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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突生波折

人人都爱马文才 祈祷君 6654 2024-11-16 06:33

  方家的事情只是一段插曲,他们在沛县也只是过客。

  休整之后, 还是得向着目的地出发。

  这一段送信的经历虽然已经告一段落, 可对于祝英台来说,却点醒了她许多以往不曾、也不敢去想的事情。

  在离开会稽学馆之前, 祝英台大部分时间都期冀着自己能获得独自求生的能力, 然后傍上一条大腿,能跟着大腿在后面分分红, 自己安心的做个富家公就可以了。

  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人,就谈个恋爱,没有志同道合的, 不婚也不是不可以。有余力就行个善,没余力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这便是胸无大志的祝英台对自己还算不上“计划”的未来做出的一点稍显幼稚的规划。

  这么不成器的规划自然是幼稚的, 一个穿来没多久,活动地图只限祝家庄和会稽学馆,连社会新鲜人都不算的祝英台,能以自立为第一目标已经算是还有点靠谱了。

  她死活要跟着马文才出来,也无非就是想看看南梁的社会环境能容纳她做到哪一步, 她又能做到哪一步。

  可这一步跨出来后, 她却开始后悔了。

  这样的社会形态, 完全让她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

  她来自现代, 即便她来的那个世界社会阶层也开始渐渐固化,难以打破其中的藩篱,但人和人之间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善意的。即便是人治大于法制,但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相处, 依旧还是相信法律。

  即便是穷人和富人之间,也绝没有我啐你一口我就要被拉出去抽二十鞭子,也绝没有穷人欠富人钱不还,街坊邻居也要跟着连坐的事情。

  庶人和士人的区别不仅仅在于身份的相隔,更多的是价值观和多年来生活习惯造成的隔阂,即便是梁山伯这样庶人中的佼佼者,也有太多祝英台根本接受不了的东西,远的不说,祝英台就完全无法接受梁山伯五六天都不洗一次澡的习惯,更别说其他普通庶人的生活习惯更差。

  在她的世界里,哪怕是班上最穷困的学生,那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加数年的高压教育教导出来的,即便不能如同城中物质丰富的学生一样获得更多的资源,可祖辈们刻在骨子里要“出去”,要“读书”,要“上进”的烙印会促使他们不停向上,随处可见的报纸杂志书籍和新闻能开阔他们的眼界,他们也许在物质上输给别人,可很多时候在见识和思想上并不弱于任何人。

  他们也知道礼义廉耻,哪怕最无耻的人,在现代文明下,也会用各种礼仪规范掩饰那种赤/裸/裸的恶。

  恶人依然还有,受到多少教育却还完全不顾廉耻的人也有,可和庞大的基数比起来,毕竟不是多数。

  但这个世界的庶人,就是庶人。

  无论祝英台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再怎么觉得这样说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可生活在南北朝时期的庶人,根本就不值得很多人的同情。

  在大多数是还在为着生存需求里最基本的那一层在奔波时,为了活下去就要付出一切,为了争夺那一点点资源,是没有什么“尊严”和“廉耻”可言的。

  要活,要占便宜,要不择手段,仁义道德是什么?能换成吃的吗?

  这几乎是一群靠着本能在活的人。

  有时候祝英台在拼命的回想唐宋盛世,想着那些古装剧里衣冠楚楚的书生如何风流潇洒,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日踏遍长安路,那些古装的丽人又是如何的妩媚多情,怀抱着一支琵琶就能歌遍桃花。

  有的,有那样的盛世,却不在此时。

  在这个连科举都没有的时代,即便开设了五馆这样值得让所有寒门努力一搏的地方,能从这里出头的人,一个都没有。

  是的,祝英台问过了,从天监四年开始开设五馆,这十几年来的学生已经何止万人,精通五经能够明经对策的惊才绝艳之士也不知出过多少,可由明经射策入仕者一个都没有。

  从五馆走出去的学生,至今没有一个官位达到过五品,连拿出来作为五馆名头的没有几个。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上升的路径靠读书几乎根本没用,反倒是每到打仗之时,乡野中最心狠手辣的那一群武勇之辈能够立刻翻身,以低级将领或乡军的身份得到身份的提升。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大部分普通的百姓情愿让孩子在乡野中好勇斗狠,也不愿让孩子去学读书。

  读书无用论几乎成了庶人中的主流,识字的沦为吏官,乡野间像是吴老大、田老二那样狠到能对自己下刀子的人,却能顷刻间就聚集起一批亡命之徒。

  在许多庶族的眼里,这才是能人。

  识字有礼?

  大概也就在名望上好一点,但对他的境遇没有什么更大的好处。

  看梁山伯过的如何就知道了,再看看会稽学馆里一群已近二十却还没有成家一直在五馆读书的。

  如果读书人真的受到追捧,又何至于如此?

  这样弱肉强食的世道,真正的善心人早已经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就像那位方天佑。而已经在温室环境下习惯了的祝英台,乍见到这样的残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士族依旧在醉生梦死,看不到下面暗潮涌动,看不到那些被他们瞧不起的“庶民”,在几百年动乱的世道中,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点点磨砺去,为了生存而积聚起的可怕力量。

  想想徐之勉,想想那天闯入方天佑家门的佃户,若是士族渐渐失去他们威慑力时,末日便要来临了。

  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但会“天街踏尽公卿骨”,就连老弱妇孺和真正的纯善之人,都会被吞噬的连渣滓都不剩。

  连士族都朝不保夕,祝英台完全想不到自己要出去“独立”后该怎么生存。

  脱离了祝家,她就不能保全自己现在最强有力的护身符士族的身份,如果她是个男人,也许还能凭借未来的战争或各种机遇飞黄腾达保全自己,可她是个女人,虽然还没长开,但应该是个不丑的女人……

  一个不丑的女人,带着财富,身份并不高贵,还是孤身一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随时能被人碾死的一盘菜。

  更别说如果她真的逃家,哪怕在外面吃了亏也是不能报官的。她的户籍上有很大的问题,泄露了身份,如果被送回去还算事小,若祝家碍于家丑不承认,她冒充士籍,能不能留命都是个问题。

  她要和马文才合伙做生意,马文才会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大多是因为两人身份相当,出身类似,如果马文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脱离祝家,离开祝家的庇佑,还会和她同盟吗?

  一个立足于士族的士人,要让他选择和一个背弃了士族的人站在一起,连祝英台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绝望。

  所以她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个人都不敢说,即便感动于马文才对她的性别毫不在意,也不敢再说出自己更深层次的诉求。

  而出来一趟后,她连心中那一点想要“独立”的念头都起了退缩之心。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可从马文才对付方家佃户的办法,就能看得出这种仰仗着官府之威顷刻间翻天覆地的手段,哪怕只是一个士族统治阶级的年轻人都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在钱权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下,马文才一个没出仕的士子,甚至都没出面,就能对付了那些逼得方天佑差点家破人亡的刁民,要是方天佑真的能狠下心来,明日家破人亡穷困潦倒无以为生的,就是那些失去了田地租种的佃户。

  有那种刁难故主的名头在,这些人以后想再沛县再租到田种,怕也很难。

  这些人会走到这一步自然是他们自己作的,可谁又能保证每一个有马文才手段的人都有马文才的心性?这样的手段能逼迫的了刁民,自然也能逼迫的了良民,要毁人家业,不过是易如反掌。

  想到自己被方家佃户惊吓到只能往同伴后面躲,再想到马文才说出那些整治刁民的手段时自己恍如在听天书的糟糕表现,祝英台不得不承认,自己真要脱离了祝家,也许在这个世界,一个月都活不下去。

  上面是恨不得压榨掉庶人最后一滴血汗的统治阶级,下面是为了生存贪婪无耻甚至心狠手辣的觊觎之力,在她有强大的自保能力之前,“独立”就是个笑话。

  士族甚至比庶人更安全,士族至少还要讲究身份,杀人也用软刀子,可下层的酷吏、恶霸之流,就直接动刀动枪。

  难道真要熬到十六七岁上随便找个人嫁掉?还是誓死不假赖在学馆跟马文才一门心思做生意?

  可马文才的目标是国子学,明年秋天一过,他去了国子学,自己还不是要孤军奋斗?

  难道她也要去拼个“天子门生”的名头,跟着他一起去国子学?

  祝英台越想越是绝望,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怎么这个表情,在想什么?”

  梁山伯在甲板上吹吹风,没想到祝英台一个人蹲在这角落里,好奇之下,跟上来看看。

  “我在想我要不要也拿个天子门生……”

  祝英台正在想心事,没提防顺口说了出来。

  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了,抬起头一看是梁山伯,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还好是你哟,给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多自大呢。”

  听到祝英台的话,看见她松了口气的表情,梁山伯心里莫名有些愉悦。

  毕竟在她的心里,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你想去国子学?”

  马文才和陈庆之在一起,傅歧在一边逗狗,徐之敬已经联系到了家里的门生,就等着下船来接,梁山伯大概是全船上最没有目的也最清闲的人,所以才能跟祝英台在这里闲聊。

  “哎,与其说是想去国子学,倒不如说是不想跟同伴分开啊……”

  祝英台为难地撑着脸。

  “不过想都不用想,我家里是不会同意的。就算我上得了国子学,家里也不会让我去。”

  她能去会稽学馆,是因为祝家庄所在的上虞离会稽学馆不过一日的路程。来回都方便,她家在地方上也算是一方豪强。

  去了国子学,天子脚下,来往都是灼然士族,一不留神要被人发现了她的性别,一个地方豪强算什么?

  说不定就连累了一家子。

  “不想跟同伴分开吗……”

  梁山伯心里涩了一涩。

  他年纪已大,不能读国子学;傅歧志不在此;徐之敬倒是想去,前提能成功从马文才手里拿到那个名额。

  祝英台说的“同伴”是谁,不言而喻。

  即便被拒绝了,还是带着这样的期待吗?

  梁山伯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的东西甩出去,打起精神给他分析:“其实,你要去国子学,和家里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以。”

  “咦?”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

  “乡豪历来不出仕,或者说,乡豪出仕牵动方方面面,一直被朝廷忌惮。你看看沈家和马家就知道了。还要你明确表现出不想出仕的态度,谁也不会勉强你,去国子学读书也不过是历练罢了。”

  梁山伯替祝英台分析着。

  “国子学十五而入,二十而出,你今年不过十四,若是明年得了国子学资格,也只是刚刚好能入学的年纪,在国子学里也算是小的。即便有什么不妥,你年幼,又是乡豪出身,大概也不会有太大麻烦,国子学里也有一心闷头做学问的学子,这些人日后大多以大儒和博士为目标,只不过人不多罢了,你要无意仕途一心向学,祝家若能出个才华出众的名士,也不算什么坏名声。”

  当然,如果那“名士”是女子,怕是要轰然一阵子。但也因为是女人,即便被暴露出来了,只要没企图踏上仕途染指权利,最差无非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谈资,对亲事有所阻碍罢了。

  不过祝英台敢女扮男装来学馆读书,大概也是对这个不怎么在乎的……

  在遇到马文才之前。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些自苦。

  这世上如他这样,为自己有好感的女子出谋划策,分析如何做可以和另一个男人不分开的,恐怕也没几个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祝英台摸了摸下巴。

  “但是我想想家中父兄的性格,还是觉得悬。”

  她出来读书还是瞒着祝英台他哥的呢,等他游学回来发现妹妹扮男装去了学馆,还不知道能不能读下去了。

  毕竟她娘好像很听祝英楼的。

  “那就看你多想去了。要是有马文才帮忙遮掩,你又确实成绩出类拔萃,大概能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天子门生’的资格报上去了,祝家庄也只能让你去京中面圣。”

  梁山伯见祝英台有些心动,微笑道:“我想陛下设立这个,只是想对天下人展示他‘士庶如一’的公平,但最终能得到天子门生的恐怕没有几个寒生……”

  看会稽学馆便可知其他四馆,现在大概都挤入了大量走捷径想要入国子学的士族学生们。

  “到时候五馆里选去的都是士人,估计陛下面子上……,咳咳,真亲自授课教徒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是个好听的名头,你要有意向学就在国子学多读几年,家中要反对的厉害就称病休学回去,也不会有人阻拦,国子学毕竟不是朝廷,天子门生也不是朝廷任命的官职,轻易辞不得。”

  梁山伯温声细语,将祝英台心中的担忧和困惑一一化解。

  “要是马文才能在国子学,你有他照顾,大概也不会很艰难?”

  “听起来不错,回头我再想想看。”祝英台还是有点犹豫,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我能交到你和马文才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如果马文才,傅歧,还有你,都能一起入国子学就好了。要是这样,我一定想尽办法也去国子学读书,不跟你们分开。”

  祝英台抬起头,发自内心的希望着。

  闻言,梁山伯僵硬的嘴角,却翘起了苦涩的弧度。

  “承你吉言,但我是去不了的。”

  他稍微换了下坐姿,宽阔的背此刻居然有些佝偻。

  “不过,我希望你们都能走的长远。”

  祝英台顿时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心里也噎的难受。

  以马文才在学馆里三科皆是第四的成绩,还有贺革门生的声望,那天子门生的名额,他只要争取,总能得到一个。

  可“天子门生”是要入国子学的,国子学却明确规定了入学的年纪。

  这名额给了梁山伯也是废的,是个人都知道与其给他浪费掉一个名额,不如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

  她的希望,不过是梁山伯的奢望罢了。

  “我,我是有口无心……”

  祝英台像是后世很多在奋斗的草根男面前不小心“炫了富”的少年一般,既小心翼翼又满心懊悔。

  梁山伯太优秀了,优秀到她老是忘了他只是个庶人。

  “无妨,我只是……”

  梁山伯的话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因为水退了,越来越多的灾民在重返家园,尤其以盱眙郡、阳平郡的方向居多,所以陆路走起来太过缓慢,而且不够安全。

  听说已经有盗匪敢在官道上抢劫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之虽然知道水中也不见得安宁到哪里,却能避开许多沿路不知身份的流民,还是选择了和之前一样,人和贵重的东西走水路,不重要的辎重走陆路。

  这艘商船是陈庆之找来的,船上就没有几个闲杂人等,梁山伯甚至怀疑这是一艘名义上的商船,实际上恐怕是没露身份的官船。

  左右这里离盱眙不远,而且之前汹涌的淮河水大多已奔流入海,他们在河道上行船,再安全不过了。

  却没想到这样也能生出变故。

  船上的震动只不过一下,梁山伯看着开阔的河面,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让他惊得差点没站稳身子。

  只见之前河道里远远并行的几艘小船,有两艘突然着了火,趁着风势,向着他们的商船撞来。

  咚!

  又是一下。

  祝英台和梁山伯都没站稳,被这震动带的扑倒在甲板上。

  “发生什么了?”

  “出事了!”

  刚刚还清净的商船突然喧闹了起来,然后是剧烈的犬吠声。

  商船载的是货,图的是稳,论速度自然及不上这些小船,当前的两艘小船都有撞角,速度加力量,这两下将这商船的船舷撞出了纰漏。

  没一会儿,又听得不知哪处的船工放声大吼了起来。

  “有水鬼!有水鬼凿了船底!这船要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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