“罪过啊……罪过啊……无辜的生灵惨遭涂炭,一村子人就这么没了……”
“是啊,你要治罪于我么?”郭星不以为然,背过身去,冷冷一笑,“就是我干的,如何?”
“不……万万不敢……”孙超急忙躬身朝郭星施礼,“这些都是伪报的奸邪小人的错,这片村庄根本没有瘟疫,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妄图毁灭这座村庄。但事已至此,恐怕……”
“烧都烧了,还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而我……是不是太敏感、太多疑了呢?”郭星暗暗嘲笑自己,一向堪称大智大慧的自己,为何这么轻易就被人给耍了?
郭星装出一副冷酷清高的模样,甚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派人去废墟上找出活口并斩尽杀绝,然后将村庄灭得更彻底一些,就是杀再多的人,他也全不在乎。但这般冷血的表现,其实不过是自我说服的一种无谓的方式,既然已经错烧了、错杀了,他还在乎将错就错吗?
肆意妄为是强者的专利,他还有什么不忍?修习“黑暗兵法”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拯救苍生。强者屠杀弱者就像猫吃鱼、狼吃羊一样,是天经地义的,弱肉强食是天国大陆的本性。对“黑暗兵法”理解透彻之后,就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没有谁是无辜的,战争中,子民会成为军队的有力后援,而成为受害者,就是因为实力不够,怨不得谁,也不值得谁来同情。弱者命该如此,即使他郭星不想承认,他也该理解,因为他也是从弱者一步步走过的,当一个弱者、一个失败者的无奈,他都能深切的体会到。
郭星本非多愁善感之人,他可以表现的满不在乎,而手下人也都相信他不会去怜惜那一村子的生命。不管那些人有没有染上瘟疫,他们都断不是无辜的,因为当烈焰燃起的那一刻,郭星就不可能将攻势停歇下来,不论那些人该不该杀,结果都是一样。他宁可多疑一些,做好最坏的打算,也不想把黑暗的现实看得太过美好,那样不过是自以为是,纵容他人奸计得逞罢了。但是,他可以欺骗天下人,瞒过天下人的眼睛,也能博得众人的喝彩,得到万人的敬仰,却唯独不能欺骗自己。他是否会在一次次的梦魇中见到那些屈死的亡魂来向他索命,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可是,郭星就算是刽子手,冤有头债有主,他又何错之有?
唏嘘了几声,郭星可以永远的忘记这件事。虽然不清楚这件事会为今后留下什么伏兵,反正火元素是不长眼的,烧了便烧了,其实在身边的孙超心底,屠一座城、烧一座村,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命固然重要,但以孙超的个性,维护郭星的尊严远比守护成千上万条人命要来得紧要得多。然而郭星他是否能长此以往,不再挂怀,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这次误烧村庄一事,看似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实则却是郭星的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没有人会来责怪他的过失,但他却自己惩罚了自己。这并不是什么良心的谴责,更不是用“人性未泯”这种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诠释的,这仅仅是不符合他郭星的行事准则。而郭星的原则,似乎与“黑暗兵法”本身就格格不入,这也是贾羽新所不服他的地方。因为内心不够黑暗,却做着比黑暗中人更黑暗的事,这让贾羽新这等生而即暗之人情何以堪?
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发生在屠城之后,郭星又继而烧毁了一座村庄。当时聆听着悲惨的叫喊,而那些叫喊声,却令郭星忽略了村落附近还有一处能藏匿活口的死角,而最关键的是,当时烧村之时,并不是天黑,而是黄昏时分。郭星之所以会选择黄昏,是因为天黑时纵火更容易引发远处的人家注意,虽然天黑时难有漏网之鱼,但既然是瘟疫蔓延,就一刻也不能耽搁。
当时,那也是后话了。后经郭星派手下人察明真相,是某商人与该村的村长发生利益上的冲突,而心生怨恨,因而雇佣流民伪报瘟疫一事,企图以流言损毁该村声誉,以图报复。可没想到,流言也能杀人,杀起人来比刀锋更利,那商人也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当其听闻全村被烧绝后,也是吓破了胆。而郭星毫不留情的将该商人与所有参与散布流言的人,通通处以极刑,碎尸万段,剁成肉泥!此事的风波,就此平息。只是,风波可以平息,但被他郭星亲自烧过的村庄却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而那些被错杀的生命也再也回不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