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牛首山大营。
“花夭那边来信了吗?”
刚刚从校场回来的马文才卸下身上的皮甲,接过惊雷递过来的帕子, 草草擦了一把,低声问:
“已经两个月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公子,北边实在太乱了, 怀朔造反的葛荣听说都自立为天子,定国号为‘齐’了, 整个六镇现在天天打仗, 花将军能在这种情况下保全商队都已经是万难,更别说送消息回来,细雨在那边已经设法打探了。”
惊雷压低了声音说, “公子, 我觉得您最好还是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吧,听说胡太后如今和元魏宗室争斗不休, 已经死了不少鲜卑宗室了,魏国现在北边都乱成这样, 自己还在内斗,迟早要生一场大乱, 到时候我们的人要回来,只会更难。”
当年萧正德被他和花夭联手杀死, 他命令细雨乔扮成萧正德的样子、乔扮成僧人到了洛阳,用他的身份在洛阳悄悄扎根下来,渐渐已经站稳了脚跟。
只是萧正德此人无德无才, 即使是魏国人也看不起他,更不会和当初的萧宝夤一样重用,不过如此也好,细雨索性越发纨绔无形,又借机用萧正德的身份招揽了一批鸡鸣狗盗之辈,也不用他们做什么大事,偶尔刺探下消息、传递个情报什么的,还是足够的。
思忖了一会儿,马文才摇了摇头。
“花夭去招揽她的师兄贺六浑欢,正是最需要人和钱的时候,要是她终于联络上细雨,我们的人却撤走了,她就功亏一篑了。再等一个月,如果还没有消息,就让商队先撤回来。”
风雨雷电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已经侍候马文才十余年,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如今细雨去了魏国,在那边布置暗哨和情报点,其余三人自然时时关心他的安全,不希望他莫名其妙折在魏国。
然而即使惊雷觉得这样太冒险,一但马文才发了话,也不敢忤逆,只能应“是”。
军帐中已经积压了不少公务,不过大多不是和白袍骑相关的,多为各方的情报和祝英台那边事情,而仅仅是情报,就分魏国那边的、梁山伯从御史台那边传来的,还有边境各处的。
这些事务完全没办法假手于人,素来是惊雷和追电二人亲自送达、整理。
马文才现在家大业大,已远不是两年前那个仰仗皇帝鼻息过活的年轻人,每日事务繁重,已经很少能有闲暇的时间,此时也不例外。
他按照当年在秘书省伺候皇帝留下的习惯,先大致翻阅过了所有的卷宗,按轻重缓急分好,才开始一一处理。
即使先处理最重要的和最急切的,也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暂时告一段落。马文才捡起其中几张卷宗,对惊雷说:
“魏国那边的商人又带出了一批好马,最近魏国大乱,不少人心思也活了。跟褚向说,这批马白袍骑要了,让陈霸先带人去一趟马头郡,把马带回来。”
萧衍虽然重用梁山伯和马文才几人,但也不是只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为了救回儿子,他几乎用上了所有能用的路,也因此转变了梁国许多的国策。
之前,萧衍因为厌恶萧宝夤,对褚向一直打压,褚向出使回国后依然没办法得到重用,几乎是闲赋的状态。
但自从萧综被掳去魏国,自污为东昏侯之子后,萧综在魏国的庇护人就成了名义上的“王叔”萧宝夤。
萧宝夤是在魏国最受重视的南齐宗室,被封“齐王”,镇守寿阳军镇不说,在京中还有妻子南阳公主的宗室势力襄助。
他认下了萧综这个“侄子”,并且为他改名为“萧赞”,魏国就没有怠慢萧综、将他当做质子,而是封了他“丹阳王”的爵位,让他享受和魏国宗室一样的待遇,只是没有离开洛阳的自由而已。
正因为萧宝夤在魏国庇护着萧综,萧衍竟然也能忍下对褚向的厌恶,开始重用起他。
且为了更高效的往魏国境内渗入探子,萧衍甚至在钟离和寿阳之间的马头郡设立了互市,允许边境在马头城进行通商。
而第一任的通事监,就是褚向。
除此之外,之前因为徐州之事一直被控制在梁国没有归国的魏国使团,也在魏国递交国书后被梁国军队护送回了国内。
萧衍将这件事委托给了更为老练的陈庆之,由他领着当时白袍骑仅剩的骑兵、带着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和珍贵的制糖等物,护送梁国最厉害的游说家,随同魏国使团一起前往洛阳。
正因为萧衍献上了那些珍奇异宝,又有外交能力优秀的官员在魏国上下
“活动”,贪婪好财的胡太后才将派往徐州的军队又调了回来,原本因为徐州之乱和魏国岌岌可危的和平也终于稳住了。
而私下里,萧衍秘密让陈庆之带给萧综的一封信函,也通过被买通的魏国使臣送入了萧综在魏国的府邸,马文才和陈庆之不知皇帝给儿子的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想来萧综收到信,不会再丧事斗志,消极颓废的度日了。
旁人不知,马文才却知道萧综之前一直当自己是东昏侯的儿子,所以和萧宝夤有密切的联系,甚至在魏国有不少布置,就是做着一旦事泄,就逃亡北魏的打算。
所以即使萧综现在真的流落到魏国,有之前的“后手”,至少是衣食无忧的。
白袍骑现在已有青壮的骑兵一万二千人,马两万余匹,大多是之前从元鉴那得获的战马极其之前河西白马的后代。
但也许是因为梁国的气候环境和北方还是有差距,即使梁帝和马文才费尽心血饲养这批北方来的战马,但它们还是很难生育同样素质的后代,而且常常生病,时常会有折损。
北方的骑兵建制是一人至少三马,到了白袍骑这边,一人能有两马已经是很超乎预料了,但对萧衍和马文才来说还不够,毕竟他们存着的是直驱洛阳的心思,马力必须充足。
陈庆之去洛阳的期间,由马文才主持白袍骑的重建和扩大,那一万多匹马到了建康,牛首山大营也不得不扩大了数倍。
为此、皇帝甚至将之前预留给牛首山上寺庙的土地全部划给了白袍骑的大营,如今提起牛首山,谁也想不到那座在牛首山上的佛窟寺,而是那山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跑马场和四处可见的饮马池。
因为骑兵的领军将领难寻,而这两年萧衍又铁了心要扩大白袍骑,不但将马匹给了马文才,甚至给了马文才“为国挑选干才”的权力,可由他选拔白袍骑中的军长和副将。
借由这样的“便宜”,马文才先后将陈霸先和投奔南梁的杨白华都调入了白袍骑中。
陈霸先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白袍骑的骑都尉,他虽然年少贫寒,但好读兵书、精明通达,办事能力也很强。有些事情,在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时,这位“法生”兄弟已经比别人更快的了解了马文才的意思。
所以陈霸先虽然不是白袍骑里最厉害的勇士,可却是马文才如今最不能缺少的副手。
杨白华入白袍骑则是意外。
他当初投梁没有带太多的人马,既不像元法僧那样带着徐州入朝,又不似其他受政治迫害的元魏宗室那样地位尊贵,甚至是因为躲避“女祸”而来的梁国,颇有一段时间郁郁不得志。
但随着魏国的胡太后重新掌朝,杨白华又开始走入人们的视线之中。
那位魏国的太后频频写信向梁国索要这位“心上人”,甚至用国书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向杨白华表达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希望他能回国。
胡太后在魏国已经是只手遮天,可偏偏在杨白华身上好似魔怔,据说那封写着情诗的国书送达梁国时,群臣甚至上书皇帝,劝他送归杨白华入魏。
杨白华听说梁国可能要把自己“护送”回魏国讨好那妖妇时,差点就又准备逃跑了,好在马文才入宫劝说了皇帝,建议皇帝能利用胡太后对杨白华特殊的情感来影响两国的外交走向,才又保全住了杨白华的“清白”。
说起来,两国能这么快又重新恢复正常邦交、马头郡尝试着开展的互市能渐渐走上正轨,都有胡太后从中促成的关系。
恢复正常邦交,胡太后给杨白华的各种信件就能直接通过信使抵达建康,而马头城开始互市后,胡太后给杨白华的礼物更是流水一般送往了梁国,实在让人嗟叹。
只是这件事太过荒唐,无论是在魏国还是梁国都起了很多动荡,胡太后是魏主的妃嫔,却用魏国的国库去讨好南逃的“面首”,宗室对她的荒淫十分不满,已经起了数次动荡,而随着胡太后随意赏赐、六镇军户却饥寒交迫,魏国全境各种起义就没停止过。
梁国则是被国书那首“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的艳诗所震惊,也将原本孔武有力、骑射过人的杨白华当成了那种阴柔造作的面首、奸佞之流,将好不容易在梁国安定下来的杨白华气病了一场。
于是杨白华病好之后,接受了马文才的招揽,带领着他的亲兵一起归入了白袍骑麾下,成为白袍骑“轻骑营”的领军将军。
杨白华的父亲杨大眼是当世最有名的将领之一,杨白华又从小在行伍之中长大,耳濡目染,对魏军上下极为熟悉,有他在白袍骑中,马文才简直是如虎添翼,专门针对魏国军队的各种阵法和行军方式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将这一支骑兵打造成了“魏骑克星”。
杨白华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自然也想憋足了劲儿让世人看看他的厉害,而不是冠着“妖妇面首”的称谓,这使他在白袍骑中越发刻苦。
杨白华本就有熊虎之姿,如今更是骁勇无敌,而随着互市的开展,杨白华也去信魏国,召集杨氏在氐族的勇士南下,现在“轻骑营”的五百人里,约有七成都是氐人骑兵。
这几年,马文才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白袍骑发展迅速,已经成了京中最受关注的一支新兴势力,即使陈庆之从洛阳回来,也无法撼动他在白袍骑中超然的地位。
如今的马文才,即使算不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也至少是连东宫也不敢轻易得罪的重臣。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